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保阿之功
長羅侯常惠親率大軍趕到交河城，匈奴見漢朝援兵到了，於是引兵撤退五十裏。常惠接了衛司馬鄭吉等人，一起回到了渠犁。
病已見匈奴沒有繼續進攻的意思，暗暗佩服丞相魏相的判斷。自此後，魏相仿效漢興以來的賢臣賈誼、晁錯、董仲舒等人主張，與民休養生息。又派掾史前往各郡國明察暗訪，再回來稟報各地異聞。或有逆賊，或有風雨災變，或有冤假錯案等，郡守隱瞞不報者，魏相都一一奏報，秉公辦理。魏相與禦史大夫丙吉相互配合，同心輔政，病已十分信任和器重二人。
同樣受器重的還有張安世，張安世謹慎周密，深得病已信任，每遇大事，總是被單獨召入宮中商議。一日病已單獨召見張安世，歎氣道：“衛將軍，朕打算派人監修杜陵，你覺得何人合適？”
張安世沉思許久道：“陛下，微臣覺得修陵墓必須找廉潔奉公，謹慎周全且懂得禮儀風水之人，否則將步田延年後塵。遍觀朝堂，隻有禮官大夫蒲侯蘇昌有這樣的本事。他之前監督不善，從太常貶為禮官大夫，如今痛定思痛，必然奮發圖強。”
病已欣然同意，正要召人擬旨，張安世忙起身道：“陛下，微臣有疾，先行告退！”病已一愣，寬慰道：“將軍好生養病，朕還等著將軍輔佐太子！”待詔書下達，張安世佯裝不知，驚道：“陛下竟然起用了蘇昌？”忙派屬吏前往丞相府詢問。朝中大臣竟不知是張安世的主意，張安世也從不聲張，所以常常參與機要，而不被世人所知。
蘇昌猜到是張安世舉薦，親自前往拜謝，並奉上金銀珠寶。張安世大怒道：“我舉薦賢達是為公，不是為私。君今日所為是為私，而不是為公。我以公心待君，君卻以私心待我，這是對陛下不敬，請勿再來，送客！”蘇昌羞愧而出，從此不敢登門。
張安世常常被召見，加之張家與皇室密切，所以許多人都希望通過張安世飛黃騰達。張安世量才推薦，絕不濫竽充數。一日郎官宜春侯王譚前來求張安世舉薦，張安世感慨道：“你雖然是郎官，但曾參與定策安邦，功勞甚大，陛下心裏有數，早晚會給你升遷。再者，明主在上，咱們盡心盡力即可，何必爭一時長短？”沒過幾日王譚果然重新升為諫大夫，千恩萬謝。
這日張安世再度入宮，請求將兒子太仆張延壽外調為地方官。病已大笑，之前張安世曾請求將張延壽外調，病已許了他，調張延壽為北地太守。後來可憐張安世年近花甲，又征張延壽為太仆。如今張安世再度請求，病已心裏明白，他是擔心張家太盛，盛極必衰。於是欣然笑道：“將軍放心，千秋、延壽都是足智多謀的人，彭祖也是敦厚老實的人，他們不會給張家帶來災禍，無須外調。”
張安世仍舊請求，病已笑道：“這件事不必再說了，朕不會同意。想當初將軍因為擅長書法在尚書署供職，博聞強識，盡心盡職。聽說先帝一次巡視河東，曾經丟失三箱書，下詔詢問，卻無人知道下落。後來君靠著記憶將所有書中的內容都詳細寫了出來，待對照其他古籍，竟一字不差。君憑借才能被擢拔為尚書令，後來又調任光祿勳兼右將軍。正是憑借君的輔佐，朕才能安然無恙。如果沒有君的輔佐，朕隻怕早被霍家廢了。朕每每想到這件事，都覺得君是上天賜給朕的！”張安世不敢再提，隻是笑而不語。
不久前丞相韋賢病，病中獻出隸書。病已這才想起當初曾命韋賢主持改造隸書的事，當初小篆難寫，秦隸不規則，病已便請韋賢對秦隸進行改造，創造屬於漢朝的漢隸，方便百姓學習，方便文化傳播。韋賢花了數年的功夫，在眾人的相助下，終於創造出了漢隸。
漢隸筆勢生動，風格多樣，工整精巧，橫平豎直。其中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取橫勢，突出橫畫，橫畫有波尾，但沒有蠶頭，一般不作提按。字體看上去稍微扁平，挑和捺向左右方向延展，宛如漢朝版圖般，給人以雄放灑脫，渾厚深沉的感覺。
病已大喜，賜韋賢金百斤，以示賞賜。接著詔告全國，推廣漢隸，提高行政效率，促進文化傳播，提高百姓文化素養。一開始眾人習慣於用秦隸，抵觸漢隸，逐漸發現漢隸書寫更方便，且更利於初學者記憶，於是紛紛用漢隸代替秦隸。不到半年時間，漢隸風靡全國。
漢隸的出現，極大提高了行政效率，也極大促進了文化傳播。西域諸國紛紛引入漢隸，改造本國文字。至此漢隸走出國門，開始傳入西方。
元康三年（前63）春，執金吾嚴延年上書，請求入宮探望外孫女持轡。病已突然想起曾將故昌邑王劉賀的寶貝女兒封為公主，養在宮中。而持轡正是嚴延年的外孫女，自從嚴延年女兒去世，他對這個外孫女格外疼愛。病已感慨道：“嚴延年功勞甚大，朕不能讓他心寒。持轡入宮也幾年了，是時候該讓她回家了。傳旨，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命嚴延年親自護送持轡公主回家！”
劉賀接到旨意，喜出望外。又見持轡回家，高興得手舞足蹈，立刻宴請嶽父嚴延年。席間嚴延年歎氣道：“都怪我那女兒沒有福氣！這次海昏侯重新得陛下恩賜，當謹慎行事，不可狂悖。否則，到時候不僅你的侯位保不住，隻怕連持轡也會跟著遭殃。”劉賀淚濕眼眶，忙躬身道：“小婿心裏有數，外舅放心！”
幾日後，病已聽聞丙吉生病，親自前往探視。沒過幾日，張千秋突然無疾而終。病已黯然神傷，感慨不已。親自領著琴棋前往吊唁，琴棋哭得梨花帶雨。病已一邊寬慰琴棋，一邊安慰衛將軍張安世。
回宮後，想起當年仰賴丙吉、史家、張家和許家庇護才有今日，於是打算為眾人封侯。召來給事中梁丘賀、侍中建章衛尉金安上二人，病已歎氣道：“禦史大夫病重，朕一直想為他封侯，又擔心群臣反對，你們說說該怎麽辦為好？”
金安上恭敬道：“陛下既然擔心，何不以恩賞代替封侯？”病已麵色凝重，一言不發。梁丘賀笑道：“既然為一人封侯容易惹群臣阻攔，何不為眾人封侯？”病已一驚，急問，梁丘賀娓娓道：“《詩》雲：‘無言不酬，無德不報。’別人偷桃，我必報李，這才是君子所為。既然陽都哀侯張家、平恩侯許家、樂陵侯史家、博平君王家都對陛下有恩，不如一起封侯，眾人自然不言。”金安上佩服道：“眾怒難犯，好主意，佩服！”
幾日後，病已下詔道：“朕起於微末時，禦史大夫丙吉、期門仆射史曾、未央衛尉史玄、右輔都尉許延壽、長樂衛尉許舜等皆與朕有舊恩，恩惠豐厚，功勞巨大。《詩》雲：‘無德不報’，朕雖愚鈍，豈能不效仿古人知恩圖報？因之封吉為博陽侯，曾為將陵侯，玄為平台侯，延壽為樂成侯，舜為博望侯。”
至此史家一門三侯，樂陵侯史高、將陵侯史曾、平台侯史玄；許家一門三侯，平恩侯許廣漢、樂成侯許延壽、博望侯許舜；張家一門兩侯，富平侯張安世、陽都侯張彭祖；王家一門兩侯，平昌侯王無故、樂昌侯王武。
其餘故人，凡有阿保之功者，下至郡邸獄，上到掖庭，都賞賜官祿、田宅、財物，各以恩情深淺報之。其中乳母胡組、郭征卿的兒子都被封為關內侯。
擔心丙吉一病不起，病已下旨命侍醫前往為丙吉治病，又派人多次賞賜，更親自祭拜神靈祈禱，如父親般對待。給事中梁丘賀勸慰道：“陛下，禦史大夫絕不會出事的。微臣聽說有陰德者必能得到回報，享盡齊人之福，延及子孫！現在禦史大夫還沒有得到回報，享盡福氣，絕不會撒手西歸！”
病已大喜，急問：“當真？莫非是給事中算出來的？”梁丘賀大笑道：“非也，是太子太傅夏侯勝對微臣說的。微臣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陛下應該采納。”病已稍稍放心。幾日後丙吉病情果然痊愈，親自入宮拜謝，辭封侯。病已不準，感慨道：“少卿對朕有再造之恩，朕無以為報，少卿不必再推辭了。”
張安世聽聞丙吉推辭，也親自入宮辭侯爵，懇切道：“微臣請陛下收回成命！微臣父子都封侯，家族太盛，小子無功，不敢遵命！”病已歎氣道：“如今彭祖過繼給了庭令，不算將軍的子嗣。再說，朕封賞庭令的子嗣，與將軍無關，將軍不必替他推辭。”張安世無言以對，隻好再三推辭賞賜的數百萬錢。病已見他執意推辭，隻好命都內官將張安世的錢另做別藏，命為無名錢，以待將來賜給張家的子孫。
春去夏來，病已領著琴棋，抱著劉欽前往上林苑遊玩。上林苑東到藍田縣，西到武功縣，縱橫三萬四千公頃土地，僅周長就長達兩百裏。裏麵有渭、涇、灞、滻、潏、灃、澇、滈八條河流，被人們稱為“八水繞長安”。上林苑裏有離宮別館七十所，其中三十六苑，十二宮，二十一觀，可以在其中休憩、遊玩、住宿、觀賞歌舞等。
上林苑不僅有各色植物兩千餘種，包括從西域和南方進貢珍奇物種，如葡萄樹、菖蒲、山薑、桂、龍眼、荔枝、檳榔、橄欖、柑桔等；而且有各色陸生動物，如豬牛羊、狗馬象，白鹿、獅子、老虎等；更有水中動物，如昆明池中的烏龜、金魚等。
昆明池是上林苑中最大的湖泊，還有許多池沼，比如鎬池、祀池、麋池、牛首池、蒯池、積草池、東陂池、當路池、太液池、郎池等。其中昆明池是漢武帝命人開鑿，占地約兩千公頃，最初是用來練水軍的。至今池中還停留著不少樓船，高十餘丈，上插旗幟，十分壯觀。池水中有豫章台和石鯨，鯨魚長三丈，雄偉壯觀。
病已摟著琴棋，拉著劉欽，乘著龍首船泛舟池中。令宮女張鳳蓋，建華旗，作雅曲，奏琴瑟，吹笛簫，十分歡快。病已指著池水東西兩麵道：“那邊是牽牛石像，西邊是織女石像，你們知道為什麽立這兩個石像嗎？”琴棋搖搖頭，劉欽睜著明眸，也學著琴棋搖頭。病已大笑，抱起劉欽，攬著琴棋。
琴棋笑問，病已娓娓道：“《詩經小雅》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傳說織女和牽牛是一對有情人，一個織造，一個耕田，可惜被星漢分開，一個在河西，一個在河東，始終遙遙相望，卻無法在一起。織女一天七次移動位置，卻無法越過浩瀚的星河。雖然無法在一起，但織女情如磐石，始終不移。”琴棋感動落淚，依偎病已懷中不能自抑製。
病已又帶著琴棋來到水中小島，指著腳下道：“這是用太液池的土堆成的島，象征東海神山。當初秦始皇派人尋訪蓬萊仙島，先帝便用土堆成了‘蓬萊仙島’。”
劉欽在小島上亂跑，琴棋忙跟上，病已也始終守在兩人身旁。遊玩數日，病已早已累得精疲力盡。琴棋欣喜不已，依偎他懷中，露出一絲淺笑。躺在別館，琴棋呢喃道：“陛下，咱們再生一個女兒吧？”病已大笑，輕輕愛撫，雲雨幾度。
從上林苑回宮後，病已立刻冊封劉欽為淮陽王。年近十二歲的太子劉奭聽聞弟弟被冊封為王，眉頭緊皺，手中筆陡然落地。皇後思瑤忙撿起筆，驚問，劉奭幽幽道：“母後，父皇是不是不喜歡我？”思瑤忙抱著劉奭，皺眉道：“你是太子，如果陛下不喜歡你，怎麽會立你為太子呢？”劉奭仰頭問：“那父皇為什麽不帶母後出去遊玩？為什麽不帶孩兒出去遊玩？”
思瑤一愣，過了許久才歎氣道：“你父皇出宮，你是太子要負責監國，懂嗎？你是太子，責任重大，要好好讀書，以後為你父皇分擔憂愁。”劉奭這才稍稍放心，用心鑽研《論語》《孝經》等。思瑤看在眼裏，既心疼，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