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餘生不給朝廷,都給你
迎著姜翰震驚的視線,殷岩柏卻是輕鬆的笑了笑,「不瞞你說,我已經與京華商議過了。既然皇兄不放心,我甘願放棄如今的一切。」
姜翰再次渾身一震,簡直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放棄一切……」
「權利、富貴、名譽……不過短短几十年,而且這幾十年也未必能保全。青史留名又如何?還不是看史官那一張嘴,如何說?他說你是白便白,說黑便黑。一切不過是為勝利者服務而已。」殷岩柏的臉上帶著看穿以後的淡泊。
姜翰的眉頭卻擰成了疙瘩。
「那為何你就不能成為這勝利者呢?自古成王敗寇,你若贏了,豈不一切皆在你手中。」
「姜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殷岩柏笑著問他。
姜翰點點頭,「我很清醒。」
殷岩柏笑了笑,「這是你姜家的願望,不是我的,我也不會淪為你們手裡的槍,指哪兒打哪兒。」
姜翰搖了搖頭,呵的笑了一聲,「你以為姜家在嶺南受苦這麼多年,所悟到的就是這些嗎?就是拼盡一切努力,反敗為勝?當年被人誣陷的罪名,如今在親力親為的來坐實它?」
「難道不是?」殷岩柏笑著問道,「你送京華來軍中,目的何在?」
姜翰看著殷岩柏,殷岩柏也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像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坐在一旁的魏京華看著他們,倒覺得此時的自己似乎多餘。
雖然他們句句都提到了她,但她覺得這事兒似乎跟她無關,也無需她參與。
她索性托著下巴,饒有興緻的看兩個男人爭執,看他們最後能爭出個什麼結果來。
「她想來,所以我便送她來。」姜翰說。
殷岩柏哼笑了一聲,「姜家想藉助她,翻身復仇。進一步的願望,乃是實現姜家當年被誣陷的命格『牝雞司晨』。」
姜翰呵呵笑起來,「牝雞司晨,姜家輔助她做女皇嗎?」
殷岩柏立時渾身警惕,覺察是否有人在帳外偷聽。
「實現這個宏圖偉願,至少有兩個先決條件,其一,她自己有這個願景,其二,她得有這個能力。」姜翰說到這兒,終於回頭看了眼魏京華。
魏京華也順勢坐直了身子。
姜翰轉過頭來看著殷岩柏,「王爺覺得她是有這樣的想法,還是有這樣的能力?」
「她沒有,所以你們幫她,找到我。」殷岩柏說道。
姜翰又笑了笑,「姜家想把王爺當做傀儡,藉助表妹的美色,魅惑了王爺弒兄篡位,再把這皇位拱手讓給我家表妹,從此以後,姜家人生大逆襲!走上巔峰!既實現了當年被人冤枉的命格,又大權在握,睥睨天下!」
魏京華聞言盯緊了姜翰。
原本她也有這樣的猜測,當初姜翰給她講述姜家獲罪的經過,又說姜家看出實現這個命格的人是她的時候……她覺得姜家的想法很可笑。
覺得簡無憂若是因為這個理由來針對她,就更可笑了!
此時聽到這樣的話從姜翰的嘴裡說出來,她反而有些笑不出。
「這個想法,實踐起來,很難吧?」姜翰一本正經的問殷岩柏。
殷岩柏皺眉搖了搖頭,「不是很難,是不可能。」
姜翰點頭而笑,「連王爺都說不可能,怎麼姜家就那麼傻,已經無緣無故的摔了一次,這麼一摔,姜家老一輩兒的男丁幾乎全摔死了……在嶺南窩了這麼多年。姜家人回來之後,就要做更傻的事兒?是覺得先前摔的不夠慘?」
殷岩柏眯眼看著他。
他眼中儘是狐疑。
他雖有疑慮,卻沒說話。
倒是一旁的魏京華把話說了出來,「我確實這麼猜測過,只是沒想到表哥竟會把我心裡的猜測,都開誠布公的說了出來。」
姜翰轉過臉看她,「你只看到了這樣的猜測,卻從來沒想過要不要印證它嗎?」
魏京華一時沉默。
「倘若姜家是這麼打算的,那我為什麼還會……」姜翰的話戛然而止。
他臉色一時煞紅,一時又難看至極。
他想說,他為什麼還會對她心動……為什麼還會希望能永遠留在她身邊照顧她?為什麼會在看到殷岩柏盡心盡意對她之時,非但沒覺得高興,甚至還有些嫉妒吃醋……
「那姜家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殷岩柏立時伸手擋住姜翰看向魏京華的視線,扳著他的肩膀,叫他對著自己。
「順勢而為。」姜翰說道,「既然是司天監測算出來的,那必然是天意,姜家只需要順從天意,不用逃避,不用抵抗,順勢即可。」
魏京華小聲問殷岩柏道,「可以告訴他嗎?」
殷岩柏沉思片刻,「告訴他也無妨。」
姜翰表情狐疑的看著他們,「告訴我什麼?」
「我與王爺已經商議好了,倘若聖上容得的時間長,那便等打贏了月氏單于再離開。」魏京華低聲說道,「可沒想到,聖上這麼快就已經容不下,已經把左賢王的女兒給了王爺……下一步,說不準有什麼更傷感情的事,不如現在就離開。」
姜翰嚇了一跳,他想起殷岩柏一開始說的,他願意放下一切……
「王爺如今手握兵權,聖上對您尚且有所忌憚。倘若王爺離開軍營,聖上豈不……」他面色一凝,拿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不是我危言聳聽,歷代君王,哪個做不出這種事?」
殷岩柏哼笑了一聲,一臉的不屑。
「握有兵權的時候,主動權尚且在王爺的手裡,可一旦沒有了兵權,您就徹底被動了。」姜翰勸道。
殷岩柏搖了搖頭,「既然他忌憚的就是兵權,我還給他就是了。」
「天真!」姜翰忍不住罵道,「王爺在戰場之上,權利之間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怎麼還有如此天真的想法?這話若是京華說出口的,尚且情有可原,她本就天真爛漫……真沒想到這話竟能從王爺口中說出!」
魏京華無辜躺槍,瞪眼看著兩人。
「不是天真……」
「當年的姜家有什麼?不過是文臣而已,姜家連一個能打仗,能率軍的人都沒有,全是讀書人……可就因為司天監的一句話,姜家就成了聖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姜翰笑了一聲,「如今的王爺,怕是一根釘進聖上骨頭骨髓間的釘子了吧?他會因為您沒有兵權就放過您?」
「我打算『病死』了。」殷岩柏輕嗤一聲,「你這麼說,可是挑撥君臣關係,若叫人聽見,你都活不過明日。」
姜翰錯愕,一時間瞪著眼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王爺打算病死……」
「既然皇兄視我為釘子,我幫他把這釘子拔出來,他總能安心了吧?」殷岩柏笑了笑,小聲說,「亦如當年,我義無反顧喝了兩杯酒……」
「什麼意思?」姜翰看看他,又看看魏京華,「王爺受了刺激嗎?」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兒,諷刺殷岩柏是不是瘋了。
魏京華卻從懷裡拿出自己的針來,「王爺沒有受刺激,其實這事情,已經籌謀許久,如今不過是提前了幾日罷了。」
姜翰難以置信的提了口著氣,看著兩人。
殷岩柏解開上衣,叫魏京華給他扎針。
「原本是打算,在離開之前還能送份大禮給聖上。」魏京華一面扎針,一面低聲說道,「月氏作為聖上的心頭患,已經在西北邊境蹦躂太多年了。王爺也是準備一鼓作氣,徹底打退月氏,叫他不敢來犯我邊境。」
「可惜了……」姜翰皺眉輕嘆一聲。
不外乎晉王爺敢說這樣狂妄的話,他確是有這資本,如今大夏在數年以和親休養生息,買馬、培養騎兵的舉措之下,正是與月氏硬碰硬的好時候!
殷岩柏不論是指揮作戰,還是身先士卒的上陣殺敵,都是大夏的其他將領難易匹敵的勇武存在。
偏偏是聖上這時候……給他來了這麼一招。
「也沒什麼可惜的,誰打仗不是拿命打呢?本王也不是不死之身,冒險殺敵也就罷了,萬一背後還有人捅刀子,倒不如急流勇退。」殷岩柏呵呵一笑,「戰功已經夠大,繼續打下去,乃是跟自己過不去。」
他輕輕握了握魏京華沒有捏針的那隻手,「餘生不給朝廷,不給大軍了,都給你,成么?」
魏京華微微一怔……餘生,都是你。原來這句話,真的很浪漫……
以前她總是不明白,這句平平常常的話,怎麼就叫情話了呢?
唯有此時此刻,他望著她的眼,認真這麼說的時候,她才明白……原來這句話背後,放棄了很多很多……
「該勸的我已經勸了,至於勸動勸不動,那不是我能決定的。」姜翰說著,豁然起身,提步向外走去。
「表哥!」魏京華忽然喊他。
姜翰腳步猛然一頓,他沒有回頭,眉心卻是不由自主的蹙緊,「我也勸你一句,貧賤夫妻百事哀,生死還不是最考驗人的,日常瑣碎的苦日子,才更考驗一個男人的心。」
「多謝表哥提醒。」魏京華說。
「你放心,」姜翰長嘆一聲,「我不會攔著,我當盡的規勸,已經盡了。多一個字,我也不會對人說。」
「我信表哥。」魏京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