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叔,你走好
海桐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倒下之前,連哼都沒哼出來。
寂寥的夜風吹過西山,帶來一陣陣亂葬崗的腐朽恐怖的氣息。
魏京華連頭都沒回,她仍舊在專註的刨土。
忽而一隻大手,握在她的手上,「我來。」
耳邊傳來低沉熟悉的聲音。
魏京華動作停住,卻沒鬆手。
「你這麼細膩的手,是扎針的,怎麼能做這種粗活,留著我來。」他又說道。
魏京華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她終於回過頭,「叔,你怎麼來了?」
殷岩柏一愣,錯愕看她,「你說什麼?」
「叔還沒問清楚嗎?還是文帝沒告訴你實話?」魏京華好笑的說道。
殷岩柏的表情,可謂被雷劈了,他一臉崩潰的看著她。
他顫巍巍的伸出手,摸向她的額頭。
魏京華立即伸出手來,把他的手打開,「我沒瘋,看來你沒有問啊?文帝在宮變以前,不是將我召進宮裡去了么?叔,你可知道文帝跟我說了什麼?」
她一口一個叔,聽的殷岩柏想死……
「你能不能正經說話?」他咬牙切齒,「我比你略長几歲,也不至於大一個輩兒吧?」
「我再正經沒有了!他說我是他的親生閨女,親生的!我們還滴血認親了呢!融了,你知道嗎?他說,你是我的親叔叔,我們絕對不能在一起,若是在一起,那是有違倫常,違背天理的!」魏京華呵的一笑,「叔,你說我是不是很正經?」
殷岩柏錯愕看著她,一言不發,他似乎魂兒都被驚出來,被雷劈的外焦里嫩了。
「叔啊,文帝還說了,他虧欠我了父女親情,所以捨不得我死,為了不叫你我違背倫常,所以他要殺了你。」魏京華笑了笑,「可是叔啊,我寧可不要這爹,也不想叫我叔死,你說怎麼辦?」
殷岩柏一直是魂游在外的狀態,魏京華的話,他根本沒聽進耳朵里。
魏京華沖他笑了笑,仍舊一鏟子一鏟子的刨著土。
殷岩柏這會兒連魂兒都不在了,至於刨土這等小事,他怎麼可能還顧得上。
「你說……說的是……真的?」殷岩柏沒等她回答,就自己搖頭,「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不可能為了我這半路撿來的女兒,殺了我叔?」魏京華笑問。
「你住口!」殷岩柏瞪她,「不許再叫我叔!」
他額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他快瘋了。
「再叫我聽見一聲……我就,我就……」
「你就怎麼樣?你就親手殺了你的大侄女?」
「我就在這兒要了你!」殷岩柏真的瘋了,他咬牙切齒。
魏京華一點兒不怕,她笑的沒心沒肺,「倫常不容啊,叔!」
咚——一聲悶響。
殷岩柏狠狠給了自己一拳,他從沒覺得「叔」是這麼難聽的稱呼。
以往那麼多皇子,甚至比他年長,也要喊他叔,他覺得特別爽……
可今天,她一口一個叔……他恨不得親手毀了這個字,叫這世上再沒這個稱呼!
「你跟我一起去見他!」殷岩柏忽然攥住她的胳膊。
魏京華把鏟子從被他抓住的右手換到左手,「去問問他,我該不該喊你叔?」
殷岩柏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這才勉強平復了心緒,「他酒癮犯了,情況很糟……」
殷岩柏的話還沒說完,魏京華手裡的小鏟子就沖著他的面門拍了過來。
他不防備她竟會忽然動手,立即向後撤了一步,避開要害。
他卻並不是全然躲避,他故意叫他的大臂落在她鏟子下頭,被她拍中。
「唔……疼!」他悶哼一聲,故意說道。
「滾!」魏京華卻已經發了怒,半點憐憫之意都沒有。
殷岩柏默然無聲的看著她。
「原來,你來找我,是為了讓我去救他?叔啊,我從來不知道,你竟可以懦弱到如此程度,是非不分到如此昏聵!我以往是腦子進水了?才會以為自己喜歡你?才會想跟你共度餘生?」魏京華語氣極盡諷刺嘲弄。
儘管天色已經昏暗至極,卻還是不難看見,殷岩柏臉上的血色盡褪……
他蠟白著一張臉,「你說什麼?」
「你去守著你哥哥吧,叔,別再來見我了!我怕下次見面,我會控制不住殺了你!」魏京華直視著他的眼,沒有絲毫的躲避。
殷岩柏搖了搖頭,「京華……」
「我是你大侄女。」魏京華說道。
殷岩柏痛苦的閉了閉眼,「這裡頭一定有誤會,皇兄他現在已經神志不清了,他情況比當初犯酒癮的太子情況還糟,他整日都在胡言亂語……當初派人刺殺我,他都是因為被酒迷惑了神志。」
「我叫你滾,你聽不懂嗎?」魏京華抬腳猛地踹在他肚子上。
她這一腳,蓄滿了全身的力氣,並帶著滿身的憤怒。
殷岩柏噗嗵跌跪在地上,一隻手捂著肚腹。
他哼都沒哼,但臉上略顯痛苦的表情不像是裝的。
魏京華別開臉去,故意不看他。
「我不是想叫你救他,也不是想叫你幫他戒除酒癮,像當初對太子那樣……我只是想問清楚,什麼叔?什麼有違倫常?這都是誰騙他的?」殷岩柏悶聲說道。
魏京華卻懶得再跟他說話。
她把手指放在唇邊,猛地吹氣。
一聲嘹亮的哨音想起,周圍的樹林里傳出沙沙的聲響。
夜色已經黑沉下去,西山上這樣的動靜,實在嚇人。
難怪底下載她們的姜家車夫,不肯跟著一起上來。
殷岩柏只覺的一陣冷風刮過,他心裡猶如烈火,猶如烈油……風愈冷,他心裡反而愈發灼熱,灼痛。
一道紫光閃過。
一隻半大的獒犬,站在魏京華身邊,沖他呲牙,發出威脅的嗚嗚聲。
「星辰……」殷岩柏低聲喊它。
星辰遲疑的抬頭看了看魏京華的臉色。
獒犬察言觀色的本事是厲害的,它立刻低頭,繼續沖殷岩柏嗚嗚的威脅。
「叔,我今日不殺你,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但再深厚的情分也有耗乾耗盡的時候。」魏京華望著遠處黑沉沉的天幕,她眯了眯眼,不知是在跟他說,還是在跟自己說,「若有下次,我一定不會留情。如今的天下,是姜家的天下,倘若再有文帝的餘孽,我必誅殺!」
殷岩柏偉岸的身子猛然一顫。
猶如一把淬了毒的利箭,猛地射入他的心扉。
他吃痛的抬手捂住胸口,「京華……一定要這樣嗎?為什麼變成這樣?」
「你選擇帶著文帝走的時候,就該想到了,你我既然站在了對立面,相殺是必然的。都是成年人了,該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吧?」魏京華輕嘆一聲,「走吧,別叫我現在就殺了你。」
殷岩柏搖頭,「我不走,你現在殺了我,來。」
魏京華白了他一眼,「叔,你不回去,文帝還能活過今夜嗎?」
「你……」殷岩柏一陣揪痛無奈。
魏京華哼笑,「叔你保重,你不走,侄女走了。」
她彎身將弟弟的骨灰罈子脈好,平了土,沒有立墓碑。
她又扛起海桐軟軟的身體。
殷岩柏幾次想靠近她,都被星辰給擋住了。
魏京華扛著海桐,像一個狂放不羈的俠客,揚長而去。
星辰又對殷岩柏齜了齜牙,似乎要與他劃清界限,而後才追著魏京華離開。
殷岩柏又在原地立了許久,他聽到山腳下有驅車離開的聲音。
漸漸的,連那馬車的聲音都遠去聽不見了,風呼呼的吹過面頰耳畔。
他的拳頭一點點收緊,額上的青筋卻還沒有平復,不但沒有平,反而一跳一跳的,節奏緊蹙。
西山一別,魏京華還真是難得的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她住在驛館里,誰都沒來煩她。
她寫了信給姜翰,叫他安排人帶魏敬賢去軍中見見魏採蓮。
幸得當初殷岩柏圖省事兒,把魏採蓮安排在里京都最近,早已經被姜家收買拉攏來的那軍中。
倘若是現在扔在殷岩柏和文帝手中的那隻軍隊……她還真幫不上魏敬賢。
魏敬賢見魏採蓮那個夜裡……據說一開始魏採蓮興奮不已,猶如在深淵之中見到了一絲曙光……
可後來魏敬賢離開以後,良久不聽聞帳內動靜。
有人進去看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然是死透了,身體都冷了。
且她死的時候,還是睜著眼的,眼睛里是茫然和驚駭……
這些都是魏京華聽來的。
她這幾日一直沒有離開驛館,更沒有回去魏家。她只聽契丹人說,魏敬賢正想法設法的走門路,想到驛館來見她。
但魏京華早有防備,契丹人把她的院子看的牢牢的,一直蒼蠅也別想飛進來。
契丹人說,「姜四郎也有防備,驛館外頭蹲守了很多人,魏敬賢的馬車幾次想衝過來,都沒能成功,還沒到驛館呢,已經被姜四郎的人給攔回去了。」
魏京華笑了笑,並未多理會。
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忙冬草的婚事。
冬草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當然指的是她身上的外傷,她塗抹的葯,都是魏京華親自調製,非但有消腫止痛,促進傷口癒合的療效,且還帶著甜甜的香味兒。
單是這香味兒,似乎都能叫人身心愉悅。
「冬草姐姐真是要嫁人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海桐一面為她梳妝,一面笑著說。
冬草卻是緊張的攥著自己的手,從鏡子里看著魏京華,「小姐……婢子,婢子又不想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