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牝雞司晨的預言
啟程前,魏京華總算是回到殷岩柏的帳房裡,洗了個戰鬥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她鼻子很靈,大多數的藥材,僅憑嗅覺就能區分出來。
但在那吐滿污物的圈子裡待了這麼久,她的鼻子都麻木了,莫說藥材了,她這會兒連香臭都要不分了。
殷岩柏不在帳中,他約莫是整軍去了。
在軍營之中,叫人鑽了空子,出了這種事情,一向以軍紀嚴明著稱的殷岩柏已經出離憤怒。
從上到下的領軍參將,無一倖免的皆要被罰。
姜翰大約是唯一的例外。
魏京華剛換好衣裳從帳中出來,就看見姜翰負手等在外頭。
「姜……」魏京華下意識的要喊姜小四,看到兩邊還有值守之人,她立即改口,「姜參將。」
「家書!」姜翰揚了揚手裡的信。
魏京華臉面一凝,立即提步上前。
「回去看。」姜翰把信交給她,帶她去了自己的營帳。
他昨日走起來還有些瘸,昨夜裡大腳趾更是腫了起來。
可今日晨起,聽說她一夜未睡,竟然醫治了眾多人,把昨夜裡因食用了那藥粉,中毒之人的傷害降到最低……
他頓時覺得,自己堂堂大男人,真是太嬌氣了!竟然連一個女孩子還不如?
她尚且如此能吃苦,他一點小傷小痛算什麼?
今日他走在魏京華身邊的時候,倒是一點兒沒瘸,步伐四平八穩。
他大腳趾還疼,但膝蓋卻是不怎麼疼了。
魏京華在他的帳中看信的時候,他卻是不由自主的看著她。
她的側臉真好看,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樑,小巧上揚的唇線,柔和的下巴……
他正偷偷打量著,不防備女孩子猛地轉過臉來看著他。
姜翰立時心虛的轉開視線,心頭砰砰亂跳。
「你看過了嗎?」她揚了揚手裡的信。
姜翰立時點頭,「三叔寫來的,所以我已經看過了。」
「姜家被軟禁不在意料之外,只是寇七被罷免這實在……實在沒想到。」魏京華唏噓輕嘆。
她到底是害慘了寇七郎,這叫她原本就對寇七郎抱愧的心不由越發愧疚。
「怕是寇七郎自己的選擇。」姜翰低聲說道。
魏京華微微一愣,抿了抿嘴沒有作聲。
「你爹已經從巨鹿老家回到京都,卻未能官復原職,被留在家中休息……多半是受你的事情影響。」姜翰緩緩說著,試探的看她,「你說了姜家,說了寇七,怎麼反倒不提自己家?」
「哈!」魏京華不由笑了一聲,「他能不能官復原職,是他自己的事情,與我有什麼關係?我連累他?他還連累我姓魏呢,我都沒怪他,他怪得著我嗎?」
魏京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琢磨片刻,轉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看著姜翰。
「你不提姜家,不說寇七,反而只關注我家的事,你又是什麼意思?」魏京華眯了眯眼。
姜翰的眼睛里分明藏著幾許笑意。
「三叔與我,原有些擔憂。」
「擔憂什麼?」魏京華挑眉。
「擔憂你在巨鹿長大,與姜家沒有情分,且是被魏家接回京城的,反倒與魏家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幾個字,在他口中頗有幾分諷刺的意味。
魏京華呵的笑了一聲,「就算不是情深意重,也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我再不喜歡他,也得跟他的姓,也得叫他一聲爹。」
果不其然,姜翰的臉色立時變得陰沉沉的。
「姜小四,你有什麼話不如攤開了說,與我繞這大彎子,有意思嗎?」魏京華目光平淡,卻叫人由衷覺得,這小女子,實在不好騙。
姜翰皺了皺眉,「我與你繞什麼彎子了?」
「姜家當年被抄家流放,我阿娘的死,是不是都與魏敬賢有關?」魏京華提步逼近他,凝視著他的眼,簡直要把他的靈魂看穿。
姜翰險些被她的氣勢壓下去,險些被這一個纖瘦的女孩子逼得倒退一步。
他不由在心裡暗暗感慨……這女孩子哪裡都好,本事,仁德都不缺。
只是女孩子不應該傻一點,單純一點,天真懵懂一點嗎?
她這犀利逼人的視線,究竟是隨了誰?
「我與你說不著。」姜翰皺眉。
魏京華猛地上前幾步,動作比姜翰預想的還要快。
她一把攥住他的衣領,把他衣襟提的高高的。
倘若不是他個頭比她高,她只怕要將他整個人徑直提起來。
「說不著?你不是姜家人嗎?我阿娘不是你姑母嗎?你不是一口一個舍妹嗎?」魏京華哼笑一聲,「現在你跟我說,說不著了?感情這一路你都是騙我,哄我玩兒呢?!」
她臉上帶著笑,目光卻銳利的叫人不敢對視。
姜翰心跳的很快,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她的質問……還是單純的因為她離得太近,近的他可以看清她臉上細膩的毛孔,能感受到她手上的溫度……
「京華——」
帳簾猛地掀開,一道頎長高大的身影,闊步進來。
帳中的情形叫他表情一呆,繼而他趕緊放下帳簾,擋住門口,呵呵笑起來。
「玩呢?」殷岩柏抬了抬下巴,「快放手,好歹你是哥哥,日後嫁了人,若在夫家受欺負,還得你哥哥給你出頭撐腰呢,你現在把他得罪了,怎麼成?」
殷岩柏半開玩笑。
原本緊繃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滑稽。
魏京華鬆了姜翰的衣領,卻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姜翰不知是故意給她面子,還是真沒站穩,竟往後退了兩三步。
「我妹子這樣強悍,怕是日後在夫家也不會受欺負。」姜翰看著她,語氣意味深長。
兩個人一唱一和的,全都取笑她,魏京華猛吐了一口氣,「多謝誇讚!」
說完,她扭頭出了營帳。
殷岩柏卻沒有隨他一起離開。
「不是要啟程了么,王爺怎麼還不走?」姜翰轉臉看他。
「本王當你是她的哥哥,才容你在此。」殷岩柏沖他笑了笑,「你若有別的心思,趁早收一收。」
姜翰垂眸,臉上無甚表情,也不做一語。
殷岩柏哼笑一聲,轉身欲走。
「聖上已經知道她離京之事,也牽連了寇七被罷免。」姜翰忽然說道,「估摸聖上必定能猜到她往王爺這兒來了。」
殷岩柏輕哼一聲,「不勞費心,我有應對。」
「王爺當真不知道當年姜家為什麼被抄家流放嗎?」姜翰忽然問道。
殷岩柏皺眉轉過身來,「姜家勾結外戚,結黨營私,觸犯了皇兄的忌諱。」
姜翰笑了一聲,「那王爺可千萬不要再犯了聖上的忌諱。」
「你什麼意思?」殷岩柏愈發不解。
「投毒之人招認了簡家,當真只是巧合?亦或者是胡說八道?」姜翰低聲說道,「當年姜家被抄家,得利最大的是誰?不正是簡無憂嗎?簡無憂兩面三刀用的最是爐火純青。他對聖上的心思也猜的最准。」
殷岩柏垂眸想了片刻,「皇兄若是不信我,便不會把大軍交給我,命我出征月氏。」
「聖上若是信任王爺,何不命我妹子,隨王爺出征呢?」姜翰問道。
殷岩柏表情一僵……即便不讓她來隨軍出征也可以。他也不願她受苦……但至少賜婚以後,再叫他出征啊?
皇兄究竟為何不肯賜婚?
為何在他離京之後,叫寇七盯著她?
為何她私自離京,聖上竟生那麼大的氣,直接把寇七罷免了呢?
「當年姜家的事,有冤情?」殷岩柏問道。
姜翰卻搖了搖頭,「其實也不冤……不過姜家不是私通了外戚,結黨營私。姜家只是文臣,又沒有兵權,聖上何需如此忌憚姜家?」
殷岩柏凝眸看著姜翰……他終於明白剛剛魏京華為什麼會提著姜翰的衣領了。
他這會兒聽他說話這慢慢吞吞,故意說一半,吞一半的調調,他也想上去提著他的衣領。
最好再把他打一頓,打到他學會好好說話為止!
「乃是觀星家預言說,姜家要出一位龍女。」姜翰忽然說道。
殷岩柏表情一凝,「什麼東西?龍女……是公主?」
「哈,」姜翰笑了一聲,「王爺這麼說也有道理,聖上當初若也是這麼想,就該找個借口把魏敬賢殺了,把我姑母擄進皇宮裡去。」
姜翰這話說的難聽,且他話里的兩人,一個是殷岩柏的哥哥,一個是魏京華的母親。
殷岩柏的臉色立時變得黑沉難看。
「這龍女不是公主,簡無憂給龍女的解釋乃是——牝雞司晨。」姜翰說完,立時便後悔了。
這話,他不該告訴殷岩柏。
三叔一路上對他叮囑了多少次,一定一定不能讓外人知道。
就連魏京華也最好不要告訴,免得她心慌意亂。
可他剛剛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他就是想看看殷岩柏聽到這話的表情,反應……瘋狂的想看見。
「呵呵呵……」殷岩柏笑了一聲,看他一眼。
就在姜翰以為,他要反駁出聲,或是衝上來再打他一頓的時候。
殷岩柏卻轉身走了。
他竟然就這麼走了?
姜翰愣在帳中,茫然無措。晉王爺這是……這是什麼意思啊?
他信了,還是不信?
姜翰陷入他自己未曾預見的慌亂,細思極恐當中……
「拔營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