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原諒
他很清楚,寧詩婧能只派一個人跟他回去檢查,是給他體面,也是為了不損壞他殿中的物件兒和他那個母妃留下的東西。
他的那個母妃,向來是個不受寵的,直到死了都只是個位份低微的,連個謚號都沒有。
這宮中早就習慣了捧高踩低,從來沒有人在意過他的母妃,就像也沒有人在意他。
唯獨只有她,即使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冷漠深宮之中,依舊保持著這樣一點柔軟溫情,願意推己及人的為他考慮幾分,給他和他死去的母妃幾分尊重。
陳敏哲心中感激之餘,卻又忍不住貪心的生出了幾分奢望。
他停住腳步,又忍不住轉過頭猶豫道:「母后……兒臣……」
像是對自己的得寸進尺十分羞愧,卻又敵不過心中的渴望,他最後還是艱難的開口道:「倘若最後能證明兒臣所言非虛,兒臣能不能繼續養著剩下的無憂花?」
他大概覺得自己的要求實在是有些不要臉,從來帶著病態蒼白的臉上難得的紅了一片,略有些難堪道:「兒臣,兒臣知道自己這話有些……兒臣做錯了事情願意領罰,哪怕削為庶人趕出宮去……只是,這幾盆無憂花,已經是母妃留給兒臣最後的念想了……」
他含糊的說幾盆,顯然哪怕只能僥倖留下一盆心中也已經滿足。
畢竟小皇帝險些丟了性命,要不是宴席中含有糯米的菜式上來的晚,他已經吃的差不多沒有多用,只怕已經回天乏術。
寧詩婧看著他那羞愧的不敢直視他的模樣。
屬於皇子的冕服穿在他的身上,明明是量身定做,依舊顯露出幾分空蕩來。
氣勢十足的樣式,他穿著卻依舊顯得弱勢,單薄的身形透著股子輕易就能摧毀的脆弱,病弱的美少年叫人說話都不忍心大聲。
大概是從小的生長經歷造成了他不敢發表自己想法和意見的性格,平日里他極少會表達自己想要或者想做什麼,大多時候都擺出一副怎麼樣都好的溫吞模樣。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第一次旗幟鮮明的想要留住什麼,卻是這樣在他自己看來有些過分的要求,叫本來就不習慣生活在眾人注視下的他越發局促起來。
可憐得叫人心疼。
寧詩婧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問道:「三皇子很珍惜這幾盆無憂花?」
陳敏哲的臉上露出幾分苦澀來,卻沒有就勢賣慘訴說可憐,而是用一種竭力平淡的敘述道:「畢竟……母妃她除了這些也沒給兒臣留下什麼……」
「母妃去的時候,兒臣年紀還小,其實是不記事的。只隱約記得她是個說話很溫柔的女子……她活著時候沒人在乎,死了也沒人記得。能留下些東西,也算是全了我們母子一場的緣分。」
這話像是在說他的母妃,又像是在說他自己。
這樣的境況,他說出來的時候帶著幾分因為習以為常而帶出來的冷漠。
寧詩婧忍不住想,他身體常年帶病,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又碰到了小太后伸出援手,這會兒說不定一場風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可以說從小就貼近死亡,是不是每次病在塌上的時候,也期望在去世之後能有人依然記著他,留著他的一兩件物件兒來作為懷念?
這個要求很難拒絕,她也不想拒絕。
「砒霜是致命的毒藥,少量入葯卻能救人性命。」寧詩婧沖他笑了笑,輕聲道:「毒藥尚且是這樣,更何況是一朵花兒呢?這個世上,這些東西本身是不分善惡的,分善惡的是人心。」
「這無憂花是你母妃留給你的東西,本來就是你的物件兒,只要你沒拿來犯錯,沒人能替你決定它們的去處。」
這是應了。
陳敏哲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朝她深深的揖下去,「多謝母后。」
像是解決了身上背負的大石,步伐輕鬆地帶著瑞珠往自己的宮中去了。
鍾玉珩沖著木槿使了個眼色,木槿很快會意,上千的帶著跪在地上的太監宮女到一旁,仔細的詢問事關無憂花的前後經過。
見到這一幕,寧詩婧微微嘆了口氣,轉過頭來看他:「我是不是太心軟了?」
「娘娘信三皇子?」鍾玉珩沒答,上前一步跟她並肩而立,看著院中精緻的假山,平靜地詢問。
「我……我也不知道。」她的眼裡帶上幾分迷茫,苦笑一聲:「我的情感跟我說,他年紀還小,不應當做出這樣周密的計劃。可是……」
可是他一舉一動毫無破綻,應對完美到了叫人忍不住生出懷疑的地步。
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甚至是每一個表情都像是經過千百萬遍演練,才能達到這樣毫無破綻的樣子。
她不知道是她疑神疑鬼,還是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聽出她話里的迷茫,鍾玉珩頓了片刻,還是借著身形的遮掩握了握她的手:「無妨。娘娘儘管按自己想做的去做,一切有臣在。」
這位三皇子,他直覺有幾分不喜,卻也同樣不清楚自己的不喜到底是來自於直覺,還是來自於他看寧詩婧時候的眼神。
按照他的做法,自然是該寧肯錯殺不肯放過。
可是他的娘娘啊,從來都有一顆柔軟的心。
沒有關係,就算是在吃人的宮廷,他也能護住她的這份難得的善良。
總歸,一切有他呢。
寧詩婧的心裡發暖,回握住他的手,沉默了片刻,突然側頭沖他露出一個笑:「好吧,那你一定保護好我。」
「是,臣遵命。」
「那……我原諒你了。」
原諒你現在護住一個我已經足夠艱難,不得不做出理智到有些絕情的抉擇。
鍾玉珩怔了怔,神情軟了下來,看著她同樣勾了勾唇,輕聲地應了一聲:「好。謝謝娘娘。」
沒叫他們等多久,很快瑞珠就帶著手札和剩下兩盆無憂花,跟在陳敏哲的身後回來,木槿也已經詢問完畢,跟著站了回來。
瑞珠上前行禮,對著寧詩婧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顯然在陳敏哲的宮中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寧詩婧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別的什麼,點點頭免了他們的禮,拿起手札翻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