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以夷製夷
不久丞相蔡義去世。當初蔡義當丞相時,已經年過七十,常常需要兩個小吏架著走。有人暗中議論霍光專權,選用丞相不問賢愚,隻看是否礙事。霍光聽說後大怒,對眾人道:“蔡義雖然曾在我大將軍府做事,但我擢拔蔡義是為公,不是為私。蔡義曾經被孝昭帝召入宮中說詩,算是先帝之師。以人主師為丞相,怎麽能說是不選賢明呢?這樣的話今後不可流傳出去,更不能讓天下百姓知道!”
蔡義去世後,病已將假丞相韋賢扶正。韋賢已經近七十高齡,卻走起路來精神矍鑠,宛如小老頭。
這時使者校尉常惠入朝,病已又請典屬國蘇武入朝陪坐。常惠磕頭請罪道:“啟稟陛下,微臣有罪!微臣隨烏孫王返回烏孫,途中被烏孫人偷走了官印、綬帶、節杖,微臣罪該萬死!”蘇武唉聲歎氣,不敢求情。病已笑道:“若在我大漢弄丟了符節是死罪,可愛卿在西域,身在烏孫,烏孫王如果想要符節,誰也護不住。朕體諒你,這件事就不追究了。”
常惠偷偷抹汗,千恩萬謝。病已抬手道:“起來吧!之前我大漢與匈奴爭西域,為了拿下西域,先後滅樓蘭、姑師,攻伐大宛,聯合烏孫夾擊匈奴,從敦煌到鹽澤建立起一座座烽火台,勢力成功延伸到西域。後來孝武帝又設置校尉,在輪台屯田,派軍與車師爭長短,可惜終究未能成功。這次常惠與烏孫聯手攻打匈奴,朕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好方法。能不能在西域設置一個常駐機構,派兵都護西域諸國,將西域徹底納入我大漢管轄?”
眾人麵麵相覷,有的竊竊私語。大將軍霍光起身道:“陛下,這件事恐怕不妥。一來,西域諸國實力不弱,不會輕易俯首稱臣。二來,糧草不濟,就算派軍前往,也未必能夠威懾西域諸國。三來,匈奴隨時可能掐斷我軍補給線,一旦糧道被劫,恐怕再多軍隊在西域也無濟於事。”
蘇武搖頭道:“微臣以為大將軍看法片麵,沒有看到其中蘊藏的巨大利益。當初孝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開鑿了絲路,往來交易不斷,為我大漢引入了許多作物和技術,豐富咱們的生活,也提升了國力。如胡人樂器、樂曲,大宛汗血寶馬等。微臣以為將西域諸國納入大漢統治勢在必行,這既是承繼孝武帝遺誌,也是彰顯陛下雄威,更是一勞永逸地解決西域禍亂的治本之策!”
病已欣然點頭道:“好,說得好!不過大將軍提的幾個問題如何解決?”蘇武清咳兩聲道:“微臣年邁,說話不利索,還是請使者校尉來說吧!”常惠忙應聲道:“陛下,西域近五十國有三十六國都臣服大漢,且集中於鄯善西麵絲路南道,微臣以為在西域設立機構符合實際,且可以先在鄯善以西設置。至於糧草,完全可以在輪台、渠犁一帶就地屯田。至於大將軍說的匈奴問題,微臣以為匈奴這次被烏孫重傷,必然仇恨烏孫,根本無暇顧及我大漢!”
病已讚歎道:“使者校尉不愧是諸國通,對西域了若指掌。朕要的不僅是統治西域,更是從根本上解決匈奴問題。第一,設置都護機構勢在必行,大將軍與文武回頭詳細討論下。第二,利用烏孫牽製匈奴,兩路夾擊,重創匈奴。這二個問題就是朕召你前來的目的!派你出使烏孫,將朕的旨意傳達給烏孫王和解憂公主,在恰當的時機,兩軍聯手擊潰匈奴。”
常惠大喜,忙領旨。想起當初龜(qiu)茲(ci)國曾斬殺漢使,常惠上奏道:“陛下,匈奴大敗,短時間不會卷土重來。當初龜茲國在大漢與匈奴之戰搖擺,甚至一度斬殺大漢校尉,投靠匈奴。微臣建議假途滅虢(guo),趁機進攻龜茲國,教訓教訓他們!”
原來早在武帝時,龜茲就在大漢與匈奴之間左右逢源,時而殺匈奴使依靠大漢,時而殺大漢使者跪舔匈奴。後昭帝即位,元鳳三年(公元前78年)漢使駿馬監傅介子出使大宛,途徑龜茲,責問龜茲王。龜茲王羞愧難當,於是向傅介子請罪。待傅介子返回時,再次路過龜茲,龜茲王為表歉意,將匈奴使者住處告訴傅介子。傅介子率隨從吏卒襲殺匈奴使者,算是與龜茲再度和好。
一年後昭帝采納桑弘羊的建議,任命質子扞彌國太子賴丹為校尉,屯田輪台。輪台在龜茲東麵,與扞彌隔了一個塔裏木盆地。不久龜茲貴人姑翼向龜茲王進讒言,指出賴丹在輪台屯田對龜茲造成了巨大威脅,應該將漢朝據點拔出。於是龜茲王派軍攻殺賴丹,占領了輪台。
當時霍光忙著與故丞相田千秋爭長短,無暇顧及龜茲,隻好暫不派兵前往。後龜茲王擔心大漢報複,又上書謝罪。平樂監傅介子請求前往龜茲,襲殺龜茲王,借此立威。霍光歎氣道:“龜茲國路遠,且國家實力較強,未必能得手。不如去樓蘭試試,或許能成功。”於是傅介子利用樓蘭王貪婪的本性,將樓蘭群臣灌醉,趁機斬殺樓蘭王,改樓蘭為鄯(shan)善,並在其境內的伊循城屯田。樓蘭早已受到懲罰,但龜茲至今沒有受到懲戒,所以常惠請旨假途滅虢,教訓教訓龜茲。
病已眉頭緊皺道:“小國生存之道向來如此,朕記得當初孝武帝責備樓蘭國一邊派質子入匈奴,一邊派質子入大漢。當時樓蘭國王解釋道:‘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這句話說得有道理,小國如果不學會兩邊討好,根本無法生存。龜茲反複,在意料之中。解決問題的關鍵是擊垮匈奴,而不是出兵討伐龜茲。唯有擊垮匈奴,小國才會爭相依附我大漢。如果不斷與小國周旋,既耗費國力,又徒勞無功,隻會樹敵更多。解決了主要問題,次要問題就能夠迎刃而解。”
常惠似懂非懂,望向了霍光。霍光起身道:“陛下,當初傅介子殺樓蘭王,使鄯善多年臣服。如果能夠出兵教訓下龜茲,未必是件壞事。微臣以為不妨讓使者校尉見機行事,如果條件允許,完全可以效仿傅介子,一擊定乾坤。”
病已麵色冰寒道:“朕已經有了謀劃,不要節外生枝。匈奴這次損失慘重,連公主都被烏孫俘虜,朕料半年之內匈奴必然報複。到時候咱們要與烏孫聯手對付匈奴,如果能擊潰匈奴,大局可定,小國自然依附。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如果匈奴卷土重來,龜茲必會怨恨於我,選擇與匈奴聯手,那時我軍腹背受敵,大事去矣!”
霍光大笑道:“陛下多慮了,恰恰相反,現在應該趁匈奴沒有出兵前,先解決龜茲的禍患。否則將來兩軍交戰,龜茲背後偷襲,我軍毫無勝算。使者校尉,你不妨按照我說的去辦,見機行事。”衛尉範明友、太常蘇昌、大司農淳於賜、廷尉李義、大鴻臚宋疇、左馮翊宋畸、右扶風周德紛紛附議。
病已五指緊攥,吱吱作響,虎目圓睜,牙關緊咬。這時太仆杜延年起身道:“陛下,大將軍也是為國憂心,不如采納大將軍意見,讓使者校尉見機行事。”病已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後道:“太仆說得有理,就依照大將軍的意思去辦吧!”
回到後宮,婢女塗春燕來報:“啟稟陛下,娘娘已經三日沒有吃一頓飯了。”病已一驚,疾步前往鳳凰殿。剛入殿便聞到滿屋子異香撲鼻,又見霍成君蒙著被子,暗暗皺眉。塗春燕先上前小聲道:“娘娘,陛下來了!”連喊幾聲,霍成君始終一聲不吭。
病已招招手,塗春燕等人紛紛退去。悄悄移步案幾前,自己大快朵頤,完全不顧霍成君。成君聽到舀湯聲音,暗暗好奇,料想必是婢女在故意激自己,忙捂住耳朵,怒吼道:“滾出去!不要來煩我!”病已隻顧自己吃喝,也沒有理會。成君終於忍不住,掀開被子,抓起枕頭扔去。見是病已,頓時傻眼。
幸而病已耳聽八方,早抓住枕頭,無奈道:“你吃不吃?”霍成君忙趴在病已背上,玉臂勾住脖子傻笑道:“陛下來了怎麽不讓人喊臣妾?”病已回頭笑道:“你幾天沒吃飯了?胸都餓小了!”成君噗嗤一笑,忙並肩坐下,撒嬌道:“臣妾沒有力氣,陛下喂臣妾唄!”病已歎氣道:“我想咬你怎麽辦?”成君伸出藕臂笑道:“給!”病已捏著她小臉苦笑道:“你呀,趕緊吃吧!朕今天特別累,先躺下休息會。”
成君伺候病已躺在床上,自己邊吃邊道:“陛下是不是因為朝堂的事?”病已一邊沉思,一邊應聲。聽他漫不經心得嗯了聲,成君立馬心中猜出幾分,又問道:“是不是因為我爹?”病已眉頭一皺,心下暗歎,成君如果不是出身霍家,那該多好。見他不回答,成君又問了一遍,回頭粲然一笑。病已歎氣道:“朝堂是男人的事,無論結局如何,都與你無關。隻要你安守本分,朕會保你一輩子平安。”
成君匆匆漱了口,也入了帷帳,趴在病已胸前道:“臣妾答應陛下,一定安守本分,做賢妻良母。”病已點點頭道:“那就好!這後宮之中,朕就八個嬪妃,而且已經算上已故的皇後,曆朝曆代哪個帝王不比朕多?如果這點人還不能親如姐妹,還要相互算計,那不是太讓朕寒心了嗎?”成君滿臉羞愧,忙遮掩道:“臣妾不會,臣妾不是那種人!陛下放心,臣妾一定做好賢內助,不讓陛下分心。”
安撫好霍成君,病已第二日親自前往鴛鴦殿探望琴棋。琴棋忙出迎,病已趕緊抱起她,心疼道:“妹妹今後不必出迎了,你身子金貴,千萬別動了胎氣。正好這兩日有空,我尋思著讓你搬到甘泉宮,那兒安全些,順帶避避暑。”琴棋搖頭淺笑道:“哥哥千萬不要!眾姐妹大都有了身孕,就我一個人前往甘泉宮,會惹人閑話。而且甘泉宮那麽遠,我一個待在甘泉宮害怕。”
病已大笑,摟著琴棋細腰道:“我的傻妹妹,我怎麽會把你一個人丟在甘泉宮?我的意思,我陪你去甘泉宮。”琴棋依偎病已懷著,閉目笑道:“不用,能跟哥哥在一起就行了,哪裏都一樣。生同衾死同穴,我就知足了。”病已輕輕撫摸她秀發,眉頭緊皺道:“別說傻話,哪有求死不求生的?我如果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琴棋突然淚濕眼眸,哭濕了病已衣裳。病已輕輕幫她吻去淚珠,緊緊擁入懷中。
數月後,常惠率五百官兵抵達烏孫,獻上禮金,請解憂公主發兵相助。解憂公主勸說烏孫王翁歸靡,翁歸靡欣然同意,調七千人馬隨常惠行動。常惠途徑龜茲時,調龜茲西邊姑墨二萬大軍進攻龜茲,又調龜茲東邊焉耆國二萬大軍進攻龜茲,三路夾攻,合計五萬大軍浩浩蕩蕩撲向龜茲。
龜茲王絳賓大駭,忙請漢使入城。常惠親自前往,趁機擒拿絳賓,並怒斥道:“龜茲之前殺害大漢校尉賴丹,這筆賬是該償還的時候了!”絳賓忙謝罪道:“我父王當初誤聽貴族姑翼得話,並不是本王的主張。本王一向與大漢交好,從沒有做出背棄大漢的行為。本王還打算迎娶烏孫國公主,與大漢、烏孫永世交好,望使者上奏漢帝,表達本王一片心意。”
常惠想起之前病已囑托,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命翻譯對龜茲王絳賓道:“大王如果想與大漢和好,請交出罪魁姑翼,咱們往日舊怨一筆勾銷。”絳賓於是命人將姑翼交給常惠,常惠信守承諾,放了絳賓。隨後斬殺姑翼,下令撤軍。
病已聽聞常惠三路圍攻龜茲,料定必是霍光的主意,默然不語。待常惠返回京師,病已單獨召見常惠,怒斥道:“朕多次說過,匈奴是心腹大患,龜茲是疥癬之疾,唯有解決好匈奴的事,其餘問題才能迎刃而解。而且治理八方,不僅需要威武,更需要德謀,唯有以德服人才能影響深遠,統治長久。”
常惠大駭,忙請罪。病已歎氣道:“罷了,朕知道是大將軍的主意,下去吧,好好把朕的話思考幾遍。”待常惠走後,病已喃喃自語道:“大將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