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通透

  陳敏哲的眼神微動,面上認真的看著她:「母后儘管問,兒臣一定如實以告。」


  說著,手掌虛虛握成拳,控制不住地低低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頰上泛上了點潮紅。


  寧詩婧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將桌上茶盞的往他那邊推了推,見他端起來喝了些,才狀若無意地問道:「哀家想知道,三皇子對陛下如今以稚童之齡坐在皇位上怎麼看?」


  她說的漫不經心的模樣,聽的人卻忍不住勃然變色。


  陳敏哲像是被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來,帶著幾分不知所措道:「母后……兒臣,陛下是真龍天子,兒臣豈敢置喙。」


  看到他這副嚇壞了的模樣,寧詩婧頓了片刻,才溫和笑道:「瞧你,哀家不過是隨口一問,你怎麼這麼緊張?」


  「天底下的人都說陛下如今的皇位是靠著鍾大人的施捨……哀家,哀家總是聽聞這樣的說法,才忍不住有此一問。你不要放在心上。」


  陳敏哲抿了抿唇,臉色更白了幾分,看她一眼。


  她唇畔依舊含著淺笑,最是柔和親切不過的模樣,端著茶盞的手卻很穩,眼睫都沒有半分顫抖,顯然是打定了主意等他給個說法兒。


  何其的溫柔,又何其的殘忍。


  「母后……」他苦澀的笑了笑,遲疑之後還是拱手道:「母后不必出言試探,兒臣知道母后的本意。」


  他垂下眼。


  殿中的燭火通亮,整個耳室都被照的恍若白晝,他纖長的濃睫在病弱的臉上打出陰影,纖毫畢現,越發襯得他面容俊美又脆弱,像是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他的眼瞼掀起,露出一雙褐色的瞳孔,帶著些通透瞭然,抿唇道:「母后,恕兒臣逾越……兒臣可以發誓,兒臣對皇位絕對沒有覬覦之心,也絕無謀害陛下之意。」


  「且不說兒臣出身卑劣,在諸多皇兄皇弟之中,是最不可能榮登大寶的。就說兒臣這幅身體……朝中大人只怕不會歡迎一個體弱多病,註定無法長壽的帝王。」


  他嘴角帶笑,笑容里全是自嘲,道:「母后,兒臣並不是看不清局勢的人,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母后對兒臣的好,兒臣都銘記在心,絕對不會做出狼子野心的事情。」


  「若是……若是母后擔憂兒臣別有所圖,兒臣以後……避著陛下就是了。」


  艱難的吐出最後一句,他又重新垂下眼,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還是如同一顆單薄卻筆直的小白楊,竭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倔強。


  寧詩婧沒看他,垂著眼打量著茶盞的花紋,半餉沒有吭聲。


  說她多疑也好,說她涼薄也罷。


  小皇帝這次突然出事,雖然因為中毒的劑量小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卻始終在她的心底里埋了一根刺兒。


  陳敏哲的表現堪稱無懈可擊,可她還是想再問一問,不想有任何的疏忽。


  如今見到他這副懂事兒的模樣,被揭開了自己的心思,卻又叫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卑劣和冷血。


  低嘆一口氣,她擱下茶盞,溫聲道:「敏哲,母後跟你道歉。」


  陳敏哲詫異地看她。


  身為高位者,她絲毫不覺得對旁人低頭是件羞恥的事情,從容且坦然道:「母后懷疑你,對不起。」


  「不,不必的……」陳敏哲頓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擺手,道:「母后也不過是關心則亂,不必,不必對兒臣道歉……」


  他顯然很不適應這樣的情況,整個人窘迫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寧詩婧卻仍舊站起身來,鄭重的道::「母后雖然是關心陛下,才這樣多疑,終究是猜忌你,誤會你的一片好心,母后該向你道歉。」


  「只是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君,他的安危也關係到大安朝堂的安穩和天下蒼生。」


  「這樣說聽起來誇張,朝政掌握在鍾大人的手上,陛下卻是鍾大人和朝臣們之間巧妙的平衡。更何況,哀家與陛下不是親母子,卻勝似親母子。」


  「哀家誤會你,多次試探猜疑你是錯,但是哀家並不後悔。」她也垂下眼,抬起手行了個半禮,道:「可是這並不代表哀家沒有做錯。敏哲,哀家再次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


  似乎被她的嚴肅感染,陳敏哲的神情也肅穆了些,仔細思索之後,帶著幾分少年人的天真道:「母后,兒臣不懂這些。」


  「母后懷疑兒臣,兒臣雖然有些傷心,卻也知道母后這樣是人之常情。況且母后一直對兒臣十分寬宥體貼,兒臣……並不責怪母后。還請母后不要放在心上。」


  他沒有提及朝堂和小皇帝的重要性,說話的時候也透著幾分孩子氣,卻格外的赤誠。


  見他果真心無芥蒂,寧詩婧才鬆了口氣,和善的看著他,溫聲道:「好孩子,你不怪母后就好。現在天都要亮了,你也跟著熬了一夜,不要再繼續在這裡耽擱了。」


  見他想要拒絕,她溫和卻又堅定地打斷他要出口的話,道:「你身體本來就虛弱,不能這樣折騰下去了。擔心陛下也不在這一時,回去用些粥就早點歇下,等休息好了再過來看陛下就是了。」


  見她態度不容拒絕,陳敏哲猶豫了片刻還是應了聲,行禮之後乖順地告退。


  寧詩婧又略坐了片刻,起身也跟著出了殿門。


  這會兒天光已經亮了一大半,雖然還透著點朦朧,四周的一草一木卻也清晰可見。


  廊下的燈已經都熄滅,有小太監宮女開始輕手輕腳地忙忙碌碌。


  紅色的宮牆在清晨略有些發暗,一襲紅袍的鐘玉珩站在底下,比花叢更艷。


  威風拂起他的廣袖和墨發,越發襯得他挺拔如山嶽,單單隻是站在那裡,就存在感強烈的叫人無法忽視。


  他像是開鋒的劍,帶著不容忽視的鋒銳,眉眼中都沁著點涼薄和疏遠,生出遙遠的距離感。


  聽到她出門的動靜,他點漆般的眸子看過來,在目光觸及她的一瞬間眸中薄薄的冰層融化,冰雪消融,整個人站在晨間濕漉漉的空氣中軟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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