第408章 敬酒
在一片雷聲轟隆之中，陳敏哲起身，從容地為每個人都滿上一杯酒。
而後他自己捏著酒杯站起身，面色懇切道：「母后，兒臣過幾日就要去封地了，這些年多謝母后的關照。兒臣微薄之身，沒什麼能夠報答母后，只能敬母后一杯，聊表謝意。」
說罷，他一仰頭，將杯中的酒幹完。
他大約並不擅長飲酒，這一杯黃酒下肚，臉都皺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泛上了一絲微紅，連帶著唇色都沾上了幾分水潤，露出了點懵懂的孩子氣。
叫人無端端的有些心軟。
到底還是個沒長大的少年人。
寧詩婧停滯片刻，頓了頓還是給面子地舉起酒杯，斟酌著道：「去了封地，就是頂天立地的大人了。整個封地的百姓都是你的責任，哀家希望你能背負起肩上的重擔，無愧於天地，做一個合格的藩王。」
就算平常沒有太多的交集，終究是在眼前看著的，印象頗好的少年人。
不管他是怎麼有了那樣的心思，又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態，才會選擇將跟她那樣相像的倩雪留在身邊，甚至發生了那種事情，在別離面前，寧詩婧都不想多做計較。
山高水長，路途遙遠，在這個交通和通信都十分不便的時代，陳敏哲的身體也並不允許多次的顛簸，也許這一別真的就是永別了。
但願他能早日想明白，能真正的成長起來。
這個時代的上位者權力大的可怕，希望他能夠善待百姓，不要讓她後悔今日的仁慈。
寧詩婧的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定定看了他兩眼，抬手就要將杯中澄澈猶如琥珀般的酒液一干而近。
然而她的手臂忽然被攔住，鍾玉珩皺著眉頭，眼神探究地看著一臉溫良，彷彿毫無攻擊力的陳敏哲，欲言又止：「娘娘。」
寧詩婧循聲望過去，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不贊同。
她遲疑片刻。
她知道，鍾玉珩不信陳敏哲，從他踏進這個殿中的時候開始就滿懷著戒備，也知道他阻止是因為擔心他送來的酒水有問題。
陳敏哲顯然也意會到了兩個人目光流轉之間的含義，眼神黯然地垂下眼，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鍾大人，是不放心這酒嗎？」
鍾玉珩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娘娘不勝酒力，況且飲酒傷身，還是少喝酒的好。」
「都說小酌怡情，大酌傷身。我只是想要臨行前與母后喝一杯酒，也不成嗎？」陳敏哲臉上因為喝酒泛上的那點紅暈散去，慘笑一聲，低低的道：「鍾大人，一個人因為犯了一點錯，就該全盤否定，徹底一無是處嗎？」
鍾玉珩抬眼淡淡的看他，即使他這副模樣有些慘淡，卻仍舊是那幅面無表情的冷漠模樣：「三皇子殿下言重了，臣不過是關心娘娘罷了。」
「我……」陳敏哲張了張嘴，像是被他那毫不遮掩的懷疑打擊到了極致，頹喪的搖搖頭：「我以為我不過是犯了一點……人之常情的錯，卻沒想到會造成現在的情況……我，我努力剋制了，只是……」
他的眼圈紅了起來，眼中閃過淚光卻又被用力眨了下去，嘆息：「情之所至，情難自已。」
「母后，兒臣錯了。」
他像是有些絕望，又像是看不到希望導致整個人毫無精神，抿緊了唇倏爾伸手將寧詩婧手中的杯子奪了過去：「既然母后不便喝酒，這杯酒就由兒臣來替母后喝吧。」
一仰頭，喉結微動，像是發泄鬱氣一般，將杯盞中的酒悉數喝了下去。
懵懂坐在一旁的小皇帝愣愣的左右看了兩眼，露出點擔心的表情，憂慮地皺起小眉頭，問道：「母后……三皇兄做錯什麼事情了嗎？三皇兄犯的錯嚴重嗎？母后能原諒三皇兄嗎？」
像是怕讓寧詩婧感覺到為難，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拿胖爪子攥住她的袖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也在不經意之中透出了幾分可憐。
迎著他黑白分明的乾淨雙眼，寧詩婧一時無言。
「陛下，是我做錯了事情，就算被懲罰也是應當，更何況母后寬宏，並未降罪於我。」陳敏哲照舊十分體貼，坐回去轉頭溫柔笑著揉了揉小皇帝的肩膀，嗓音平靜，卻叫人感覺到他深藏的難過：「想要母后原諒，也該是我多多努力，主動求得諒解才是。我做錯了事情，哪兒能叫母后看在陛下的面上，用陛下跟母后的情意做要挾索求原諒呢？」
「陛下放心，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自然會努力改正，爭取能夠有朝一日得到母后的諒解。」
最後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跟小皇帝保證，還是在跟誰。
不得不說他這番話說得十分真誠，足以表達他知錯就改的態度，叫人本能地對他的好感上升，讓寧詩婧的表情忍不住緩了緩。
畢竟是個少年人。
年少慕艾本就正常，加上他的成長經歷……在小太后之前，竟然不曾從這世上獲得過分毫的善意。
直到小太后對他伸出了援手，又有寧詩婧的幾次庇護，在沒有人引導的情況下，一時跑偏了心思，生出一些隱秘的感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他們不是真的母子，歲數相差不大……說不定，他連這份感情到底是感恩還是真的愛情都分不清楚。
這樣想著，寧詩婧也忍不住無聲的嘆了口氣。
所以說，封建帝制有時候真的是害死人，皇帝後宮三千，自己倒是享受了美人在懷的感覺，卻從來不去管宮中不受寵的嬪妃和孩子到底應該要怎麼生活。
她的心軟了軟，尤其是小皇帝聽到陳敏哲的解釋之後仔細思索了片刻，又扭過頭來認認真真地跟她道歉：「母后，朕知錯了。朕不該干涉母后的決定……但是母后一定要給三皇兄一個機會，讓三皇兄證明他已經知道錯了，好嗎？」
「好。」寧詩婧揉了揉他的腦袋，垂了垂眼瞼，用空閑那隻手反手握住鍾玉珩的手，壓在了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