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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棄車保帥

  見雙方爭執不下,病已冷笑一聲道:“大將軍,朕如果執意要給祖父加諡號呢?”大將軍霍光見病已態度堅決,隻好讓步道:“既然陛下執意如此,那也隻能加惡諡。衛太子至死沒有悔改,按照《逸周書·諡法解》載,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如果陛下非要加諡,微臣隻能請上諡號‘戾’。”


  病已五指緊攥,身體前傾,怒問道:“戾太子?如果加戾字,和不加諡號有什麽區別?大將軍這麽做,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朕?朕為祖父加諡號為‘戾’,天下人豈不人人指著朕的鼻子罵?大將軍是什麽用意?讓天下人都來戳朕的脊梁骨嗎?”


  霍光絲毫不懼,目光如炬道:“陛下,要麽不上諡號,遵先帝之法;要麽隻能加惡諡,維護先帝顏麵!微臣受先帝托孤之重,萬不敢違背先帝旨意,否則九泉之下,微臣有什麽顏麵去見先帝?”


  見漢帝與大將軍爭執不下,群臣紛紛震悚。丞相蔡義急得抓耳撓腮,忙暗示大鴻臚韋賢。韋賢隻好起身道:“陛下,其實戾字未必不好,請陛下聽臣詳解。戾字,上戶下犬,犬從門戶擠出,必然曲身,因此有屈曲的意思。《呂氏春秋》載‘飲必小咽,端直無戾’,說的正是這意思。所以戾字未必不好,或許暗含了衛太子蒙冤受屈的意思。另外戾字加水字旁,就是淚的小篆寫法,而衛太子死在湖縣,恰恰有個湖,因此這個戾字也暗含了有冤無處申的悲苦。微臣以為戾字一語雙關,為衛太子諡號正合適。”


  丞相蔡義忙附議道:“大鴻臚說的沒錯,陛下,諡有好壞,但公道自在人心。衛太子已經逝去近二十年,如果九泉之下有靈,見陛下登臨帝位,必然感到欣慰。望陛下采納大將軍忠言!”車騎將軍張安世、宗正劉德齊齊附議。


  病已突然大笑道:“諸位愛卿,朕一時糊塗,險些錯怪忠良,朕的錯。大將軍一心為國,既維護了先帝顏麵,也維護了社稷尊嚴,朕心甚慰。既然衛太子有了諡,那朕的先考該上什麽諡號?”


  霍光扭頭望著太常蘇昌,眼神暗遞。蘇昌忙起身道:“啟稟陛下,微臣執掌禮儀,依照禮法規定‘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既然做了別人的繼承人,就是當人家的兒子,而自己的父母要降尊不得拜祭,這是出於對祖宗的尊崇。陛下承繼孝昭帝祖業,應該延續先帝宗廟祭祀,製定禮儀不能逾越先帝規製。先帝在時,已經有了定製:衛太子的陵墓建在湖縣,史良娣的陵墓建在博望苑北,陛下生父史皇孫的陵墓在廣明苑北。望陛下謹遵先帝遺誌,不要逾越先帝法度!”


  病已冷笑一聲,“朕身為天子,難道不該為生父進諡號?連朕都不尊生父,天下人還有誰把朕當君父?朕又如何教化天下人?大將軍,你說呢?”


  霍光輕咳一聲道:“既然陛下執意上諡號,那就為史皇孫上諡號‘悼’。《逸周書》載‘壯年早逝為悼’,微臣以為正合適。至於陛下生母,當為悼後。生父母當比照諸侯王規製,置奉邑三百家。”


  病已麵色難看,終究同意了。他心裏明白,隻要霍光還在,無論是給衛太子上諡號,還是給史皇孫上諡號,太常都唯霍光馬首是瞻。病已逐漸平複心情,露出一絲斜笑,“擬旨,為衛太子上諡號戾,史良娣為戾夫人,以湖縣邪裏聚為戾園,改葬戾太子,陵園設置長、丞等官,調周衛守護。另外,為先考史皇孫上諡號悼,先妣皇孫妃為悼後,按照諸侯王的規格建立陵園。”


  眾文武紛紛鬆了一口氣,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落下了帷幕。雖然雙方維持了表麵和諧,但誰都明白,這口氣漢帝未必能咽得下去。


  回到後宮,病已依舊麵色凝重。皇後許平君親自出迎,挽著病已胳膊入了椒房殿。見他麵露不悅,許平君忙抱來兩歲的劉奭。劉奭虛歲兩歲,實際上才出生一年多。望著小臉胖嘟嘟的兒子,病已露出一絲欣慰笑意。許平君笑道:“陛下,你看奭兒在衝你笑呢!”病已輕輕抱起劉奭,開懷大笑道:“這小家夥跟我小時候一樣,白白胖胖的。兒啊,父皇一定幫你掃平障礙,讓你順順利利登基!”


  不久病已派人前往各地,將治理政務卓有成績之人登記在冊,以備朝廷選用。數月後,年關將至,病已詢問給事中丙吉:“少卿,孝昭帝的陵墓建好了沒?”丙吉笑答:“陛下放心,已經快完工了,大概明年初春就能驗收了。”病已點點頭道:“可以收網了。”


  本始二年(公元前72年),初春,病已召集滿朝文武道:“新年新氣象,聽聞孝昭帝的陵墓已經快建成了,好啊,好消息。大司農辛苦了,待全部完工,一並封賞。”田延年得意洋洋道:“微臣托陛下洪福,緊趕慢趕,總算快竣工了。竣工之日,微臣請陛下幸駕平陵,親往查驗!”


  病已手攥著竹簡,露出一絲斜笑,“朕必會親臨,退下吧!大將軍,朕收到一份檢舉奏疏,是參核大司農的。朕知道大司農有定策安邦功,所以奏疏交給大將軍,你們議一議該如何處置。”


  霍光目瞪口呆,忙接過奏疏,與丞相、禦史大夫、車騎將軍、衛尉、太仆、宗正、大鴻臚一起商議。霍光無奈道:“有人檢舉大司農貪汙三千萬修建陵墓錢,另外私下收受賄賂五百萬錢。奏疏將明細都列了出來,言之鑿鑿,看起來不像是空穴來風。諸位大臣,你們說該怎麽辦?”


  丞相蔡義歎氣道:“陛下讓咱們商議,自然是根據罪名輕重商議,如今罪名都沒有落實,也不好商議。不如派人核查奏疏細節,如果證據確鑿,再商議不遲。”


  車騎將軍張安世、宗正劉德、大鴻臚韋賢等紛紛附議。劉德笑道:“丞相說的是正論,沒有罪如何議?不如先把大司農召來,再做定奪。如果大司農承認了這些罪,那咱們再議自首的問題。如果他不肯承認,那就派人詳查,是誣告還是確有其事,一查便知。”


  霍光心裏咯噔一下,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奏疏上說得明明白白,田延年收受焦氏、賈氏等家族錢財多年,合計五百萬錢。另外田延年虛報賬冊,修建陵墓原本隻需要三千萬錢,但田延年在大司農府報銷了六千萬,其中三千萬裝進了自己口袋。霍光想起幾個月前宗正劉德極力薦舉田延年修陵墓,突然明白來龍去脈,頓時氣得摔頭找不到硬地。回到府邸,霍光不斷來回踱步,每隔一炷香便喊道:“大司農還沒來嗎?”


  不久大將軍府奴仆馮子都屁顛屁顛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啟稟主人,大司農到了!”


  話音剛落,田延年疾步入內,慌忙躬身一拜道:“大將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哪個不開眼的要參奏我?是不是宗正劉德?”霍光回身怒視,將竹簡朝田延年扔去,怒道:“你自己看。”


  田延年眯眼細瞅,頓時驚得麵無血色。奏疏中涉及的事多是秘事,如當初接受賄賂的事和虛報賬冊的事。田延年越想心越慌,忍不住雙手打顫。


  霍光望著田延年窘狀,歎息道:“你為朝廷節省開支,從不法商人手中為國家斂財,這是功,陛下未必會怪罪你。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挪用公費,中飽私囊!三千萬錢,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你本是我府中走出去的人,我也不忍看你下大獄,如果你肯實話告訴我,我可以替你遮掩。別的不敢說,但保住你一條命,我還是能夠做到的。如何?”


  田延年驚慌道:“大將軍,這是誣告,是栽贓陷害!我本是大將軍門下小吏,蒙大將軍厚恩,這才封侯拜爵,出人頭地。這次監修陵墓,也是想為大將軍爭光,讓陛下消氣。我田延年就算是窮到揭屎疙疤,我也斷斷不會去做那昧良心的事!望大將軍一定相信下官,我田延年敢對天立誓……”


  霍光不屑一笑,斜眼瞅著田延年,側耳靜聽。田延年無奈,隻好硬著頭皮道:“我田延年敢對天立誓,我如果貪汙了修陵墓之錢,讓我出門被車軋死!”霍光歎息道:“死要麵子活受罪,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認不認罪?你如果認罪,我必然保你;你如果不認罪,我隻好公事公辦,派人嚴查。”田延年遲疑一瞬,立刻斬釘截鐵道:“沒有,下官絕沒有貪汙朝廷一分一厘!請大將軍詳查,務必還下官公道!”


  霍光大笑不止,五指攥拳,捶案道:“好,閣下有膽識,有氣魄,我相信你沒有貪汙公費,去吧!”


  翌日霍光召集丞相等人,洋洋自得道:“大司農說了,他絕沒有貪汙朝廷一分一厘,並且當著我的麵起了誓。他是從我府中走出去的人,我相信他的為人,也確信他是被冤枉的。接下來是該派人好好去查查,到底是誰主使焦少卿、賈和玉栽贓陷害,又是誰泄露了大司農府的賬冊,還有誰幫助賈和玉等人上奏陛下,推波助瀾!”


  眾人紛紛一驚,衛尉範明友急忙附和道:“大將軍說的對,這件事透著陰謀,背後必有主使。敢栽贓陷害九卿之一,此人膽子倒不小,務必一查到底!”禦史大夫田廣明坐不住了,急忙起身道:“大將軍息怒,這件事是侍禦史馬文上的奏疏,在下事先根本不知道。我等下就把馬文召來,讓他說清楚背後主使。”


  宗正劉德大笑道:“禦史大夫這話有失水準啊!大將軍有理由相信,畢竟大司農原本是大將軍府中的長史,可尊駕拿什麽相信?侍禦史奏疏中說得明明白白,賬目列得清清楚楚,既有人證焦少卿、賈和玉,又有物證大司農府賬冊,難道放著人證、物證不查,僅憑一句相信就可以草草結案嗎?果真如此,必然有傷大將軍威名,下官為大將軍擔憂啊!”


  霍光麵色冰寒,冷笑道:“既然朝野都有猜測,那就一查到底,用事實說話。禦史大夫,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務必把事實弄清楚,絕不允許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準放過一個壞人!”田廣明忙領了命。


  這時黃門侍郎梁丘賀疾步而來,手裏捧著聖旨。眾人紛紛跪拜,梁丘賀揚聲道:“陛下有詔,命禦史大夫、太仆、宗正一起審理大司農案,務必查清事實,絕不姑息!”


  霍光麵色凝重,暗暗覺得蹊蹺。這邊才商議好由禦史大夫主審,宮裏便已經提前擬好了旨意。霍光歎氣道:“好了,如今陛下已經下了旨,就按照旨意執行吧!禦史大夫,務必嚴查!”


  田廣明詳細調來大司農府賬冊,暗暗心驚。為孝昭帝修建陵墓需要大量牛車運輸沙土,而每輛牛車租金是一千錢。田延年虛報賬目,將一車沙土算兩千錢。前後三萬沙土,田延年在大司農府報銷了六千萬錢。田廣明咬牙道:“這個田延年啊,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下大將軍的臉麵往哪兒放?三千萬呢,十顆腦袋也保不住你啊!”


  杜延年審問焦少卿,劉德審問賈和玉,二人查閱卷宗,更是觸目驚心。原來田延年與商人勾結,縱容商人囤積居奇,充當不法商人保護傘。多年來,依靠商人孝敬錢,田延年早已富可敵國。


  田廣明與杜延年、劉德碰頭,三人都麵色凝重。田廣明無奈道:“如今證據確鑿,不容大司農抵賴。不過,大司農畢竟定策安邦有功,當初廢故昌邑王禍亂朝綱,大將軍猶豫不決,如果不是大司農一番慷慨陳辭,我等也不敢廢立君王。如果不廢昌邑王,陛下又如何登基?所以大司農對社稷有功,對陛下有功,這樣的人殺了,著實可惜啊!《春秋決獄》有以功覆過的說法,能不能看在大司農對社稷有功,網開一麵?由官府拿出三千萬,替大司農贖罪,如何?”


  劉德皺眉問:“如果人人都能以功抵罪,那還有人對律法有敬畏之心嗎?權貴以功抵罪,百姓隻能無辜受戮,這合理嗎?依我看,以功抵罪本就是為某些人大開方便之門的邪路,不是治理國家的正途。”


  田廣明麵色難看,依舊堅持道:“請太仆把我的話轉告大將軍和陛下!”杜延年猜出田廣明的用意,隻好硬著頭皮去見霍光,由劉德進宮奏報漢帝。


  霍光閱覽卷宗,氣得將竹簡拍在案上。杜延年一驚,忙勸慰道:“大將軍,陛下正等著大將軍回信,該如何處置大司農?”霍光怒容滿麵道:“大司農是自取其辱,怪不得我。想起當初他對我說的話,我真是心寒啊!他信誓旦旦,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貪墨一分一厘,還對天起誓,害得老夫顏麵盡失,我至今心口還疼。請閣下轉告禦史大夫,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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