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有什麼追求
「為什麼？」
紅色大鳥哈哈大笑：「你認為，文明前進的動力是什麼？是為了生存，為了讓民眾過上好日子，為了滿足心中的好奇，還是單純為了變得更強？」
「如果將文明分割成個人，一個人前進的動力又是什麼呢？是為了生存，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為了家庭，還是為了……讓生活更加精彩？」
於易峰默然不語，他不太明白這一隻大紅鳥想要表達什麼。
紅色大鳥自顧自說道：「宇宙有數不盡的資源，短期內，沒有太大的生存壓力。隨著生物科學的發展，漫長而又悠久的生命，會讓人逐漸迷失自己的方向。生命總是喜歡享受，喜歡精彩，這種內心深處的愉悅，是遺傳物質帶來的，難以改變。甚至科研獲得的成就感也是如此。」
「除非你願意花費大力氣，接受硅基化改造，將全部的情感剝離，才能擺脫這種情緒。可是這樣做，你還是你嗎？」
「時間久了，有時候你會想，日復一日地研究，哪有喝一杯美酒來的享受？孜孜不倦地前進，重複干一些機械無聊的事請，為何不讓自己停下來，看一本有意義的書，培養一顆美麗的植物。為何不讓自己的回憶，更多一份精彩呢？」
紅色大鳥繼續說道：「特別是當科學研究越來越深奧，越來越困難的時候，這種觀念就愈發地龐大。好奇心的推動力漸漸不足，科研成就的減少，不能夠帶來足夠快樂……」
「在這種一輩子只能出一點點結果的情況下，有多少人願意奮鬥呢？為什麼不讓節奏舒緩下來，看一本令人感動的文字，為自己寫一本小說，創作一曲動人的樂章？」
「這些事請是不是更有意義呢？」
於易峰沒有想到，這一隻紅色的大鳥，竟然說出這麼一系列悲觀的言論。
但這番話又讓所有的人有些啞口無言。
「你們覺得，我剛剛播放的樂曲，怎麼樣？」紅色大鳥略帶笑意地說道：「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弄出來的，有沒有意義呢？」
可是，於易峰在它的話語中，莫名感覺到了一種無奈的苦笑意味。
他想了想，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可是，如果文明的每個個體都是如此，一個文明應該怎麼進步，如果科學停滯了。是不是可以稱作是沉淪者文明了呢？」
紅色大鳥笑著說道：「是啊，沒錯，沉淪者文明，永遠都是這個宇宙數量最多的種類。日子美好而又舒適，又沒有戰爭壓力，為何一定要進步？但又有誰認為，自己已經沉淪呢？」
「每個人都知道，這樣其實是不好的……可是，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幾千上萬年的壽命，浪費幾十年或者上百年的時間，去做一些自己認為精彩的事請，有什麼不對呢？」
紅色大鳥揮動了一下翅膀，繼續道：「這裡的星際文明，是不是很容易打交道，看上去懶洋洋的，原因就是如此了？」
「他們也熱愛自己的文明，但長期的發展，導致文化中帶了一絲惰性。」
「支撐低階星際文明發展的，往往是生存因素，可是到了後邊，當一個文明擺脫了生存煩惱，發展到L4甚至L5的時候，它如何尋找下一步的發展動力？光光是好奇嗎？僅僅只是好奇心以及探索的慾望，能夠支撐一個人一輩子學習、研究，踏踏實實地走上自己的道路，而不沉淪嗎？」
「一個人尚且如此，一個文明呢？」
紅色大鳥說著說著，緩緩地起飛，然後，飛走了。
只剩下最後幾句，隱隱地傳到人們的耳中：「我曾經見過太多的文明一開始因為生存因素，發展十分迅猛。可是，當觸碰到瓶頸，付出多而收穫少的時候，他們就慢慢停滯了。」
「生命只是單純追求自己所認為的美好罷了。這種『美好』，應該是基因給自己的愚蠢感受吧……哪裡是真正的自由呢？」
「沒有真正偉大的追求，單單為了生存，為了更美好的生活，文明的墮落沉淪也是必然吧。」
「你們……有自己的真正的追求嗎？」
大鳥的身影漸漸遠去，消失。
過了好久，於易峰臉色肅然，對著那個方向鞠了一躬。
對於一個文明而言，偉大的追求，不是說高層人士腦袋一拍就能做出決定的，而是廣大人民群眾的普遍選擇。
而在曾經見識過的，一系列高階的文明身上，他們更是感受到了那種高山仰止般的文明意志，那是一種永遠不竭的精神動力，永遠推著文明往前走的精神源泉。
「有什麼東西，能讓人孜孜不倦地，十萬年、百萬年地追求呢？」
「像什麼追逐宇宙的終極奧秘，追逐永恆，我們真的有這麼高尚？好像沒有。」
看著巨大、神聖、黑暗卻又沒什麼人的「舊世界廣場」，於易峰感到了濃濃的自嘲。
或許，這一隻大紅鳥，每看到一個新的文明，就會過來提醒一番。
但是，真正能夠做到的文明，依舊少之又少。
宇宙的熵增是自發的，新人類現在還年輕。還生機勃勃，是因為智商還沒有達到科技天花板，科研依舊能夠帶來巨大的快樂。如果科研速度減緩，不能夠帶來足夠的愉悅以及成就感，必然會帶來一系列的負面影響。
為何，這個地方被稱作「舊世界」？
因為這裡的問題，已經失去了破解的希望，沒有太多生命，想要自欺欺人地挑戰這些難題了……
而隔壁的「新世界廣場」，是邊緣文明與逆熵聯盟商討后，重新建立的。裡邊的內容反倒更加美好，還有更多的獎勵，當然了，內容相比而言，簡單而又歡快。
「看來，這種喜歡美好的觀念，不僅僅是新人類獨有，外星人也是差不多。」
智慧生命總是喜歡喜劇，少有喜歡悲劇。
特別是那種看不到明天的悲劇，除了一些變態，沒什麼人願意去自我受虐。
當一個小嬰兒剛剛出生的時候，有一個人過去對他的父母說：「小孩以後是要死掉的。」這傢伙絕對會被毒打一頓，雖然他說的確實是大實話，小孩又不可能長生不老。
當一個作家，寫他的國家以後要亡，絕對會被當成政治不正確而查水表。當有人說，人類文明，以後會滅亡，肯定有人在嘲笑他杞人憂天，腦子有點問題。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終點……我們思維上的不能接受，只不過是基因哲學產生的一系列連鎖效益。」
「但是，有些東西，理解卻不願意接受，知道卻不能做到，包括我也是這樣。換句話說，覺悟還不夠高，哲學層次還不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