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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漢廢帝

  霍家先派人聯絡廣陵王劉胥。劉胥是武帝四子,也是燕剌王劉旦的弟弟。二人都是李姬的兒子,李姬雖然產子最多,卻不得武帝寵愛,最後憂鬱而死。後來李旦被霍光和孝昭帝聯合逼死,劉胥的帝王夢又兩次折在霍光手裏,他對霍光是恨之入骨。


  自從霍光死後,右將軍霍禹開始拉攏劉胥,劉胥也希望借助霍家在朝勢力,幫助自己站穩腳跟。望著霍禹寄來的信箋,劉胥大笑道:“兒啊,你可知道霍家為何聯係寡人?”太子劉霸沉思片刻道:“父王,孩兒以為霍家沒安好心,必然是想拿爹當槍使。咱們可不能上當啊!”


  劉胥欣然點頭道:“我兒有長進,霍禹這小子,還想賺寡人?他道行還不夠!除非他肯答應擁立我為君,否則我不可能答應他任何條件。”劉霸驚駭道:“父王,這恐怕不妥啊!幾年前楚王謀反,事情牽涉父王,陛下念在武皇帝麵子上,不僅寬恕了咱們,而且還賞了您五千斤黃金。不久前陛下又冊封弘弟為高密王,封我們為列侯,恩寵深厚。如果咱們忘恩負義,隻怕會遭天譴。”


  聽太子一番分析,劉胥也逐漸動搖了。回想這些年的屈辱,先是侄子劉賀被擁立為帝,接著侄孫劉病已被立為皇帝,他心有不甘,咬牙道:“當初巫師說先帝托夢,必會把帝位傳給寡人,如果不是霍光這奸賊從中作梗,寡人早就是天子了!如今寡人已經錯過了兩次機會,這第三次決不能錯過!現在霍家與陛下鬥得水火不容,正是寡人坐收漁利的好機會!”劉胥猛攥五指,竹簡斷裂兩段。劉霸見勸不動,隻好作罷。


  霍家同時派人聯係故昌邑王劉賀。劉賀是武帝五子劉髆的獨生子,祖母是李夫人。李夫人是武帝最寵愛的妃子,武帝死後,霍光作為輔政大臣,率先追封李夫人為孝武皇後,李夫人這才得以與孝武帝合葬。後來孝昭帝不得不追封母親鉤弋夫人為皇太後,修建雲陵安葬之,並設置園邑三千戶。昭帝憂鬱而死後,霍光之所以願意擁立劉賀,就在於這層關係。


  自從劉賀奪權失敗後,霍光先廢了他的帝位,後廢了他的封國,劉賀無官無爵,隻有湯沐邑兩千戶。後來病已可憐劉賀,於是將原來的宮殿又賜給了他。


  劉賀經曆了大起大落,深知病已雄才大略,霍光手段狠辣,料定二人必然忌憚自己,於是將朝廷宿衛全部打發走了。接著利用原先的家財,命人雇傭普通百姓站崗,防備盜賊,保護王宮。為防被人抓住把柄,劉賀又遣散了上千丫鬟,隻留一百多人伺候,尚且比不上小小的豪門大戶。


  王宮大門緊閉,每日隻開小門,派廉潔睿智的差役領取錢物變賣,再買回必需品。而且差役每天早上進出宮一次,此外不再隨意出入。不僅奴婢不隨意出宮,就連劉賀和妻兒也常年不外出。


  自從被廢,劉賀一直住在宮裏,始終不曾出宮,既不主動與外人接觸,更不與朝廷官員交往,相當於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他以前最喜歡打獵,老虎、野豬不在話下,現在也都戒掉了。依然擔心遭人忌憚,又常常裝傻充愣,答非所問。


  一日山陽太守張敞前往拜見劉賀,劉賀不敢怠慢,親自在宮中接見。兩人在湖邊涼亭會麵,正是酷暑時節,涼亭剛好納涼。劉賀苦笑道:“請見諒,宮中沒有藏冰,過於悶熱,隻好請府君到涼亭來。”


  張敞客氣幾句,仔細觀察,劉賀雖然隻有二十五歲,卻身體枯瘦,臉色發暗,胡須很少,顯得中氣不足。身穿短衣,戴武冠,頭上插筆,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攥著酒樽,滿身酒氣。之前他可是樣貌清秀,身材魁梧,常常日行數百裏,獵虎擒豬。沒想到短短七年,物是人非,一代帝王淪落到如此頹廢。回想往事,張敞不得不感慨萬千。


  那年昌邑王被擁立為帝,風光無限,躺在未央宮欣賞樂舞。張敞因為廉潔被太仆杜延年賞識,舉薦為太仆丞。見劉賀與大將軍鬥得不可開交,張敞忙入宮勸諫,不料劉賀惱羞成怒道:“政事都握在大將軍手裏,讓朕過問政事,無非讓朕當個兒皇帝,看他處理政事。他既然那麽愛處理政事,那就把政事都交給他處理好了,朕落得清閑。”


  後來給事中兼羽林令龔遂、長樂衛尉安樂、未央衛尉王吉三人一起勸諫,劉賀依舊不為所動,還執意出行。沒想到不久果然被霍光廢黜,張敞暗暗歎息,也無能為力。


  劉賀被廢後,杜延年再次舉薦張敞,於是霍光擢拔張敞為豫州刺史。後來病已見張敞上書言事十分有見地,於是遷張敞為太中大夫,職掌議論。不過張敞為官清廉,剛正不阿,不久又得罪了霍光。霍光一怒之下派張敞主持節減軍興用度之事,後趁機將他貶為京師,遷為函穀關都尉。直到多年後,杜延年三次舉薦張敞,病已才調張敞為山陽太守,特賜璽書,命他就近監視劉賀。


  張敞不敢怠慢,命專門主負責捕盜賊的賊捕掾進駐昌邑宮附近,專門負責巡查工作,並注意往來行人。又常常派官吏前往昌邑宮慰問,查探劉賀近況。這次之所以親自前來,正是聽到奏報,說附近有生人接近昌邑宮。


  張敞故意問:“下官該怎麽稱呼閣下?”


  劉賀苦笑道:“府君不是已經稱呼了嗎?”


  張敞皺眉道:“閣下腿腳似乎不方便?”


  “是的,最近莫名其妙栽了幾次,總覺得腿腳沒有以前利索了。”


  “沒有看病嗎?如果有需要,下官派人來給看看。”


  “不必了,都是以前老毛病了。再說,我也不常出宮,不像以前一樣喜愛打獵,利不利索也沒所謂了。”


  張敞眉頭皺得更很,“唉,閣下住得還習慣嗎?要是缺什麽東西,派人到官府吱一聲,下官全部命人置辦齊。”


  “不用,不缺。我現在也看淡了,怎麽活都是一輩子,沒所謂。”


  “閣下既然不缺東西,那可缺錢財和侍女?”


  “哈哈,我這宮殿裏寶貝東西多得是,當年太後可憐我,將我家財物都賜還給了我。至於侍女,多了也沒用,我有一百八十多個侍女,每日寵幸一個,一年也輪不到幾次。”


  張敞點點頭,“朝廷有旨意,要將所有人口和財物典籍在冊,能不能請諸位妻妾子嗣都出來,讓下官典冊?”


  “當然,隨時可以。我這就命人去喚她們,人數有些多,府君請稍候。”


  “那就多謝閣下了!”


  “請!”張賀起身拄著拐杖往殿裏走去,張敞忙跟上。


  望著蹲在樹杈的貓頭鷹,張敞一驚道:“這裏梟鳥很多啊?”劉賀歎氣道:“是呀,以前我沒有當皇帝時,這裏的梟鳥都被我清理幹淨了,現在回到此地,竟然常常聽到梟聲,難聽死了。”


  張敞聽他對答如流,似乎不假思索,對他便放鬆了警惕。按照朝廷旨意將劉賀妻妾子女和財產按籍點驗。劉賀有十六個妻妾,十一個兒子,十一個女兒。其中一女叫持轡(pei),持轡是嚴羅紨(fu)所生,嚴羅紨是執金吾嚴延年的女兒。嚴羅紨在幾年前已經過世,隻留下一個可愛的女兒,劉賀對嚴羅紨十分寵愛,後來愛屋及烏,對持轡也十分疼愛,視為掌上明珠。


  輪到點籍劉持轡時,劉賀突然下拜,滿麵愁容道:“府君,能不能寬容一二?”張敞忙扶起劉賀,驚慌道:“下官受不起,閣下請起。有話直說,能幫的忙我絕不推辭!”劉賀拉著張敞到了一旁,小心翼翼道:“持轡生母就是執金吾嚴長孫的女兒,名叫羅紨。希望朝廷寬容,不要發配子女。昌邑宮錢財無數,請府君上奏陛下,我願意捐出所有財務,甚至搬離昌邑宮,請陛下不要為難這孩子!”


  張敞大笑道:“閣下放心,我等典籍在冊,並不是要抄沒閣下財產,更不是要發配您的子女。哦,原來執金吾字長孫,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可惜他的女兒過早過世,否則該享福了。”劉賀頓時淚濕眼眶,掩麵哭泣。


  典籍完成,張敞正要告辭,突然想起一事,回身問:“下官還有兩件事要詢問閣下,一是昌邑哀王的歌舞女張修等十幾人,既不是姬妾,又沒有子女,也沒有官職,更不是罪囚,現在昌邑哀王已經過世,何不放她們回家?”


  劉賀沉思片刻,笑道:“為什麽要放她們回家?她們是我父親園中人,園中人守陵園,本來就該老死園中。病了就任由死去,相互殘殺就任由她們自生自滅,不是嗎?”張敞微怒道:“豈能如此草菅人命?應當放她們出去,讓她們過正常人的生活。”劉賀笑道:“如果有旨意,我立刻放人。這不是我的意思,是太傅周豹的意思。”


  張敞無奈道:“還有第二件事,聽聞最近有生人在宮外窺伺,不知道有沒有入宮?”劉賀頓時陷入沉默,突然疑惑道:“什麽人?”張敞欣然點頭道:“既然閣下什麽都不知道,下官告辭!”


  第二日差役從宮外帶著食材回來,悄悄上奏道:“主人,有人讓我給您帶一封信。”劉賀漫不經心問:“誰讓你帶的?”差役忙跪地道:“啟稟主人,對方……對方是魏郡人,說是主人至交好友。”劉賀接過細瞅,頓時虎軀一震。思忖良久,歎息道:“去把太傅請來。”


  不久太傅周豹疾步趕來,急問。劉賀指著石台上竹簡道:“霍家派人聯係我,說有心擁立我複位。”周豹大駭,急忙細看,也驚得目瞪口呆。劉賀邊品酒邊道:“你覺得呢?”周豹歎息道:“時過境遷,今非昔比啊!當初霍光之所以能廢了大王,那是他苦心經營了二十年,在朝野培植了足夠的親信,所以能振臂一呼,萬人響應。如今陛下苦心經營近十年,也培植了足夠多的親信,足以與霍家抗衡,甚至稍占上風。如今的霍家不是陛下敵手,大王沒必要給他陪葬!”


  劉賀大笑道:“我豈能不知?隻不過這口氣我得出,他們搶走了我的皇位,我不能忍氣吞聲一輩子,總要找個人給我報報仇!現在他們狼狽內亂,咱們正好趁機坐山觀虎鬥,看看劉病已和霍家是怎麽自相殘殺的,哈哈……”


  周豹深吸一口氣,隻覺背脊發涼,暗暗思忖,總覺得隱患太大。劉賀擺手道:“太傅不必擔心,這封信不必回,原封不動還回去。另外告訴他們五個字,天道有輪回,霍家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數日後張敞奏疏傳到京師,病已笑道:“沒想到張敞對皇叔評價這麽低!”給事中梁丘賀笑道:“不知道張太守怎麽評價的?”病已鏗鏘念道:“沉迷酒色,昏愚癡狂,無仁義心,不足為懼。”梁丘賀不屑一笑道:“張太守隻知其一未知其二啊!”病已欣然點頭道:“皇叔聰明,他知道朕忌憚他,所以裝出一副癡傻的樣子。這樣也好,比起張揚跋扈的霍家,朕還是喜歡皇叔這樣的。”


  梁丘賀一驚道:“陛下,劉皇叔雖然不足為懼,但不能放鬆警惕啊!”病已點頭道:“放心吧,有張敞在,事情不會惡化。另外,敲打下皇叔,將昌邑哀王園中身份為良人的侍女全部放出陵園,任由其嫁人。還有,把皇叔的女兒持轡封為公主,養在宮中。”


  梁丘賀驚問,病已笑道:“皇叔給這孩子取名持轡,正是雄心壯誌的體現。《執轡》中說‘夫德法者,禦民之具,猶禦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夫人君之政,執其轡策而已。’劉賀給女兒取名持轡,真是好心機!”梁丘賀笑道:“微臣明白,孔聖人曾說自古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罰為策,以萬民為馬,故禦天下數百年而不失。陛下如果把持轡養在宮裏,劉皇叔自然明白陛下之意,必不敢肆意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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