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狗急跳牆
不久京兆尹趙廣漢奏報發現許多江湖遊俠前往京師。給事中梁丘賀呈奏病已,病已召來執金吾嚴延年,囑咐他細細留意。嚴延年親自明察暗訪,逐漸摸清了來龍去脈,回報道:“啟稟陛下,這些江湖遊俠都是大司馬的人,微臣發現他們全部進駐了大司馬的私宅,約數千人。”
病已大驚,“數千人?足夠組建一支羽林軍了!霍家怎麽容得下這麽多人?”嚴延年歎氣道:“啟稟陛下,長安東街都被霍家盤下,可謂財大氣粗,富可敵國啊!這些年陛下賞賜給霍家的財物,應該都被置換成了私宅,有四百餘家。年年光收租金,就高達千金。”
梁丘賀感慨道:“看來霍家是想狗急跳牆,不可不防啊!”病已揚聲道:“執金吾,嚴密監視霍家的一舉一動,如有異動,你可先斬後奏!給事中,去召丞相、禦史大夫、宗正、衛尉、侍中騎都尉、侍中、中常侍、羽林令、期門仆射、兩宮衛尉、三輔都尉等人。”
不久丞相魏相、禦史大夫丙吉、宗正劉德、衛尉張延壽、侍中騎都尉張千秋、侍中張彭祖、王無故、王武、金安上、中常侍許嘉、羽林令史高、期門仆射史曾、未央衛尉史玄、長樂衛尉許舜、京輔都尉許廣漢、右輔都尉許延壽、左輔都尉王奉光等人。嚴延年、梁丘賀也參加禦前會議,謁者蕭望之負責殿外護衛。
病已無奈道:“老虎已經露出凶狠的獠牙,咱們得時刻保持警惕。三輔都尉嚴密監視前往京師的流民、遊俠等,你們是拱衛京師的重要屏障。羽林令、期門仆射、兩宮衛尉,宮裏要重點布防,輪番戍衛,不得常駐。衛尉、執金吾,朕的安危就靠你們了,今後出行依然是南北軍混合護衛,相互協調。騎都尉、侍中,命你們監督宮中兵馬,如有異動,立刻上奏。其餘人各司其職,不要讓奸人鑽了空子。你們都是朕最信任的人,今後要勠力同心,不要鬧內訌。”
眾人齊齊應聲,都預感不妙,似乎有大事要發生一樣。梁丘賀上奏道:“陛下,如今京城的遊俠增多,隻怕會有非常之事發生,要不要撤了右將軍的屯兵,以防萬一?”眾人齊齊附議,病已笑道:“暫時不必,朕想看看大司馬到底能翻出多大浪花!”
翌日朝廷議政,大司農趙平上奏道:“啟稟陛下,微臣要參核京兆尹!京兆擅離職守,多次無故離開自己地區,杳無音信,致使官吏怨聲載道,紛紛向微臣揭發此事。另外,趙廣漢屢屢越權行事,多次潛入京師暗訪,又侵奪左馮翊和右扶風權力。微臣以為趙廣漢恃寵而驕,簡直無法無天!還有,趙廣漢多次利用職務之便,嚴刑酷法,打擊異己,微臣以為趙廣漢分明是酷吏,當罷免!”
光祿勳範明友、少府鄧廣漢、太仆杜延年、左馮翊董讓、右扶風尹翁歸齊齊附議。趙廣漢大駭,忙跪地道:“啟稟陛下,微臣最近在追查……追查一些亂象,所以……微臣並非有意破壞朝廷法度,都是為了朝廷大事,不得不臨時專權,望陛下恕罪!”
病已心裏明白,趙廣漢是在追查流民和遊俠的事,而流民和遊俠多經過京兆尹的轄區,西進入關,趙廣漢自然成了霍家的眼中釘。如果拔掉了趙廣漢,關外的遊俠就能源源不斷地輸入京師,那時京城才是真正的危機重重。
令病已想不到的是,除了霍家眾人支持外,太仆杜延年、左馮翊董讓、右扶風尹翁歸竟然也支持彈劾趙廣漢。杜延年是霍家舊人,董讓仁善,尹翁歸是賢官七子之一,三人公開為霍家站台,病已始料未及,也暗暗皺眉。
這時宗正劉德揚聲道:“京兆尹屢教不改,應該令其閉門思過一月,罰俸一年,命他人代職。如果還執迷不悟,應該罷官削爵。”群臣紛紛附議。
病已不得不同意,命趙廣漢閉門思過一個月,罰俸一年,命長安市令、市丞、都水、鐵官暫時分掌京兆尹職務。望著大司農趙平,病已冷笑道:“大司農,現在糧米多少錢一石?”
趙平一驚,“微臣……不太清楚。”
“那稻穀多少錢一石?”
趙平大駭,“微臣……不知。”
“天下每年產多少糧米?消耗多少多少糧米,剩餘多少?每年太倉、常平倉儲存多少?足夠應付幾年災荒?”
“微臣不知。”一抹額頭,早已冷汗直冒。
“百姓食鹽價格多少錢?”
“微臣不知。”趙平隻覺雙腿打顫,雙手顫抖。
“每年鹽稅多少?田稅多少?口賦多少?朝廷總收支多少?每年軍國開支多少?”
“微臣……”趙平驚懼萬分,撲通一聲跪倒地上,“陛下,陛下恕罪,微臣還沒有來得及過問。”
病已大笑道:“好個大司農,你任職這麽久,竟然一無所知。那朕問你,你屬下有多少人?每日直接向你奏報者有幾人?”趙平驚慌失措,仔細思忖,結巴道:“大司農丞、大司農部丞三人,其餘微臣……微臣不知。”病已大怒道:“廢物!連屬下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朕養你何用?誰來告訴大司農他有多少屬官?”
給事中梁丘賀上前道:“陛下,大司農屬官有治粟都尉、太倉令丞、均輸令丞、平淮令丞、都內令丞、籍田令丞、斡官令丞、鹽市令丞、郡國鹽鐵官、常平倉官、大司農史、稻田使者、郡國農官、榷沽官……”病已擺手道:“不必再說了,趙平執掌大司農府失職,立刻罷官削職。”
大司馬右將軍霍禹大駭,忙求情:“陛下,趙平初任職不久,還沒有熟悉大司農府事務,望陛下開恩!微臣相信隻要再給他一個月時間,趙平必然不會讓陛下失望!”
病已冷笑道:“是嗎?右將軍,你現在有多少兵馬?”
霍禹大驚,“稟陛下,有數千……”
“數千是多少?”
“微臣……不太清楚。”
“數千兵馬每年消耗多少糧米?多少錢財?”
“微臣不知。”
“這幾千人馬製造了多少收益?耽誤了多少家庭農忙?”
“微臣不知。”
“你什麽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什麽?你知不知道三輔什麽時候收麥子?”
“……應該是秋後。”
群臣頓時哄堂大笑,病已也忍不住笑道:“朕還是第一次聽說是秋後收麥,你說的是什麽地方的?長城外嗎?”
霍禹驚懼不已,忙解釋道:“陛下,農桑是底層黔首的事,微臣確實不知。”
病已吃驚道:“什麽意思?農桑不值一提?不是軍國大事?難道你不知道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嘛?連《詩經》中也有近二十篇關於農事活動的詩歌,足見古人對農業的重視!現在快到農忙了,大司馬卻一竅不通,真讓朕失望!立刻罷去右將軍屯兵,歸兵於農,讓他們回去收割莊稼。”
霍禹大駭,忙跪求道:“陛下,微臣愚鈍,沒有兵,微臣這個右將軍還怎麽當?”病已不屑一笑道:“既然無法當,那就罷去右將軍職位,專心做你的大司馬。擬旨,罷去霍禹右將軍一職,撤去右將軍屯兵。”
回到府邸,霍禹怒不可遏。霍山也暗暗歎息,“咱們霍家這次算是被徹底架空了,可恨啊!想起當初咱們風光無限,連丞相、禦史大夫都得來府外排隊拜見,如今四麵楚歌,宛如過街老鼠。”霍禹羞愧難當,擺手道:“不要再說了,我愧對爹,愧對霍家。早知今日,當初咱們就不該飛揚跋扈,惹百官痛恨,惹陛下忌憚。”
兩人說著說著,抱頭痛哭。光祿勳範明友、少府鄧廣漢、趙平也齊齊失聲痛哭,不能抑製。唯獨霍雲大怒道:“堂堂男子漢,就算死也不能卑躬屈膝!陛下不仁,咱們不義就是!”
“說得好!”太夫人胡顯在馮子都攙扶下步入堂內,一屁股坐在主座。眾人紛紛席地而坐,忙抹去眼淚。胡顯咬牙道:“朝中的事我都知道了,沒有扳倒京兆尹,反倒搭上一個大司農,這也值得哭?劉病已這是鐵了心要將霍家打到土裏,咱們卻不能任人宰割!從今日起,你們都不要上朝了。待諸侯王一回信,立刻起兵攻入皇宮,擒殺劉病已!”
霍禹等人稱病不朝,病已一眼瞧出蹊蹺。詢問眾人,太仆杜延年上奏道:“陛下,霍家為朝廷做出了巨大貢獻,如今鳥盡弓藏,難免讓人心寒。大司馬不來上朝,必是與此事有關。不如派太中大夫任宣前往,他曾是大將軍府長史,與霍家交情深厚,如果派他前往,必能夠說服大司馬。”
病已欣然點頭道:“召太中大夫任宣前往!”又命謁者蕭望之將丞相魏相參奏霍家的十宗罪抄給任宣看。任宣望著十宗罪,暗暗吃驚,急問:“這是誰上奏的?”蕭望之笑道:“太中大夫不當問,你隻管把這些告訴霍家,大司馬自然會來上朝。”任宣隻得遵命。
霍禹一如既往斜躺榻上,有氣無力道:“任大夫,你怎麽來了?”任宣歎氣道:“聽聞大司馬病了,下官特地前來探望。不知道大司馬所患何病?是否請了侍醫?侍醫怎麽說?”霍禹苦笑道:“多謝任大夫關懷,我隻是偶感風寒,沒有大事。”
任宣幽幽道:“大司馬為國操勞,如今備受打擊,隻怕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啊!”霍禹忍不住埋怨道:“我霍家為漢室建立了不世功勳,驃騎將軍北逐匈奴,為大漢解決了外患。我父親輔佐三代,為大漢解決了內憂。不僅如此,我霍家還為陛下立下了汗毛功勞:如果不是我父親力挽狂瀾,廢立昌邑王,陛下能登基嗎?如果不是我父親文治武功,陛下能坐享其成嗎?如今我父親墳土未幹,陛下就疏遠打壓霍家,任用重用許、史、張三家子弟,還沒收了我的右將軍印,這算不算忘恩負義?”
聽霍禹一席話,任宣已知他怨恨很深,於是勸慰道:“將軍不可過於傷懷,各人都有自己的時代,不能強求,更不能隻活在過去。當年大將軍在世時,手握生殺予奪大權,順者昌逆者亡,禮樂征伐自臣子出。廷尉李種、王平、田丞相的女婿少府徐仁、左馮翊賈勝胡等人都因為忤逆了大將軍的意思而被處死,夏侯勝、黃霸、嚴延年等人也險些被處死,以至於朝廷大事都要先奏報大將軍,然後稟報陛下,丞相等文武百官形同虛設。下到刺史、太守人選,上到三公九卿,都決於大將軍。所以像便樂成這樣沒有功績的人能位列九卿,封為列侯,隻因為受到大將軍寵愛。百官更是爭相伺候馮子都等奴婢,而不把丞相放在眼裏。”
霍禹慚愧點頭,不敢辯解。任宣繼續道:“唉,時過境遷,大將軍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如今陛下恩寵許、史兩家,是因為史家兄弟與陛下血濃於水,許家又是太子外家,這都是骨肉姻親,不可分割,所以得勢顯貴是理所當然的。如果皇後能為陛下添丁,霍家也必會得到陛下恩寵。大司馬沒有看透這一點,卻心懷怨恨,竊以為不可取!”
霍禹長歎一聲,起身一拜,後悔道:“多謝任大夫,聽君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閣下放心,我明日就上朝。”
送走任宣,霍禹召來霍家眾人,鏗鏘有力道:“咱們不能再這樣對抗下去了,至少不能明著對抗。從明日起,大家都去上朝。”霍山欣然點頭,範明友驚慌道:“可……”霍禹抬手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現在霍家是我做主,不是太夫人。何況太夫人親自去郊區送幾位妹妹去涼州,暫時不在家,你們怕什麽?出了任何事,我來扛著!”
胡顯剛回府宅,聽聞霍禹等人去上朝了,怒罵道:“真是蠢材,萬一陛下將他們扣住,他們等著牢底坐穿吧!”待霍禹回到府宅,胡顯招來霍禹、霍山、霍雲三人,語重心長道:“有些事我以前沒有告訴你們,現在是時候說出來了。你們現在是盲人走夜路,危險不自知。其實當初皇後許平君是我命人毒死的,這事大將軍知道,陛下也心裏清楚。”霍禹三人齊齊驚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