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渺小的幸福

  世界上的事請，就是這麼成王敗寇。如果順利逃跑，一切冒險都是值得的，這一次行動將是一場豐功偉績；如果逃跑失敗，於易峰這個領導，要背上大部分的黑鍋……


  好在，從現在看，人們逃跑的概率，已經越來越大了。


  飛船的運動軌跡，已經事先通過大量計算。這條直線上並沒有大隕石，也不會經過中央恆星附近，受到引力擠壓。


  飛船前進方向與對方的運動軌跡，呈140度角。


  雖然路上可能有些小隕石，無法直接被引力波望遠鏡探測到，深空號在穿越柯伊伯帶、奧爾特雲時有些許風險。


  但是……宇宙空間中的物質畢竟是稀少的，這些東西，總歸是小概率事件，人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先高速逃跑再說。


  「老許，你也去休息吧！休息一陣子……後邊的事請還多著呢！」於易峰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雲進擺了擺手，有些憂慮地說道：「我倒不是很累，我在想，我們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和當初的綠光文明有點像？」


  「綠光人還不是被追上了嗎？」許雲進疑惑道，「曲率航行逃跑，也不是萬無一失的啊……」


  於易峰一愣，這倒是他沒有想過的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站在一旁的蘭波博士說道：「這個問題很簡單……曲率航行的運動基本都是直線型，軌跡很好推斷。而且飛船一路過去，會殘留下熱輻射以及暗物質的紊亂，這些痕迹不會立刻消失，可以推斷出來。」


  「況且，曲率航行也需要大量的能源進行維持……也就靠核聚變，能夠勉強支撐。」


  「所以我估計，綠光人的飛船損失慘重，最後實在沒有能源了，才打算強行跑到太陽系補充，然後被追上……大家也知道它們飛船的引擎，殘破地實在厲害，當時的紅外輻射太大了。」


  看到人們思考的表情，蘭波博士繼續說道：「這個問題對我們來說，沒什麼可擔心的。因為我們的深空號看上去並不大，實際上呢？裡面卻有個諾亞號，儲藏了大量的物質！」


  「就算追到銀河系邊緣，我們也不會把能源全部用完！我們的氦-3還有不少，可以不停地飛飛飛，大家放心吧！」


  聽到這番話，許雲進點了點頭，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於易峰卻是長嘆一口氣，搖頭道：「我們固然能堅持很久，可對方不知道我們能堅持多久啊！或許，它們會像瘋狗一樣不停地追……想要熬死我們呢？」


  「特別是，當它們發現蓋亞生物被我們帶走後，肯定會窮追不捨的……」


  「這次逃亡可能是一項長期工程了。大家千萬不能放鬆警惕！」


  看到大家的情緒微微有些失落，於易峰又說道：「我已經和幾個科學家們交談過了，其實我們未來的研究方向還有很多很多，各種理論都有很大的潛力可以挖掘。我們只需要時間來進行這部分的沉甸……幾十年，或者上百年。」


  「因為『玲』的出現，也一定程度彌補了人口少帶來的工業困難。在未來，我們可以尋找大量的水來增加她的本體，增加她的工業產能。」


  「甚至，我們可以藉助她，直接開啟L3級別的納米技術研究……至少，納米材料的製造，變得不那麼困難。」


  「只要熬過了這一波，我們的未來，絕對是美好的！」


  這番話說完后，所有人四散而去，該執勤的執勤，該休息的休息。如果再不休息，深空號還沒倒下，人估計要倒下一大片了。


  中尉傑瑞恩正全副武裝，一臉嚴肅地拿著儀器，他正帶著隊伍，小心翼翼地檢查深空號外網，一個個破敗房間。


  士兵們手中拿著的，是一個小功率的電磁脈衝裝置，如果碰到小規模的納米蟲，將會直接釋放電脈衝，將它們擊殺。


  這種肉眼難以看見的小東西，它們的生命力並不算特彆強悍，能夠被電流、高溫或者某些化學物資快速殺死。


  但因為龐大的數量，很難徹底清除，現在所以已經是第五遍檢查。


  傑瑞恩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厲害。在交戰最為激烈的時候，他曾經親眼看到一頭五米寬，能抗擊核彈攻擊的金屬牆壁，在十秒鐘內被分解為微米級塵埃！


  甚至連牆壁后的幾位戰友，因為靠的太近的緣故，一邊慘叫著掉入了宇宙空間，一邊直接分解為灰燼。


  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經爬滿了納米蟲，只是死亡前的一秒鐘才反應過來，那種臨死前，發現自己身體已經殘缺大半的求救吶喊，讓人們深深地恐懼著，恐懼著……


  每當想到那種吶喊，傑瑞恩的心臟彷彿被一直無形大手狠狠揪了一下。


  但無論是恐懼，還是其他的什麼，他依舊咬牙堅持工作，因為，他曾經是一名艦長……


  與蓋亞生物發生戰爭時，一名不合格的艦長。


  他想起了，安全部長許雲進的一頓馴話。


  「傑瑞恩中尉，我想，你應該很明白自己在那場戰爭中的表現吧？很糟糕，是的，這種糟糕的臨時反應能力，是不合格的體現……和你平時的表現完全不一致。」


  「那一次，與蓋亞生物的戰爭，我們是科技優勢方，我們有足夠的容錯率，所以我們活到了現在。但是以後呢？如果我們成為科技劣勢方呢，我不知道結局會怎麼樣……想一想，我們的母艦破敗，親人被俘虜后的慘狀，誰也不希望有這樣的結局。」


  「我們是軍人，我們直面的，是世界上最大的恐懼。那就是……死亡！當我們參軍的那一刻，就應該已經知道了這一點。軍人不是談情說愛，不是開飛船耍酷！軍人，是新人類文明最強的盾！我們絕不可以退縮與恐懼，我們是鋼鐵，我們服從戰場命令，是勇於犧牲者……」


  「不僅僅是你，還有你們，你們現在，都是一群懦夫！沒有任何用場的懦夫！」


  許雲進當初的咆哮還在耳邊縈繞著，傑瑞恩眼中飽含著淚水，他想起了被分解成灰燼的戰友，拳頭緊握。


  保衛家園，我們，做到了！

  我們不是懦夫！

  不要畏懼你的敵人，懦夫將因羞愧而死！


  傑瑞恩定了定心神，下邊的士兵們終於檢查完，深空號最後一個隔離房間。這個隔離間原本都是固氮裝甲，但現在的一堵牆已經沒了，地上都是坑坑窪窪的一大片。


  這些都是……納米蟲的傑作。


  「沒有檢查出任何活性納米蟲的痕迹。」聽到這個報告，傑瑞恩長吁了一口氣。


  「第五次人工檢查，無誤！」


  整個深空號就像被狗啃過的骨頭一樣，東缺一塊，西缺一塊，讓他心疼的厲害。


  這是他們的母艦，竟然破爛成這幅模樣，這種感覺就像老家被摧毀了一樣。新一代的人類，從小就收到過特殊教育，對自己的母艦非常熱愛，他們看到這一切，都悲傷中帶了一點憤怒。


  這種情緒很好，傑瑞恩點了點頭，大聲喝道：「聽好了，現在是輪崗執勤的時間，大家先解散休息，10個小時后在這裡集合。」


  「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解散！」


  看著一群群士兵蹣跚著離開之後，傑瑞恩看了看剛剛出來的傷亡情況。


  實際上這場星際戰爭，傷亡的人口並不是很多，畢竟士兵們不可能跑到第一線去開槍射擊，死亡的只是少數。


  但每一名士兵的死亡，都讓人感受到了戰爭濃濃的殘酷，傑瑞恩又是重重嘆了一口氣。


  就這麼想著，他感覺肚子有點餓了，連忙跑回諾亞號與深空號的交界處，點了一碗番茄雞蛋面，聞著那股味道，頓時感到神清氣爽。


  許多士兵正在這裡享受美食。


  可憐他在「迪格114」駐紮了這麼久，吃的一直都是罐裝食品，所以消化不太好，現在肉食之類的東西暫時還不能吃。


  勁道的拉麵，配上一些番茄，再加上嫩黃的炒雞蛋，一聞起來就是香氣撲鼻。


  湯汁上泛著一點紅暈以及綠色香蔥，味道有點兒酸酸鹹鹹的。


  「真是美味啊！」


  說實話，傑瑞恩還是喜歡這種傳統的華夏美食，「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湯，感覺溫暖了整個腸胃。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他享受不已。


  在「迪格114」長期吃罐裝食品，簡直淡出了鳥來，現在一碗番茄雞蛋面已經足夠讓他感到幸福。


  人就是這樣矛盾的物種。人有時候的要求很高，有時候要求又很低。


  窮困潦倒的時候，吃一頓飽飯已經是幸福；富裕的時候呢，並沒有這樣的感覺。


  人在自己年輕氣盛，長期健康的時候，絕對沒有任何幸福的感覺，彷彿身體健康是自然而然的。但每次生病難受的不行，甚至癱瘓在床上，這才懷念起那可有可無的健康。


  每當後悔過，在恢復健康的一剎那，人絕對是相當幸福的。


  類似的，這種情緒還可以衍生到父母健在，家庭和睦溫馨等等。


  大戰過後的略微安定，無論是士兵還是普通平民，還是專家教授，都感受到了相當的滿足……這就是人類啊！


  「你在這裡啊！啊！還活著，太好了……」外邊忽然傳來了一個女性的尖叫聲，聲音中泛著驚喜。


  傑瑞恩聽出了這個聲音，是前幾天跟自己鬧彆扭的女友……西木子，他連忙抬頭說道：「嗯，吃東西呢……哎，你先別進來！這裡是軍事食堂！」


  這個熱情的姑娘情不自禁，還是一把將門推進來了。


  她手上還端著各種精緻的食物。見到傑瑞恩后，她一把將食物放在桌子上，無比激動給了他一個擁抱，眼中的淚水情不自禁滴了下來。


  「這裡是軍區食堂啊！啊，普通人怎麼進來的。」看到眾多戰友調侃的眼神，傑瑞恩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但見到親人的感覺是這麼美好，他感覺鼻子也是酸酸的。。


  以前總覺得，西木子有各種各種缺點，但現在，他感覺她是那麼的可愛。


  「部長已經同意我們前來探望！」西木子指了指盤子里的東西：「我以為你還在執勤呢……甚至還以為你已經……」


  說著說著，她已經小聲哭了起來。


  因為，確實有另外的姑娘在隱隱哭泣著，她們的親人，沒有了。


  傑瑞恩沉默著，一邊悲傷，一邊享受著這種淡淡的溫馨，他又嘆了口氣：「我想了想，打不過啊，完全沒有可比性。如果沒有這麼多幸運，說不定……深空號都很難逃脫。」


  「我們沒有離子盾，電磁炮的速度又很難提升了，根本打不動對方的大型飛船……我們只能用小型無人機，近距離打一點傷害……自殺式攻擊嗎？」


  「而且這批無人飛船，還是對方的先頭敢死隊，主力部隊完全沒有出現。或許對方還有更加先進的武器，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譬如說超光速的曲率導彈，卻沒有拿出來……又譬如說干擾曲率引擎的技術，反重力之類的，可能也有吧？」


  西子抹著眼淚，手指在桌子上滑動了幾下：「好啦，你不用想這麼多，我們步入星際文明才這麼幾年的功夫，怎麼可能打得過另一個老牌的、科技程度更高的星際文明？」


  另外一位士兵嘆氣說道：「對方，可能只是一個星際文明中的普通艦隊，然後又是普通艦隊中的無人機敢死隊而已……而我們，已經拿出了幾乎全部的實力。」


  「文明之間的戰爭，是綜合實力的比拼，優秀的戰術能讓局部戰爭佔據一定優勢，但卻很難改變全局……這就是綜合實力的差距啊。」


  傑瑞恩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要逃亡多少年的。」


  「對方只要搞一些無人機，監視住附近的恆星區，估計幾百上千光年內的恆星全都不能用了。幸好我們儲備了足夠的物質，但不知道能不能支撐這麼多年。」


  面對他的微微抱怨，西木子擦了擦眼淚，抬起頭來認真說道：「總而言之，只要我們在一起，未來是美好的，不是嗎？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