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分權製衡
廷尉李光話音剛落,大司農魏相就起身道:“啟稟陛下,微臣以為廷尉隱瞞了事實。昨日廷尉正向微臣進言,說廷尉私下審問夏侯勝,還動了大刑。他擔心受株連,所以揭發了這件事。”
李光大駭,忙辯解道:“陛下,這……這是含血噴人!微臣依照朝廷律法辦事,從沒有動私刑。再說,夏侯勝大逆不道,誹謗先帝,微臣依照律法處置他,是為了維護陛下顏麵,維護先帝榮譽!”
病已冷笑一聲,“大將軍,你覺得廷尉這麽做是不是動私刑?又該當何罪?”霍光虎軀一震,早瞧出蹊蹺。見局麵無法挽回,霍光隻好道:“陛下,廷尉動用私刑,罪該萬死,微臣請求罷去廷尉之職。”李光驚慌失措,疾呼:“大將軍,下官……”見霍光虎目一瞪,李光趕緊閉口趴地,不敢再說。霍光繼續道:“陛下,河南太守李義為人謙遜有禮,治理河南多有政績,微臣舉薦此人擔任廷尉。”
見霍光先下手為強,病已暗暗吃驚,這才明白霍光斷臂求生的真實目的。既然霍光開了口,他也不好回絕,隻好無奈道:“既然大將軍開了金口,那就這麽辦吧!擬旨,將廷尉李光罷職削官,押進大牢,另擢河南太守李義為廷尉!”
待將李光押走,霍光瞅了瞅禦史大夫田廣明,田廣明起身道:“啟稟陛下,微臣有事上奏。上次群臣彈劾夏侯勝,唯獨少府一言不發。聽說少府與夏侯勝都師從大儒夏侯始昌,微臣懷疑二人狼狽為奸,有朋黨嫌疑!”太常蘇昌附議道:“陛下,後倉曾是五經博士,不會不懂為尊者諱的道理,他不肯彈劾夏侯勝,明顯是惺惺相惜,情難違背!”
病已眉頭緊皺,後倉跪地道:“老臣雖然年邁,卻懂春秋大義,也能夠辨別忠奸。如果陛下覺得微臣有罪,微臣甘願伏法!”田廣明冷笑一聲:“少府這話我聽不懂,依照你的說法,這滿朝文武誰是忠,誰又是奸呢?是不是隻有夏侯勝才是忠臣?”
宗正劉德忙起身道:“陛下,後倉年邁昏聵,不適合再擔任少府。微臣以為應該賜他致仕還鄉,另擇賢才出任少府!聽聞長信少府韋賢年近八十,眼不花耳不聾,精神矍鑠,微臣以為他可以勝任少府一職。”霍光冷眼一瞥道:“微臣舉薦一人,弘農太守吳惡,此人治理地方卓有成效,頗受官吏擁戴。微臣以為此人必能夠勝任少府一職!”
眾人紛紛戰隊,局麵膠著。病已怒視後倉,真是恨鐵不成鋼。無奈同意霍光意見,擢拔吳惡為少府。
不久廷尉李義進宮請旨,詢問如何處置夏侯勝和黃霸,病已背著手道:“大將軍派你來的?大將軍是什麽意思?”李義一驚,左思右想,隻好如實上奏道:“啟稟陛下,大將軍主張以大逆不道罪處死二人,並夷三族。”
病已大笑道:“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李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道:“微臣覺得大將軍說的有道理,不過微臣一切聽陛下的!”病已回頭一瞥,見他長得著急,麵相平庸,大笑道:“好一個左右逢源!你既然聽朕的,那就依照朕的意思去辦,將二人扣押,暫不審問。”李義大驚,“陛下,扣押到什麽時候?”病已不屑一笑道:“不該問的不要問,下去吧!”
又召見少府吳惡,吳惡枯瘦如柴,眼皮耷拉,卻紋絲不動,恭恭敬敬。病已漫不經心問:“是大將軍舉薦的你?”吳惡恭敬道:“都是陛下賞識!”病已一愣道:“不是朕賞識,是大將軍賞識你!”吳惡依舊謙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將軍也是陛下的臣子,如果沒有陛下首肯,微臣豈能被提拔?”
病已暗暗詫異,仔細審視著眼前吳惡,讚歎道:“不錯,有道理啊!做官做成你這樣,有前途。朕不僅察其言,還要觀其行,去吧!”
幾日後丞相蔡義突然病重,病已命眾人推舉代丞相。霍光上奏道:“微臣以為禦史大夫田廣明精明能幹,又曾定策安邦有功,可暫代丞相之職。”宗正劉德立即道:“微臣以為長信少府韋賢資曆最老,博學多才,且曾安邦定策有功,可暫代丞相之職。”
車騎將軍張安世、大司農魏相、少府吳惡、廷尉李義先後附議劉德,大鴻臚宋疇見勢頭不對,也趕緊附議劉德。太常蘇昌嚇得不敢表態,唯獨衛尉範明友附議霍光。霍光大怒,瞪著吳惡和李義二人。
病已大笑道:“如今文武都讚成起用長信少府,大將軍就不要再堅持了。立刻擬旨,擢韋賢為假丞相,暫時代理丞相職務。”
霍光怒氣衝冠,散朝後命衛尉範明友故意攔下大鴻臚宋疇、少府吳惡、廷尉李義三人。霍光冷笑道:“不要打量著老夫倒了,你們就有靠山了。這天下是老夫幫陛下打下的,老夫能將你們拔上朝廷,也能將你們踩下去。”吳惡三人紛紛低頭不語。霍光見三人一聲不吭,扭身拂袖而去。
幾日後大司農魏相上奏道:“啟稟陛下,十年前民間出現一本奇書,名叫《周髀》。這本書之所以稱為奇書,就在於裏麵的東西十分晦澀難懂。比如在天象方麵,它提出了蓋天說和四分曆法。所謂蓋天說,最早出現在商周之際,那時人們認為‘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但由於天地邊界無法完全重合,所以這種學說一直受到質疑。但《周髀》對蓋天說作了新的闡發,它認為‘天象蓋笠,地法覆盤’,即天地都是圓拱形狀,互相平行,中間相距八萬裏,且天總在地之上。”
病已感到十分新鮮,饒有興趣問:“這《周髀》還有什麽好玩的東西?有沒有比較實用的?”魏相笑道:“這正是微臣今日要說的,世人都覺得這本奇書荒誕不經,宛如《山海經》,但微臣以為它非常實用,有些內容可以為我所用。書中記載‘北極左右,夏有不釋之冰。……中衡左右,冬有不死之草、夏長之類。此陽彰陰微,故萬物不死,五穀一歲再熟。’由此可知,從北往南,陽氣逐漸強盛,稻麥可以一年兩熟。微臣以為如果開發南方,必能夠增加糧食產量。”
病已大喜,拍章讚歎道:“好,真是奇書啊!還有什麽新奇的東西?”魏相笑道:“啟稟陛下,還有勾股法!書中記載‘若求斜至日者,以日下為勾,日高為股,勾股各自乘,並而開方除之,得斜至日。’微臣舉個例子,太陽下有一柱子,柱子在地上有影子,如果想得出柱子頂端到影子頂端的距離,隻需要將影子和柱子長度各自相乘,然後相加,再開方即可!”
眾人一頭霧水,病已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急問:“什麽是開方?”魏相笑答:“將相同的東西相乘,然後反之便是開方。”病已恍然大悟道:“看來這奇書可以運用於軍事啊!事先探查敵方城牆高度和我軍距離敵方距離,由勾股法即可計算出我軍到敵方城樓上的距離,然後采取射程不同的弓弩或者拋石車,便能夠事半功倍。”群臣大喜,紛紛大呼:“陛下英明!”
眾人正歡喜,突然典屬國蘇武殿外求見。病已笑道:“典屬國兼著右曹事務,讓他直接進殿吧!”
蘇武年近七十,滿頭銀發,麵頰枯瘦,身體單薄,步履蹣跚。來到大殿,緩緩跪拜,“微臣叩見陛下!匈奴數次犯我邊境,如今又攻略屬國烏孫,氣焰囂張啊!如果烏孫被滅,我絲綢交易之路便要被匈奴斬斷了,那時張騫通西域的壯舉就要毀於一旦。烏孫昆彌王和解憂公主屢屢上書,願意發國內精兵五萬騎與大漢一起夾擊匈奴。不知為何奏疏一直未能上奏陛下,微臣隻好親自入朝!”
病已拍案怒道:“大鴻臚,屬國使臣前來,你為何不報?”大鴻臚宋疇急忙跪地道:“陛下,微臣……微臣剛接手大鴻臚府,一切事務暫時都是大行治禮丞在打理,微臣著實不知!”病已望著霍光道:“大將軍,你覺得該怎麽辦?”霍光冷眼一瞥宋疇,“大鴻臚失職,當罷免!”
病已指著宋疇道:“立刻將大鴻臚收監,待戰事結束,再清算!將文書呈上來!”望著烏孫文書,病已仿佛能感受到解憂公主字裏行間的急切之情。
解憂公主的祖父是楚王劉戊,劉戊起兵參與“七國之亂”,兵敗身亡,家族成為罪人。自從張騫出使西域以後,漢朝與烏孫、康居相通。為了聯合烏孫夾擊匈奴,孝武帝便把同為罪人的江都王劉建之女劉細君封為公主,遠嫁烏孫王獵驕靡為右夫人。後來烏孫王去世,其孫子岑陬(zou)承繼王位,也繼承了祖母劉細君。劉細君生一女,不久鬱鬱而終,孝武帝隻好再將年僅十六歲的劉解憂封為公主,於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下嫁烏孫王岑陬為右夫人。
昭帝時,岑陬去世,其弟弟翁歸靡承繼王位,也承繼了解憂公主。解憂公主先後生有三子二女,長子名元貴靡,頗受烏孫王寵愛。昭帝末年,匈奴聯合車師夾擊漢朝屬國烏孫,解憂公主上書昭帝出兵相救。恰逢昭帝去世,大將軍霍光隻好將求救文書擱置,沒有理會。結果匈奴和車師打敗烏孫,直逼闐(tian)池。
眼看烏孫國土大半被占,病已拍案道:“現在匈奴和車師名義上要滅烏孫,實際上是衝著我大漢來的。烏孫一旦被滅,絲綢交易之路徹底被斷,西域諸國都會向匈奴俯首稱臣,我大漢將徹底失去西域。如果失去西域,整個涼州都不再安全。大將軍,你覺得該怎麽辦?”
霍光自知當初沒有及時應對,以至於造成烏孫現在的窘境,生怕病已追究,率先道:“啟稟陛下,當初先帝早崩,微臣沒能出兵相助,如今朝廷穩定,是時候給匈奴一些教訓了!”
病已大喜,“好,既然大將軍都覺得這一仗可以打,那就出兵幫助烏孫,徹底擊垮匈奴。匈奴年年襲擾我邊境,掠奪人口、財物,可惡至極。孝武帝晚年,匈奴已經死灰複燃,實力強橫。聽聞匈奴單於有十萬鐵騎,左右賢王也有近十萬騎兵,咱們不能小看了他們。典屬國,匈奴派了多少人前往烏孫?”
典屬國蘇武忙答:“啟稟陛下,據光祿大夫常惠來報,匈奴約有五萬騎兵,車師約有三萬騎兵。”
這時霍光上奏道:“微臣舉薦禦史大夫為將軍,領兵出征!禦史大夫曾平定益州叛亂,斬殺三萬多人,先帝稱之為能!而且他定策安邦有功,對陛下忠心耿耿,必能夠一舉擊潰匈奴!”
病已點頭道:“大將軍開了金口,朕也覺得合適,那就封田廣明為祁連將軍,率軍出征。不過一路兵馬未必是匈奴敵手,朕以為應該派數路兵馬夾擊匈奴。不如派前將軍韓增、後將軍趙充國相助祁連將軍,這二人都有軍事才能,必能夠成為祁連將軍的得力幹將。”霍光心裏清楚,派韓增和趙充國前往是為了牽製田廣明,以免大權集中。
見霍光沒有異議,宗正劉德起身道:“陛下,三路人馬也未必是匈奴敵手,當年孝武帝派三路大軍,最後貳師將軍李廣利險些被俘。微臣以為當派四路大軍,另調衛尉前往。當初烏桓謀反,衛尉曾率二千騎兵前往征討,大敗烏桓。微臣以為派衛尉前往,必能夠大敗匈奴。”
霍光一驚,衛尉範明友執掌南軍,如果出征,位置自然要讓出。霍光急道:“陛下,衛尉守衛宮禁,輕易不能動。微臣舉薦騎都尉趙平前往,他領兵有方,必能夠勝任護軍一職!另外調雲中太守田順前往,湊齊五路大軍!”
病已一眼瞧出霍光心思,擺手道:“衛尉才是領兵有方,騎都尉沒有經曆戰爭,恐怕還不知道仗怎麽打。這次與匈奴之戰,關係烏孫屬國生死存亡,也關係我大漢能否繼續控製西域,決不能有閃失。大將軍就不要堅持了,讓衛尉領軍出征。至於衛尉一職,暫時由車騎將軍兼任,待衛尉凱旋,職位還是他的!”
霍光虎軀一震,北軍掌握在執金吾張延壽手中,南軍又被車騎將軍張安世兼任,整個京師軍權都落入了張家手中。如今隻剩兩宮衛尉、羽林騎和騎都尉的屯兵在霍光手中,他頓時明白病已的用意,用京師兵馬牽製皇宮兵馬,分權製衡。霍光雖然不願意,卻也沒有理由反對。
這時假丞相韋賢、車騎將軍張安世、宗正劉德、太仆杜延年、大司農魏相、少府吳惡、廷尉李義齊齊附議。霍光麵色難看,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