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叫我天打五雷轟!
魏京華不由的勒馬停下,她雙目獃獃的凝視前方。
過了好一陣子,那層層的樟子松林外頭的人,才漸漸出現,馬背上的身影也在她視線里清晰起來。
太陽跳出雲層,在東方的天際灑下萬丈的光芒。
「殷岩柏……」魏京華以為自己會嘶聲大喊,沒想到一開口,卻是低語呢喃。
看到他的一瞬間,她視線有些模糊。
她迅速的閉了閉眼,擠去眼中的水汽,再睜眼時,那人卻已經策馬狂奔而來。
那馬已經竭力奔出了風馳電掣的速度,他卻還覺得慢似得,恨不得自己飛過來。
「京華!」他高喊一聲,未到跟前已經翻身下馬,疾跑而來。
魏京華也鬆了腳蹬,正要滑下馬背。
她身子卻猛地一輕,腳沒礙著地,直接進了某人的懷裡。
他把她抱得很緊很緊,緊的她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殷岩柏,岩柏,岩柏……」她反覆喊著。
他連連點頭回應,「嗯,嗯……」
他把她抱得緊,全身鼓隆的肌肉,壓的她生疼,但她卻不想叫他放開。
似乎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真實的感覺到彼此的存在,才能相信,他們是真的又見面了。
殷岩柏是奔跑在最前頭的,他後頭還有一行兵馬。
耶律泰也在後頭的兵馬裡頭。
耶律泰看了他們一眼,兩個人緊緊相擁在一起……真是刺眼至極。
他幻想著自己衝上前去,一馬鞭抽下去,分開了兩人……
幻想著他上前把那女孩子緊擁在懷……幻想著,女孩子趴在他的肩頭,對他吳儂軟語……
幻想著……
「二公子……」後頭有將士提醒他。
耶律泰這才發現,他原本應該帶著大軍,不動聲色的從這兩人身邊路過的。
但他竟然不知不覺的勒馬停了下來。
他這麼一停……全軍都跟著他停下了,所有人都對著那一對相擁在一起的璧人,行著注目禮。
耶律泰回頭看了一眼,他瞧見眾人臉上似乎都帶著善意的微笑,臉上洋溢著祝福……
他心裡如同塞了一團棉花似得,堵得透不過氣來。
「二公子先回去吧,還不知郡王情況如何?」大將提醒說。
耶律泰聞言,卻是神色一緊,像是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理由,他打馬向魏京華沖了過去。
殷岩柏反應極快,他迅速把魏京華拉到身後,挺身迎著耶律泰,一雙鷹眸,灼熱銳利的盯著他。
「魏姑娘,我爹他……」耶律泰沒有看他,只盯著被他藏在身後的女孩子。
魏京華從殷岩柏後頭探出頭來,「抱歉,我……」
她皺眉,嘆息搖頭。
「無能為力……」
女孩子話音剛落,耶律泰卻覺得周身一輕,天地急轉。
他聽見身後的大將高聲喊著,「二公子——」聲音充滿惶恐不安,凄厲如鷹叫。
他想搖頭,說他沒事,他要回去見爹爹最後一面。
可是他卻眼前一黑……
砰的一聲——
耶律泰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他身後的大將們齊齊吸了一口氣。
耶律泰卻沒栽到地上——他結結實實的栽進了殷岩柏的懷裡。
殷岩柏離得最近,且反應極其迅速。
耶律泰身子一歪,他便迅速上前。
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個男人……這畫面……
契丹的將士們不約而同別開視線,不忍直視。
他們即便不知道的,也能看出來,二公子與這位驍勇無比的殷將軍,並不是那麼和睦……他們雖能笑著說話,暗地裡卻在相互較勁……
如果二公子醒過來,知道他竟是被殷將軍給救了,並且是當著全軍的面,橫抱進帳房……也不知他會是什麼表情?
魏京華跟著殷岩柏進了耶律泰的大帳。
耶律郡王的幾個妾室,此時都緊張的等在帳外,有那膽子大的甚至探頭進來,狐疑打量的看著魏京華。
魏京華皺著眉頭,「還請夫人們守著松漠郡王……」
「郡王沒了,二公子就是下一任的郡王!」妾室說道。
這話不假,但魏京華聽著總覺得哪裡有點兒不對勁兒,她點點頭,「二公子這會兒昏過去了,還沒醒,待醒來,他自會去郡王的帳中。」
妾室們像是聽不懂她的逐客令。
反而身子一扭,一個個都進了營帳。
魏京華提了口氣,她行針的時候並非不能叫人看,但她還是更喜歡安靜之下的專註。
「我要給二公子行針了,還請你們出去等待。」她語氣有些不客氣。
「我們不影響魏姑娘行針,但我們要守在營帳里。」妾室們也很堅決,甚至有點蠻橫。
魏京華一聽,立時有些怒。
她豁然起身。
殷岩柏卻抬手落在她肩頭,「你可能不知道……」
魏京華斜了他一眼,小聲問,「知道什麼?」
「她們如今是耶律松石的妾室,但等到耶律泰繼位之後,她們就要改嫁給耶律泰……」
「噗咳咳咳……」魏京華頓時被自己的口水嗆了。
她詫異,甚至是驚恐的看著殷岩柏,「你逗我?」
殷岩柏認真的搖了搖頭。
他臉上身上還帶著剛剛經歷大戰之後的狼狽,有血氣,有戰火之氣。
他臉上有血點子,還有些臟污,這麼認真搖頭的時候,魏京華覺得他整個人,簡直滄桑極了……
「如果你能理解她們此時的焦灼惶恐,就理解。如果不能,我幫你把她們趕出去。」殷岩柏低聲在她耳邊說。
魏京華看了看那幾個年輕的女子。
看她們緊緊皺巴起來的眉頭。
「算了……」她搖搖頭,拿出自己的針,叫殷岩柏幫她褪去耶律泰的上衣。
她捻針而下,卻聽到滿帳的吸氣聲……當然是那些女子們的吸氣聲。
中原的針術,她們從來都沒見過,卻見那麼長那麼細的金針,竟然能捻入人的皮肉,而且沒入那麼深。
她們一個個緊張極了……好似那細針捻入的是她們自己的皮肉……
魏京華不是沒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扎過針……但她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麼緊繃尷尬的。
她渾身都不自在。
一刻鐘之前,這些女人還在耶律松石的帳中,為耶律松石的死哭天抹淚。
一刻鐘之後,她們又呆在耶律泰的帳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眼底波光流轉……
「這風俗……我真接受無能。」魏京華說著捻下最後一針。
停了片刻,耶律泰便咳嗽著掀開眼皮。
他人醒了,咳嗽也醒了,「咳咳咳……」似乎停不下來。
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麼咳過了。
咳嗽不止的聲音,叫那幾個年輕的女孩子,眉頭一個個都皺的更緊了。
耶律泰咳得說不出話來,他伸手抓住魏京華的手。
殷岩柏黑著臉上前,「誒!你!」
耶律泰只當沒聽見,沒看見,他咳得眼淚直飈,手卻抓著那一隻軟軟的小手,抓的更緊。
「殷岩柏,背後推神堂、心俞穴,三分力,以掌擊之。」魏京華立時說道。
殷岩柏臉色不悅,黑的要滴出墨來。
但他卻依從魏京華的話,一隻手扶起耶律泰,另一隻手在他后神堂、心俞穴上猛地一拍。
「噗——」耶律泰一口膿血咳了出來。
「啊——殺人了!」幾個小妾,驚叫著躥出營帳。
魏京華抽出自己被抓握住的手,揉了揉耳朵。
大帳里終於安靜下來,不再聽聞耶律泰的咳嗽之聲。
耶律泰長長的喘了幾口氣。
他再抬眼之時,殷岩柏已經一把抓起了魏京華,「我們走,這地方呆著也沒意思。」
「阿姐!」耶律泰一慌,張嘴叫道,「阿姐別走!我認你做姐姐,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親姐姐!」
殷岩柏腳步一頓,狐疑的回頭看著耶律泰,「你瘋了?你年長她好幾歲呢!」
「我打賭輸給阿姐,願賭服輸,我欽佩阿姐的本事及人品,阿姐一次次把我從鬼門關里拉回來……」耶律泰翻身下床,按著左胸彎身,腰都弓成了九十度,「若我還對阿姐懷著那……那別樣的心思,就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那唯一留在帳內,沒有被嚇走的妾室,聞言瞪大了眼睛,吸氣看著魏京華。
殷岩柏也皺眉看了看耶律泰,又看魏京華。
「岩柏……」魏京華輕扯了扯他的手指。
殷岩柏眼眸微凝,不用她說,他豈能看不懂她眼神里的意思?這事兒必是事出有因,她也定然一早就知道。
「他既如此有誠意……你就當、當撿了個弟弟吧。」殷岩柏無奈說道。
幾個被嚇跑出去的小妾此時領了好幾個大將進來。
大將們進得帳中,看到的就是這副情形——耶律泰自己下床了,好端端的站在地上,卻是對魏京華鄭重的行大禮,高呼「阿姐」。
帳內帳外,一時安靜至極。
魏京華清咳一聲,「去看看郡王吧。」
耶律泰這才起來,帶眾人往耶律松石的帳中去。
這會兒人都聚在那帳中,魏京華沒去湊熱鬧。
她挽著殷岩柏的手,往湖邊走去。
一路兩人走的很慢,誰也沒說話。
一直到湖水邊,她腳步一停,仰臉看著殷岩柏,「你有沒有……」
她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因為他忽然捧著她的臉低頭壓了下來,封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