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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盛極而衰

  自從丞相魏相列舉了十宗大罪,群臣紛紛沉默,病已也暗暗皺眉。內有皇後,外有霍家親貴,這件事確實不容易下決定。想起霍成君,更是暗暗憂愁。成君雖然嬌蠻任性,但向來慷慨大方,柔情似水。如果要動霍家,勢必與皇後決裂,病已不忍與皇後恩斷義絕,所以遲遲沒有拿定主意。


  給事中梁丘賀趁機道:“陛下,微臣已經打探到女醫淳於衍的下落,可以押回來審問,一審便知。還可以放出風聲,試試霍家反應。如果他們心裏有鬼,必然會殺人滅口,或拚死一搏。”


  病已又問禦史大夫丙吉道:“少卿,你怎麽看?”丙吉小心翼翼道:“茂陵儒士徐生轉微臣一封奏疏,請陛下禦覽。此人連上三封奏疏,兩封被霍家扣下,隻有這一封遞到了微臣手中。”


  病已展開細看,奏疏寫道:“霍氏泰盛,陛下愛而厚之,宜時嚐抑製,勿使其驕奢婬逸,自取滅亡。微臣以為奢侈者必蠻橫,蠻橫者必驕狂,驕狂者必辱上,辱上者大逆不道也,必為群臣攻訐。且霍氏秉權日久,驕狂而不可一世,在人上位,妒忌者必多。天下皆忌憚之,其又大逆不道,不亡何待?微臣以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否則將有火患。望陛下三思!”


  病已歎氣道:“按照給事中說的做,把人請來,查清事情,有罪當誅,無罪當還人清白。另外先放出風聲,朕要看看霍家的反應。他們如果沒有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必不會失了分寸。如果真做了,就該向朕懺悔,朕可以寬恕其餘人,絕不株連。他們要是連這點良心都沒有,那就休怪朕無情!”


  回到後宮,病已直奔長秋宮。皇後成君大喜,親自出迎。見病已麵露不悅之情,成君詫異道:“陛下,是不是因為朝堂的事?”病已搖頭道:“不是,有人給朕出了個難題,朕想聽聽你的意思。”成君挽著病已胳膊,露出一絲笑意。


  病已娓娓道:“有人說霍家上欺君上,中辱群臣,下侮百姓,驕橫不法,早晚敗亡。勸朕將霍家罷官封爵,不在朝中任職,保全霍家。朕想聽聽你的想法。”


  成君目瞪口呆,一時沒有緩過神。想起這些年霍家做得荒唐事,她心裏叫苦不迭。思忖許久,才幽幽道:“陛下的意思是?”病已笑而不語,起身背手。成君心裏更沒底了,慌忙起身下拜,“陛下,臣妾的娘家曾是陛下的依靠,臣妾的父親也曾扶著陛下登上寶座,望陛下可憐臣妾,不要將他們逐出朝廷。”


  病已回身扶起成君,執手相望,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竟有些不忍心。思忖許久,病已苦笑道:“皇後仁慈,就不怕害了他們嗎?霍家做了什麽,你比朕清楚,如果列舉罪名,隻怕罄竹難書。朕看在愛妻麵子上,給他們一條頤養天年的活路,也是為了你好。讓他們出朝廷,就是為了保全他們。將來他們手中無權,自然不會肆意妄為,也不會做出天理難容的事。隻要他們沒有大逆不道,就不會牽連皇後,朕會護你一生平安。”


  成君撲入病已懷中,一時下不了決心。她既想保住母親性命,又想保住霍家榮耀,保住自己皇後地位。如果霍家就此衰落,自己這個皇後就成了無根之草,隨風飄揚,隨時會墜落。抱著病已,讓她慌張的心得到一絲安慰,又漸漸感到一絲陌生。這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自己最愛的人,如今卻要鏟除霍家在朝廷的勢力,不知何時起,自己與他的距離已經遙不可及,不再像當初一樣甜蜜。抬眼望著病已,成君暗暗歎息。糾結許久,終究還是同意了。


  病已露出一絲笑意,環腰抱著成君道:“朕知道愛妻是懂事明理的人,你找個機會回去一趟,替朕好好安撫他們。告訴他們,隻要霍家不謀反,朕對霍禹、霍山、霍雲等人罪過既往不咎。隻要他們安分守己,朕保證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享受無盡榮華富貴!”成君稍稍感到一絲欣慰,燦笑點頭。


  不久朝議,宗正劉德上奏道:“啟稟陛下,衛尉職掌宮門衛兵,手握南軍,責任何其重大!但當年大司農田延年手持兵器闖如宮禁,衝撞聖駕,其實是衛尉和羽林令二人的責任!微臣已經找到當年的禦史中丞孫斌,當年他已經查到證據,可惜後來沒敢上奏。”


  衛尉範明友和羽林令任勝大駭,慌忙跪地辯解。右將軍霍禹也趕緊跪地求情,其餘霍家親貴跪了一地。病已不屑一顧道:“立刻傳召孫斌,朕要當麵問清。”


  霍禹見病已無動於衷,心下暗恨,隻好起身站在一旁。唯獨範明友和任勝自知有罪,不敢起身。不多時孫斌入朝,叩拜道:“微臣參見陛下!”病已抬手道:“免禮!朕讓你擔任田丞相以前的職務,代他看守高祖陵寢,你可有怨言?”孫斌恭敬道:“微臣不敢有怨言,微臣是咎由自取。”病已笑道:“這話怎麽說?”


  孫斌歎氣道:“微臣有罪!”病已麵色凝重道:“什麽罪?”孫斌道:“微臣替人隱瞞罪過,微臣罪該萬死!”病已冷眼一瞥範明友和任勝,“哦?替誰隱瞞?隱瞞了什麽罪?”孫斌也望向範明友二人,頭磕地道:“替衛尉範明友和羽林令任勝隱瞞了弑君之罪。微臣萬死!”


  範明友大駭,指著孫斌怒道:“孫斌,你血口噴人,無恥至極!你是真的該死,罪該萬死!田延年闖宮不是我們指使的,也與微臣沒有半點關係。望陛下明鑒!這……這都是孫斌主謀,他為了推卸責任,冤枉微臣!”任勝也急忙附和道:“陛下,陛下明鑒,我們侍奉陛下近十年,從沒有半點過錯,孫斌一定是受人指使,來冤枉微臣,借此打壓霍家!”


  病已暗笑,劉德和梁丘賀也笑而不語。丞相魏相趁機補刀:“你們這話似乎不對,今日是朝議,有人主動揭發當年的事,陛下自會分辨是非,一查到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們怕什麽?現在事情還沒有查清,你們一口一個誣陷,一口一個打壓,到底是什麽用意?又在掩飾什麽?要是心中無鬼,當相信朝廷自有公斷!”


  範明友、任勝大駭,紛紛低頭不語。霍禹眉頭緊皺,覺察出不妙。當年田延年的事是誰一手策劃,他並不清楚,但直覺告訴他,必然與霍家脫不了幹係。見範明友和任勝顫抖的身軀,霍禹咬牙暗恨,已經猜出幾分。


  霍禹眼神暗遞,未央衛尉霍山欣然點頭。於是霍禹揚聲道:“陛下,丞相這話似乎胸有成竹,微臣以為其中必有蹊蹺。當年孫斌是禦史中丞,負責主審田延年一案,如今突然冒著砍頭的危險,說什麽揭發真相,微臣覺得十分可疑。微臣以為孫斌要麽被人收買,要麽被人威脅,絕不會是自願的,否則誰會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替人申辯呢?”


  霍山附議道:“另外,孫斌看守陵園多年,許多事情未必記得,就算重審,也沒有證物和證人,隻有證詞和他的片麵之言,不足采信。微臣以為田延年有功,而且已經自殺,這件事不必再提。何況當初這案子是故大將軍親自定下的,也得到陛下首肯,如果貿然翻案,勢必對陛下聖名有損,望陛下三思!”


  劉德冷笑道:“區區虛名與陛下安危比,孰輕孰重?諸位大臣,你們都細想一下:如果當初田延年手持利器闖入宮闈,衝撞聖駕是另有主謀,那麽以後會不會有第二人效仿田延年衝撞聖駕?如果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甚至是刺殺,陛下安危誰來護?”


  眾人議論紛紛,齊齊請求嚴查。病已大笑道:“既然諸位愛卿都想一查到底,那朕就遂了你們的心願,嚴查嚴辦,還清者清白。命丞相、禦史大夫和廷尉各自派人一起查辦。查案期間,範明友衛尉職位暫時由光祿勳張延壽接掌,任勝羽林令職位暫時由史高接掌。另外,今後羽林和期門由中郎將和騎都尉監督。”


  範明友和任勝齊齊大駭,隨霍禹拜見太夫人胡顯。胡顯大怒,“陛下是有意架空我霍家!可恨!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翻出來,看來你們的衛尉和羽林令是當到頭了。”


  二人齊齊跪地,範明友憂心道:“現在職位要不要無所謂,關鍵是一旦查出了真相,我們就是死罪啊!當初田延年闖宮,我正巧請城門校尉一起去喝酒,所以田延年才能順利入宮。這要是查出來,我就是田延年背後主謀啊!”任勝也愁眉道:“是呀,我當時請了病假,羽林騎疏忽,讓田延年衝撞了聖駕,這要是查出來,我也是田延年同謀啊!”


  胡顯拍案道:“他們哪裏是衝著你們,分明是衝著大將軍去的!當年這件案子雖然不是大將軍親自過問,但田延年是大將軍的屬下,負責主審的孫斌是禦史大夫田廣明的屬下,田廣明也是大將軍一手提拔。他們清算孫斌,就是要清算田廣明和田延年的罪過,接著把髒水往大將軍身上潑!一旦大將軍地位動搖,陛下就可以順理成章拿問你們!真是其心可誅!”


  霍禹急得亂磨,霍山不慌不忙道:“太夫人、將軍都不要著急,這件事還有緩和餘地。首先,當初城門校尉現在擔任什麽職務?當初負責護衛的羽林丞是誰?隻要把這兩個人擺平,這件事就算追查到底,也未必能查到你們身上。”


  胡顯點頭道:“霍山說的對,你們立刻去辦。記住,不要用咱們自己的人。當初禹兒結交了許多江湖俠士,讓他們去做!”霍禹大喜,立刻詢問城門校尉和羽林丞下落,範明友和任勝一臉懵,都不知道。霍禹大怒,召來眾人詢問,這才打聽到二人下落。


  不久霍禹吩咐眾人道:“城門校尉馬元屢被降職,現在擔任西織室令史。東西織室令都是少府屬官,現在少府是宋畸,他與咱們早已離心離德。你們看怎麽辦為好?”


  霍雲笑道:“我有一個舅父現在擔任東織室令史,二人都在織室令、丞手下做事,平日應該非常熟悉。”霍山搖搖頭道:“有東織室令和西織室令,他們未必熟悉,不過不妨試一試!要趕在辦差的人抵達之前拿下馬元,否則大事去矣。另外,還有一個羽林丞叫牛雄,此人也屢遭貶職,現在擔任給事謁者,秩俸四百石,主賓讚受事。不過他隸屬光祿勳,這個好辦。”


  霍禹咬牙道:“去把你舅父李竟請來,咱們得借他的除掉馬元。至於牛雄,我自有辦法。”


  待眾人離去,霍禹吩咐馮子都道:“之前我宴請各路豪傑,其中有兩個俠客,你去幫我請來。一個叫馮殷,一個叫曲周。”當日夜裏,馮殷闖入馬元宅,暗殺了馬元。曲周闖入牛雄宅,反被牛雄斬殺。


  第二日牛雄被叫到廷尉問話,他戰戰兢兢,不肯招供。於定國招招手道:“把馬元的案卷調來,牛雄,你好好看看,馬元已經被人滅口,你要是不說,也隻有死路一條。隻有招供,才能保命,你想清楚了。”牛雄大駭,左思右想,隻好據實招供:“微臣有罪,當日羽林令任勝裝病,讓微臣臨時調走一支衛隊,才有了後來田延年衝撞聖駕的事,微臣知罪!”


  牽涉任勝,於定國心下暗驚,不敢自己做主,於是請丞相和禦史大夫拍板。魏相與丙吉商議一番,三人聯名上奏。病已大驚失色,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在長安城行凶,這還了得?務必嚴查嚴辦,決不能讓真凶逍遙法外!另外,既然事情牽涉任勝,任勝難逃失職之罪!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表明與範明友有關,但馬元死得蹊蹺,範明友難辭其咎。立刻調任勝為安定太守,調範明友為光祿勳,收回度遼將軍印,另外擢拔史高擔任羽林令,張延壽擔任衛尉。”


  霍家一下失去兩根朝廷支柱,胡顯大怒,霍禹驚懼,立刻召集霍家親貴。霎時天地變色,車馬堵塞了長安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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