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且歌且舞且盡歡
紅箋怔住,當年那五十個字的口訣自己學的時候還當它是白菜功法,頗為失望,後來才漸漸感覺到它的珍貴。
可即便如此,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所學的竟與那季有雲的異術是同一門功法。
「大難經」!
突然間紅箋就明白了兩年前季有云為什麼會臉色扭曲地問她「你的萬流歸宗是跟誰學的」,還說什麼「我竟被你們騙了」,她當時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個「你們」到底指的是誰,如今回頭去想,那自然是季有雲當時發現了端倪,誤以為她早已拜入了這位季前輩門下。
她這一出神就是半晌,手上自然停了下來,季有風晃了晃後背,笑道:「怎麼,嚇傻了?」
紅箋「嗯」了一聲,突道:「這事不對!」
季有風伸手撥了撥覆在前額的頭髮,側過臉來回望著她,問道:「說說看,哪裡不對?」
哪裡不對?不對的地方多了。紅箋給他繼續抓癢。
「前輩是先前聽到我傳音和你打招呼了吧?」
季有風笑了笑默認。
他那天突然聽到耳際傳來女子的聲音,著實嚇了一跳。後來他就想,既然如此有緣,那就弄到身邊來看看吧。
「可季有云為什麼會將我送來?」季有雲明明已經知道自己與他的兄長是舊識,甚至可能有師徒情誼,又為什麼要順水推舟,成全二人在牢里相聚?
季有風撇了撇嘴:「他那人我最熟悉不過,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你不用胡思亂想了,安心呆著就是,缺什麼跟我說,我去跟他們要。」
季有風說到做到,他先要來了屏風,在屋裡隔出來給紅箋更衣如廁的地方,又要來熱水,當真由紅箋服侍著洗了個澡,順便叫紅箋將臉也洗了。床上換了新被褥,屋裡添了桌子板凳。
季有風將牢里的看守指使地團團轉,紅箋從來不知道大牢里還能找到這些東西,最後他又叫看守們送了些吃的來。
季有風拍著他空出來的半邊床榻:「丫頭你湊合一下,將就在這裡睡。」
紅箋點頭:「前輩晚上是喝水還是要方便,都一定要叫醒我。」牢房裡的哪裡還有什麼白天晚上,只要熄了油燈,那所有的時間都屬於晚上。
季有風本來還想著拿同床共枕這事逗一逗她,此時見她一幅理所當然想要照顧自己的模樣,到有些感動,笑道:「當初就看你照顧弟弟,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紅箋聽他提起方崢,悵然嘆了口氣,道:「是啊,憨人懶人都有福,唯獨剩下我這種聰明人只好受累。」
季有風被她逗笑了。
等安頓下來之後,兩個人終日相對無事可做,話也聊得差不多了,只好自己找樂子。
紅箋最先感興趣的是季有風之前吹的曲子,其實那樂器十分簡陋,不過是一小截竹子,上面被季有風簡單鑽了兩個孔。
紅箋好歹築了基,一口氣憋著不換也能撐下一支曲子,但這東西到了她手上吹出來的都是「嗚嗚」風聲,連個音都沒有。
季有風在旁看著好笑,道:「你就別折騰了。我看你也學不會。」
紅箋握著那截竹子,瞪了季有風半晌,突然粲然一笑:「前輩,好無聊,不如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季有風饒有興趣問道:「哦?做什麼,你說吧,我奉陪。」
紅箋就借著燈光彎腰自地上拾起了兩根稻草桿,拿在手裡比劃給季有風看:「前輩你看,這就是兩根簽子,一根長,一根短。我把它們下半截攥在手中,你來抽。抽到長的就是你輸了,要認罰。」
季有風抬眼看看紅箋,他的一頭亂髮已經被紅箋梳理得很整齊,規規矩矩系在了腦後,鬍子也颳得很乾凈,只有這雙眼睛還透著放浪不羈的意味。
他也不問認罰要罰什麼,徑自道:「好。不過你為什麼要說我輸,我偏要抽中那根短的,罰得你這小丫頭哭。」說著伸手過去,作勢要抽。
紅箋正垂著一條腿側坐在床沿上,見狀一擰身躲了開去,道:「別急。我先調換一下位置。先說好了,你可不許用神識來偷看。」
季有風笑著答應:「為這個至於么,我真元留著還有大用呢。你到時候輸了別耍賴就好。」說著去紅箋手中抽了一根。
這種俗世間普通人已經玩爛了的小把戲,卻叫季有風感覺十分新鮮。
一則他寂寞了很多很多年,沒有紅箋這麼一個人陪伴,再者對修真人而言,若不是被關在煉魔大牢這種鬼地方,神識隨便一掃,立時便會知道那簽子是長是短,哪裡還會當真閉著眼睛去抽。
紅箋笑道:「我怎麼會輸?輸的肯定是前輩。」
話音未落,季有風去看手裡的簽子,果然是那根長的。
於是紅箋罰他吹了一支曲子。
季有風再抽,依舊是長的,只得又吹了一曲。
季有風不信邪,還抽,他將抽到的長簽拿在手中,仔細端詳,怎麼連抽三回,次次都是這根長簽?
他瞥眼去看紅箋,見她神色肅然,兩眼認真地盯著手中的簽子,連眼珠都不眨,兩頰泛著緋紅,緊緊抿住雙唇,顯是十分想笑卻強忍著,憋得十分辛苦。
他笑了笑,作出渾不在意之狀認了罰,說道:「老是這樣也無趣,不如叫他們送了酒來,輸的罰酒一杯。」伸出手去,在兩根簽子上空徘徊不定,似是在考慮挑選哪一根。
紅箋眨了眨眼,道:「前輩運氣真是不佳,不然抽了這次歇一會兒吧,總吹曲子也挺累的。」
季有風聞言瞟了她一眼,嘴角翹起,伸手捏住了其中的一支簽子,說道:「你握松點兒,攥那麼緊做什麼?」
紅箋鬆了鬆手指,誰知季有風下手極快,突然「嗖」地一聲便將兩支簽子一起抽走,拿在手中嘲笑道:「還想著見好就收,我就知道你搞了鬼。」
季有風手中的是兩根一模一樣的長簽子,開始時那根短簽早就在紅箋先前一擰身的時候被她換掉了。
季有風將兩根簽子晃了晃:「丫頭,作弊被我當場抓住,還有什麼好說,認罰吧。」
紅箋忍不住哈哈大笑:「能叫前輩連輸三次,也算值了,認罰就認罰。你說吧,罰我做什麼?」
季有風想了想道:「唱個小曲兒聽聽。」
紅箋登時苦了臉。她九歲即被送到丹崖宗,整天便是修鍊修鍊,哪裡有機會聽什麼小曲兒。
她想了想,求季有風道:「前輩,要不我還是罰酒一杯吧。」
季有風拿著兩根長簽子在掌心輕輕敲了敲,指了她道:「你這是賭品的問題,必須得重罰,酒也要喝,我吹曲子,你來給我跳支舞瞧瞧。你可別還說不會,不會唱歌不會跳舞,你算什麼水修?」
紅箋跳了起來,叫道:「行,跳就跳,跳不好我還跳不壞嗎,你等著,可別受不了看得吐了。」
少頃,煉魔大牢的看守們又接到消息:季有風要喝酒。
每回提起季有風這個玄武牢有名的刺頭,負責看守他的人心情都十分複雜。本是天之驕子出身高貴,卻落到這般下場,失去雙腳的這些年意志消沉,眼看著他這殘缺的身體也快給他折騰完了,可細說起來他十年的要求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一天的多。
酒對季有風此時的身體有害無益,看守不敢隨意應允,報到任琛處。任琛冷笑道:「給他!」
看守進門送酒的時候,牢房裡燈光明亮,季有風正坐在床榻上吹著一支節奏歡快的俚曲。
這個殘廢單手拿著那支破竹笛,空出一隻手來隨意在石壁上「啪」「啪」敲擊,上身合著節拍不停扭來晃去,穿肩而過的幽黑鐵鏈被他晃得「嘩啷啷」響,愣是一個人把這支曲子整得熱鬧非凡。
可更叫看守吃驚的還是那方紅箋。紅箋兩臂套著長長的水袖,那粗劣的布料,灰溜溜的顏色,一看就知道是從她穿的那件灰袍子下擺上撕下來的。
此時她正在合著拍子跳舞。
紅箋的舞姿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舉手投足間說不出得滑稽好笑。
季有風沒有笑,他一臉愜意,神情透著自內而外的舒爽,比之原來的陰鬱,整個人好似突然年輕了幾十歲。
那曲子的節奏越來越快,忽而紅箋原地飛旋,要說跳舞她不在行,可這原地一轉圈兒登時便顯露出了築基期水修的長處來,只見她隨著曲子越轉越快,水袖和長袍的下擺層層盪起,真箇是行雲流水,翩然如蝶,叫人生起眼花繚亂之感。
跳了大半天,紅箋的臉上帶了點薄汗,久不見陽光太過白皙的膚色透著些許粉意,嘴角含笑,眼神晶亮,輕盈地轉著轉著,突然咯咯而笑,聲音清脆,整個人好像閃著光一樣,只是看著就叫人覺著暈眩。
那看守不禁有些傻眼,這兩人都落到這般田地了,竟還這般窮開心!
沒人理會他,他將酒放下,一步三回頭地退出去鎖門,心裡道:「都瘋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