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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活下去

  寧詩婧哭的狠了,打著哭嗝怒瞪著他,不肯說話。


  可憐又可愛的樣子,叫鍾玉珩看的心頭髮軟,要不是身受重傷,簡直恨不能出手去抱一抱她,叫她不要再繼續哭下去了。


  偏偏到如今,在這山林之中,他這幅樣子早已經成了她的負累。


  誰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麼時候才會過來,天空低垂、狂風呼嘯又透著股子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氣息。


  狠狠發泄一通之後,寧詩婧很快就止住了淚水。


  剛哭過的杏眼裡水汪汪地,瞪他一眼道:「哀家之前見你受傷流血很少,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法子吧?你這會兒能讓自己的傷勢不要再惡化了嗎?」


  她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揮霍自己的情緒。


  烏黑的長睫垂下來,鍾玉珩慘白的臉上緩緩拉出一個苦澀的笑意,道:「娘娘,快下雨了。」


  「哀家又不瞎。」她顯然還在生氣,一雙星眸瞪得圓滾滾的,水光瀲灧地瞧著他。


  奶凶奶凶的,像個拼了命露出尖牙嚇人的小奶貓,柔嫩的肉墊子卻細心地收斂住了爪子,生怕傷到了他。


  她兇巴巴地沖著他道:「你這個樣子,如果淋了雨就算是鐵打的命也沒了。哀家要去找地方躲雨,你有法子叫自己不再傷勢惡化了,對吧?」


  是,這樣雷電交加的恐怖景象,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即將有一場大雨。


  「娘娘這樣聰慧,何必跟臣裝糊塗呢?」他深邃的眼靜靜地看著她,帶著股子平靜的哀傷。


  他傷勢太重,說話都十分吃力,只能一字字平緩的咬字,他的語調卻仍舊叫人聽出從容的優雅:「下了大雨,山中存活的難度更大。等雨水抹去了咱們的行跡,固然叫追兵難以追上來,援軍卻也很難找到咱們。」


  「這次跟上次不一樣,娘娘。」他認真的勸說道:「上次是臣有意安排,胸有成竹。這次,臣……」


  頓了片刻,他露出點黯然,仍舊笑道:「臣如今與廢人無異,只會拖累娘娘。若是帶上臣,那些人心狠手辣,也不會介意順手了結了娘娘……娘娘何必呢?」


  他這樣誠摯,又這樣努力地在跟她講道理,試圖說服她。


  說服她,放棄他,保全自己的性命,扔下重傷的他自生自滅。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寧詩婧覺得荒謬,抬眼認真的看著他。


  他的臉色白的像是張紙,並不有損他的俊美,反倒別有一番病弱的風情。


  而他的神情,平靜的叫人心驚,那雙漆黑的眼眸更是猶如一潭死水,黑沉沉的比這黑夜更濃。


  她短促地笑了笑,抬起手指頭一次主動碰觸他。


  她微涼的指尖,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惹得他眨動了兩下,又輕輕地點了點他的下眼瞼。


  鍾玉珩感覺自己的心,伴隨著她的動作幾乎快要停止跳動,卻仍舊仰頭固執地看著她,不肯錯過她臉上的絲毫變化。


  走吧。


  扔下他走吧。


  她自己走尚且有一線生機,跟他這個弄權的小人割裂開她仍舊是尊貴的太後娘娘。


  他已經傷成了這個樣子,就算是在宮中悉心將養活下來仍舊艱難,更何況後有追兵,天又要下大雨。


  她這樣嬌弱,從沒吃過苦頭……放棄他,她就能繼續走向她的錦繡榮華。


  放棄他吧。


  反正,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他努力地不叫自己露出分毫的難過,心卻皺巴巴地縮成了一團,等待著她最後的審判。


  像是在一寸寸的化成灰死去,又像是……等待著最後的鍘刀落下。


  「鍾玉珩。」她哭了許久,嗓音也不那麼甜軟,帶著點沙啞,拖長了叫他的時候像是在撒嬌。


  鍾玉珩的眼神軟了些。


  他的娘娘啊,叫他喜歡的一顆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能這樣叫他一聲,他就覺得哪怕是被丟下也不那麼難過了。


  寧詩婧的眼底莫名又湧上了些淚意,她的聲音卻很平靜,又喊他一聲:「鍾玉珩,你知不知道,你這副無所謂的樣子真的很讓人討厭?」


  鍾玉珩一怔,然後臉上一疼。


  他的太後娘娘,那個嬌弱的小姑娘,又一次揚起手來,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寧詩婧嘴角的笑意有點冷,道:「哀家准你去死了嗎?你就口口聲聲又是殺了你又是要放棄的。哀家自己不會做選擇嗎?」


  「明明是個竊國奸宦、無恥小人,裝什麼大義凜然的忠義之士?用得著你在哀家面前做出一副要為國捐軀的忠臣模樣嗎?」她惡狠狠地罵:「奸臣就是奸臣,生來就是一副反骨,裝什麼忠良。」


  鍾玉珩感覺自己那顆冰封的心,似乎有什麼在漸漸破土,他露出點無奈,道:「臣……」


  「臣什麼臣!知道自己是臣子就好好地聽哀家這個主子的話!你這條狗命都是哀家的,『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不知道嗎?哀家不許你死,你也敢死?」


  寧詩婧咬住下唇,重重的抹了一把眼睛。


  說什麼何必呢,裝什麼將生死置之度外,假裝什麼淡然無所謂。


  他的那雙眼睛,他的眼睛分明在難過,在下雨。


  他的眼睛,分明在苦苦地哀求她,哀求她不要放棄他,不要留下他一個人。


  他明明,也想活下去啊。


  她努力地板著臉,眼睛紅的像個兔子,一把抬手從闊袖中抽出一柄銳利的寶石匕首,壓在他的脖頸上,惡狠狠地威脅道:「說,說你想好好活下去。你要是不說,哀家就用這匕首割開你的喉嚨,扔到溪水裡餵魚。」


  鍾玉珩看著她。


  她可真兇,完全不像在宮中時候端莊高貴又溫柔。


  可是,她凶的他眼眶酸軟,冰封的心臟察覺到了難得的暖意,一點點重新恢復了跳動,有什麼真切的抽芽生長,片刻便長成了參天巨樹,紮根在他的骨血里。


  他不知道,他那雙黑色的眼眸漸漸地洇出了水意,匯聚連成一丸哀傷的水珠。


  而他在這水珠後面慢慢的笑了起來,嗓音帶著痛苦折磨之後含著淚意的潮濕,緩慢而又堅定地道:「是,臣想好好活下去。」


  他虔誠地看著他的娘娘,像是祈求,又像是宣誓,重複道:「娘娘,臣想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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