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熱臉貼冷屁股
海桐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只覺得魏京華說起父母的責任時,整個人似乎都散發著一股憤怒,無可名狀的怒氣。
叫她原本白皙美好的臉,都顯得嚴厲至極,狠厲的嚇人。
海桐縮了縮脖子,想到了被送去太極宮的魏敬賢……或許正是因為對魏父的不滿,所以女帝對不盡職盡責的父親格外有怨氣吧?
海桐卻是不知道,魏京華的怨氣並非因為魏敬賢。
乃是因為她現代的父母,她從小就是個被拋棄的孩子,她是個孤兒,被師父憐恤撿回去撫養。
但她對被遺棄的事實,已經有了記憶。
這是她多年來不可磨滅的傷痛,是她關於童年最深刻的記憶。
「他想怎麼樣?因為季顯死了,就要陛下您來遷就他嗎?」海桐小聲問道,試圖岔開話題。
魏京華輕嗤一聲,「他雖糊塗,卻也不傻。他家底豐厚,願意拿出錢財來,支持朝廷通邊事宜,以及邊貿建設。」
「咦,這是好事呀?」海桐驚喜道。
「商人怎麼可能做賠本的買賣?」魏京華哼笑,「他先是賣慘賣可憐,又說自己願意出錢,就是為了讓朕允許他加入大夏朝廷所用兵器的冶鍊行業。他想有民轉官呢。」
在古代社會中,民與官之間,似乎是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如果是和平年代,這條鴻溝就更大了。
如今卻是世道不太平,機會也從亂而生。
這季誠倒是有眼光,他本是向西北游牧族出售鐵器。倘若叫他涉足大夏官府的冶鍊行業,他的勢力將進一步壯大。
「那陛下您……」海桐小聲問。
「他做夢。」魏京華抬手就把信扔了,「縱容自己的兒子,在京都行惡,他會是什麼品性端正的人?上樑不正下樑歪,這樣的人,朕可不敢用。」
海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再者說,他的想法與朕,乃是背道而馳的。他既有那麼多豐厚的資財,朕收繳了那不義之財,用以邊貿建設不好嗎?何必再加一個他在中間指手畫腳的?」魏京華搖搖頭。
海桐這次聽懂了,「那婢子叫宮人去把他趕走。」
「要硬氣,卻也別落了話柄。」魏京華交代道。
海桐應了一聲向殿外走,冷不丁的一抬頭,撞見姜翰沿著宮廊正往這兒來。
海桐福了福身,打算越過他去。
「女官幹什麼去呢,這麼步履匆匆的?」姜翰站住問她。
海桐笑了笑,「為女帝趕蒼蠅。」
姜翰挑了下眉,「哪兒來的蒼蠅?」
「官員都大批大批的倒,沒人敢在這個當口吱聲了,後頭那錢叫鬼推磨的,只好親自上陣了。他還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在女帝這兒不過是個蒼蠅。」海桐說話愈發霸氣。
姜翰點點頭。
海桐正要越過他去。
姜翰卻再次喊住她,「我替女官去。」
海桐怔了一下。
「趕蒼蠅這種粗活兒,怎能用女官呢,我代勞就是。」姜翰說道。
海桐咯咯一笑,正準備說,她也沒打算親自去,是要吩咐旁的宮人去,不過是要找個硬氣又機靈的人。
姜翰不等她開口,就說道,「還望女官得了空,在陛下面前為我美言,一個不慎,從齊王變酒政,哪知道女帝不愛喝酒,平日里連得召見的機會都少。」
海桐點點頭,「我記住了。」
姜翰轉身往宮門處去。
殷岩柏此時在家裡坐立不安。
他連續告假不上朝好幾天了,原以為時間是治癒創傷的良藥,時間一久,他跟魏京華之間那點兒不愉快也就過去了。
哪知道,兩人都愛面子,越挺越尷尬。
他低不下頭,魏京華也不來哄他……哪怕是派個宮人來召喚他一聲,他有了個台階,不就屁顛兒屁顛兒的進宮去找她了嗎?
天知道這曾經的晉王府,他如今住著有多彆扭。
哪哪兒都不對勁兒了,好像這不是他住了十幾年的府邸,他無比想念宮裡的那張碩大的龍榻……和龍榻上那個人。
聽不到她均勻綿長的呼吸,他連覺都睡不著了。
可她倒好,沒有他溫暖的臂彎,她竟然一點兒不孤單?
「稟晉王,東西市的罷市沒有受到影響,女帝叫宮中各司供給市面上的需求,並藉機建立了宮中各業對外的各司。雖說各司都是剛剛建立,功能卻日漸完善。」殷戎這人向來實誠。
他明眼看見殷岩柏的臉色不好看,卻還來如實稟報。
殷岩柏沉了沉臉,擱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漸漸收緊。
「女帝好法子……她心思真活絡。」
她的心思都用在這些事情上了,他們兩個之間的事兒,也不見她這麼積極,這麼活絡!
從來都是他一腔熱血的主動,她哪怕稍微服軟,說句軟話……他不就又主動貼上去了嗎?
殷岩柏如鯁在喉。
「據聞,季誠到宮門口去了,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殷戎說道。
殷岩柏再也等不及,他豁然起身,「好個季誠!」
他闊步向外走,叫人牽他的良駒過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季誠出現在宮門口的正是時候!殷岩柏琢磨著,他這會兒主動去宮門口,替她趕走季誠,她就算再好面子,聽說他已經到宮門口了,也該命人請他進去了吧?
季誠是個恰到好處的由頭。
殷岩柏片刻都不耽擱,一路策馬疾馳,他鮮少在京都這地界兒騎馬騎得這麼快的。
今日為她,他一再破例了。
可等他順著御道,跑向宮門的時候,卻見一架馬車,垂頭喪氣的往回走,踢踢踏踏猶如斗敗的公雞。
殷岩柏心裡一頓,但他仍舊沒停,心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故意不去抓。
他經過馬車,「駕——」速度更快的趕到宮門前頭。
卻並沒有看見季誠的馬車,只見幾個看守宮門的侍衛,遠遠瞧見他,就站的筆直如松。
殷岩柏翻身下馬,皺眉問道,「不是說季誠來了么?他要求見女帝?」
小黃門趕緊上前回話,「稟晉王,季誠已經走了。」
殷岩柏皺了皺眉,「走了?」
他想起那輛猶如斗敗的公雞一般的馬車。
「是姜酒政來將人趕走的,姜酒政平日里看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沒想到說起話來那麼犀利,幾句話就把季誠說的臉色發白,無言以對。」小黃門兒看起來很是興奮。
殷岩柏攥著韁繩的手越握越白。
「季誠還想賴上女帝,說季顯是他老來子,寵愛得很。如今喪子,對他是莫大的打擊。」小黃門描述時,興奮的唾沫橫飛,「姜酒政幾句話就懟回去了,說單單寵,卻不教養,就是給自己家埋的禍患,說女帝幫他管教,是為了救他季家一家人,倘若季誠還執迷不悟,不反思自己的錯,反而拿著錯來邀寵搏可憐,早晚得把整個季家搭進去!姜酒政說的多,聽來真解氣!」
殷岩柏卻是翻身上馬,轉身便走。
「誒……晉王不要入宮嗎?」小黃門在他馬屁股後頭喊。
殷岩柏猛夾馬腹,「駕——」
她不需要他,他還舔著臉來……
她根本不需要他做她的馬前卒!有的是人為她鞍前馬後!有的是人願意為她披荊斬棘!
難怪呢……難怪他這麼多天不上朝,不入宮,她也不著急,不召見的。
她只怕已經忙的沒有空想到他了吧?
殷岩柏騎在馬背上,呵的冷笑一聲。
虧他還以為這是個好機會,都不聽殷戎把話說完,便急急忙忙跑來,要為她掃清礙事的人。
現在想想,他真是臉熱的可笑。
殷岩柏臉上冷冰冰的,心裡頭卻燥熱窘迫。
他這會兒連晉王府也不願意回去了……回去幹啥?看府上上下所有人對他憐憫揣度的目光嗎?
都知道他先前是住在宮裡的,如今卻回了晉王府住著。
他若一開始沒有賭氣回去也就罷了,現在已經回去了,誰能看不出來他是在跟女帝置氣?
置氣的事兒已經辦這兒了,再想低頭可就難了。他也是要臉的啊。
殷岩柏路過晉王府外的巷子,卻都沒進去,反倒是繼續前行,去了京都的大酒肆。
他要了最大的雅間,連一個陪他喝酒的人都沒叫,只叫人送上來一壇一壇的好酒。
「難得晉王爺有雅興,酒肆里新培養出一批歌姬,都是胡人,腰肢又細又柔韌,叫上來叫王爺過過眼?」掌柜的趕緊親自來侍奉。
殷岩柏大手一揮,「不用,爺就喝個清凈。」
掌柜的心裡輕嗤,哪兒喝不來清凈?晉王府不夠清凈?若為清凈,誰到酒肆里喝酒啊?
「王爺是有什麼煩心事兒?不如叫江南來的歌姬給王爺唱歌曲兒,吳儂軟語的,煩心事兒隨著琴音就散了。」掌柜的笑嘻嘻的說。
殷岩柏卻腳步一頓,回頭盯著他。
晉王爺的目光,猶如獵豹,被他盯上的人,無不感覺壓力甚大。
掌柜的雖見慣了達官貴人,卻也有點兒扛不住了……他想逃啊!誰來救救他?
「你看爺像是有煩心事兒?像是需要人解悶兒的?你看爺是凡事會掛心的人?」殷岩柏冷哼一聲。
掌柜的汗都要下來了……他真是嘴欠!縱然晉王的煩悶都快寫在臉上了,他假裝看不見不就行了?
何必用對京都紈絝那一條,拿來在晉王面前現眼呢?
「王爺裡面請,這就給您備酒備菜!」掌柜的惜字如金,再不肯自作聰明的多說一句。
殷岩柏哼了一聲,進了雅間,卻沒想到,他這冷冷一哼,正吸引了樓下一位客官的注意。
那位客官,恰也是來喝酒解悶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