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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病已娶妻

  劉病已出了長安城,先去城南博望苑附近的桐柏亭拜祭曾祖母衛子夫和祖母史節。


  衛子夫曾以卑微歌女的身份入宮,在武帝險些被廢時誕下龍子,保住了武帝的皇位。武帝因此感激,待廢了陳阿嬌皇後,立刻冊立衛子夫為皇後。衛子夫執掌後宮的三十八年裏,始終盡好本分,為武帝打理好後宮,其品行不僅獲得了武帝稱讚,更得到了史家讚美。而她的親人衛青、霍去病也都為大漢建立了不世功勳,她的外甥霍光更是輔佐幾代,權傾朝野。


  望著衛子夫的墳墓,病已悠悠道:“曾祖母,您放心吧,先帝雖然沒有與您合葬,但鉤弋夫人也落得晚景淒涼,孤零零躺在雲陵。陪伴武帝合葬的是李夫人……等我日後有了出息,我會扶持衛姓,讓曾祖母家重振聲威。”


  又拜祭祖母史節,史節是衛太子良娣,娘家正是魯地史家。病已曾在史家待了許久,因此十分感激。望著祖母陵墳墓,病已歎氣道:“祖母,曾外祖母已經去世了,舅公也去世了,現在史家隻剩三個舅父還在,等我有了出息,我會讓史家名聲再顯。”


  離開博望苑,病已來到城東廣明苑,拜祭了父親史皇孫劉進、母親皇孫妃王翁須和姑母。望著王翁須墳墓,病已十分感傷。自從她入了太子府,從此與娘家再無聯絡,直到死後多年,依舊無親人拜祭。病已感慨道:“母親真是命苦啊!待我以後有了能力,我會派人找到外祖母和舅父,讓母親地下能夠安息。”


  離開廣明苑,病已直奔湖縣,打算去拜祭祖父衛太子劉據。來到湖縣時,已經是暮春時節。望著劉據墳墓孤零零躺在郊外,既沒有廟祠供祭奠,也沒有號諡,更許久無人祭奠,病已不知不覺淚濕眼眶。想起當年太子宮的家人子都被無辜殺害,無人殮屍,不禁傷感不已。病已幽幽道:“祖父,這大漢皇位原本該是您的,您才是先帝的嫡長子,才是宗法合理的繼承人。若上天眷顧,我必定替您拿回屬於您的東西!”


  順帶拜祭了兩位叔父,病已匆匆離開了湖縣。途經下邽縣時,聽聞北麵有個鹽池,人浮在池水上不沉,傳為奇觀。病已欣然前往,順帶散散心。鹽池在蓮勺縣,縱橫十餘裏,當地人稱為“鹵中”。來到鹵中,見池水與平常湖水沒有什麽異同,病已親自下池遊戲,果然漂浮不沉。病已整日在鹵中遊戲,逐漸忘了煩惱和憂愁。


  蓮勺縣本地人認為病已侮辱了神聖的鹵水,紛紛前來驅趕。病已急忙光著腚騎馬鑽入樹林,十分狼狽。後來人們從他衣服玉符上得知他就是民間傳說中的“活神仙”,又紛紛前來盛情邀請。劉病已大笑不止,又有些愧疚,自己一時爽,倒讓附近百姓喝自己洗腳鹽。再次返回鹵水時宛如座上賓,眾人齊齊高呼財神爺,病已這才明白自己被誤認為能給蓮勺縣帶來財氣,不禁哭笑不得。蓮勺人紛紛鳴冤訴苦,病已於是一一替眾人伸冤,又親自給左馮翊田廣明去信。


  離開蓮勺,百姓紛紛不舍,數百人相送。病已直奔祖父劉據博望苑以南的下杜城,下杜城在杜、鄠兩縣之間。病已四處遊覽,遇到同樣在外遊曆的杜佗(tuo)。杜佗是太仆杜延年的第二子,樣貌平常,比病已小兩歲,二人脾氣相投,一見如故。杜佗於是帶著病已在下杜城閑逛。


  突然二人來到一片高地,名叫鴻固原。鴻固原背靠終南山,東麵是滻水,西麵是潏水,依山傍水,是風水寶地。站在鴻固原,隻覺心曠神怡。病已躺在鴻固原,心下暗道:“我如果百年之後,一定要睡在像鴻固原這樣的地方,依山傍水,與天地同壽!”


  待回到長安時,已經是入冬。途徑坊間時,百姓都在議論,自從丞相田千秋去世後,朝廷大事全部由霍光決定,連丞相、禦史大夫的任免也得霍光點頭。回到宮門處,病已詢問禁兵,這才知道新任丞相是原禦史大夫王訢,新任禦史大夫是原大司農楊敞。


  聽聞病已回來了,掖庭令張賀親自拄著拐杖來迎,滿臉堆笑。病已左顧右盼,始終不見琴棋前來,忍不住詢問。張賀歎氣道:“皇孫近一年杳無音信,琴棋那丫頭以為你出事了,尋死覓活。我沒有辦法,隻好給她許了一門親。”病已大驚,一把抓住張賀胳膊,“嫁給了誰?”張賀一陣咳嗽,麵色蠟黃,無奈道:“老奴已經快不行了,我不能不為琴棋後半生考慮,望皇孫恕罪!”


  病已見他枯瘦如柴,仿佛大病一場,不敢在寒風中耽擱,忙扶著張賀回了屋。屋裏張彭祖已經生了炭火,站在一旁傻笑。病已急不可耐詢問:“庭令,棋妹妹到底嫁給了誰?”張賀緩緩神道:“我就算說了,皇孫也不認識。皇孫還是不要過問了,如果那丫頭知道你還活著,說不定會想不開。皇孫如果真疼她,就忘了她吧!”


  病已隻覺心口一陣疼痛,五指緊握,暗暗打顫。張賀招招手,張彭祖忙躬身告退。張賀拍拍病已肩膀道:“皇孫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兒女私情牽絆。當初讖語沒能讓皇孫一飛衝天,如今遊曆三輔,積攢名望,皇孫早已家喻戶曉。相信不久以後,朝廷必然重用皇孫。那時就是你飛黃騰達的機會,一定要抓住。”病已沒有心情聽他說話,隻覺腦子亂糟糟,仿佛神遊了一般。


  張賀猛然抓住病已胳膊,驚得病已虎軀一顫。張賀眼神透著焦急,中氣卻早已不足。病已急忙聚精會神傾聽,不敢怠慢。張賀幽幽道:“皇孫已經十五歲了,過了這個年就十六歲了,按照朝廷製度,該成親了。聽說暴室嗇夫許廣漢有一女,比皇孫小三歲,過了這個年也十三歲了,長相也不錯,性格又文靜。我已經替皇孫問過許廣漢,他也同意了這門親事。”


  病已陡然起身道:“我不同意!我們住在一個屋簷下,經常稱兄道弟,我娶他的女兒,那我不是平白無故矮了一輩?”張賀招招手,有氣無力道:“皇孫聽我說,這許廣漢的女兒叫許平君,原本許給少府屬官內者令歐侯氏的兒子,誰知還沒有出嫁,那歐侯氏的兒子就暴病死了。許廣漢的妻子求人占卜,算出許平君必然大貴。你如果能娶她為妻,將來她必會給你帶來福氣,助你大貴!”


  病已依舊不肯,張賀陡然摔了拐杖道:“大丈夫行事當果斷勇敢,豈能猶豫不決,畏畏縮縮?”病已咬牙道:“好,就依了庭令!”


  張賀大喜,出錢為病已下聘禮,又為二人操辦婚禮,幾乎花光了積蓄。年後十二,劉病已在掖庭迎娶許平君。婚禮十分簡單而低調,不過依舊驚動了昭帝。昭帝命人送上賀禮,下旨將尚冠裏騰出,作為劉病已婚後住處。尚冠裏在未央和長樂宮之間,是宗室成員朝會後休憩之處。病已領著許平君、張賀、許廣漢等跪地謝恩,眾人紛紛歡喜。


  許平君性格文靜,為人矜持,淡淡一笑,嬰兒肥的小臉上還有一對小酒窩。病已始終忘不了琴棋,對許平君以禮相待。許平君文靜而矜持,從不埋怨,隻是默默等病已回心轉意。見他悶悶不樂,許平君心疼道:“夫君,不如去散散心吧,等你解開了心結,再回來。”病已心下一驚,沒想到許平君如此通情達理。望著自己眼前的窘迫局麵,病已決心出去散散心,順帶拜祭父母、祖父母。


  初春,病已再次離開了皇宮,周遊三輔,一去就是一年多。他到處為百姓伸冤,替弱者鳴不平,體察民間疾苦,拜訪賢人國士,詢問治國良策。


  待回到長安時,已經第二年初夏時節。許平君早站在門外迎接,一席淺綠色襦裙春意盎然,頭上珠釵熠熠生輝,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病已遠遠望去,心下暗驚。待走進細瞅,許平君宛如變了個人般,以前打扮素樸,如今花枝招展。


  病已還沒開口,許平君早已疾步迎上,挽著病已胳膊,笑意濃濃道:“夫君終於回來了,我今兒看門前的花都開了,尋思著夫君也該回來了。”病已皺眉道:“這顏色跟你不配,你應該穿一身淡黃色或者鵝黃色。”許平君暗暗記下,臉上依舊掛著笑。


  回到尚冠裏,病已倍感親切。仔細望去,屋裏到處掛著許平君做的竹片,每個珠片上都刻了一句話。病已趁許平君換衣的功夫,起身摘下一片,仔細瞅去,上麵寫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又摘下一片,上麵寫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還有“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無日忘之”,“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病已感動不已,忍不住淚濕眼眶。


  這時許平君從後麵輕輕抱住病已,悠悠道:“夫君,不要再走了,好嗎?你不知道這一年多,我有多擔心你!”病已回身抱著許平君,哽咽道:“你怎麽知道我喜歡讀《詩經》?”許平君粲然一笑,“咱們夫妻一體,我不該知道嗎?我還知道許多夫君不知道的事。”病已一驚,“什麽事?”許平君附耳低語,羞紅了臉。病已心神一蕩,抱起許平君入了帷帳。自此後,夫妻恩愛,羨煞旁人。一月後許平君就懷上了,病已從此安心在家陪她,悉心照料。


  病已窗戶正對月光,常常摟著許平君望月欣賞美景。後來在窗台內放一麵銅鏡,正把街道照亮。坊間因此傳說病已臥居的地方有神光射出,宛如有神靈一般,於是紛紛傳頌病已是財神轉世。


  不久昭帝召見劉病已,屏退左右道:“病已,這些年遊曆三輔,有什麽心得?”病已小心翼翼道:“啟稟陛下,在陛下和大將軍的治理下,國泰民安,百姓富足,堪稱盛世啊!”昭帝皺眉道:“這裏沒有外人,不必虛言騙朕,朕雖然身在宮中,四方的奏報還是有所耳聞。你我血脈相連,如今朕隻能靠你們這些皇室宗親撐著,如果連你們都畏首畏尾,朕還指望誰?”


  病已暗暗感動,斬釘截鐵道:“陛下,某人權傾朝野,下麵一潭汙泥濁水,陛下既然已經加冠,為何不親政?”昭帝歎氣道:“不是朕不想,是朕無能。你也知道某人手握大權,就是不肯鬆手。如今連丞相、禦史大夫等三公任免權都握著他手裏,誰還敢與他抗衡?誰又能與他抗衡?隻要他不肯鬆手,他甚至能一輩子握著大權。”病已深吸一口氣道:“隻怕不止是一輩子,某人很可能會把大權傳給兒孫,永保宗族安寧,或者取而代之。”


  昭帝愁眉苦臉,跺腳道:“當初朕早該聽從兄長的建議,廢了他!唉,那時宮裏宮外都是他的人馬,朕就算廢了他也無濟於事,說不定他們狗急跳牆,連朕都殺了!”病已搖頭道:“既然武力不行,陛下何不采取文鬥?”昭帝一驚,急問:“什麽是文鬥?”病已娓娓道:“與皇後親近,麻痹某人。重用他的子孫,進一步取得某人新任。然後慢慢等,熬死他!陛下正值青春,隻要耐心等待,天下早晚會回到陛下手中!”


  昭帝急切道:“朕如何能等下去?你知不知道他在逼著朕與皇後同房?他就是想讓皇後生下一兒半女,將來好廢了朕,立我兒為帝。朕絕不會讓他如願以償,絕不!何況如今丞相、禦史大夫等都是他的人,連他的女婿範明友也已經榮升度遼將軍,又拜了侯。再這麽等下去,朕到時候再想親政,還有誰肯為朕說話?”


  不久張賀病重,劉病已前去見他最後一麵。張賀握著病已手道:“皇孫,老奴要走了,你要多保重。老奴對不起你,其實……琴棋那丫頭被我送回老家了。”病已隻覺腦袋嗡一聲,半晌說不出話。張賀有氣無力道:“我這一生啊,空有抱負,可惜都沒能實現。跟著衛太子,被下了宮刑,輸的一塌糊塗。如今我把老本都壓在皇孫身上,希望皇孫能幫老奴贏回尊嚴,贏回榮耀!老奴……死……也……瞑目……”


  張賀一口痰憋住,撒手西歸。張彭祖痛哭流涕,病已也淚如雨下。這時右將軍張安世領著張千秋、張琴棋才趕到。琴棋趴在張賀床前哭如淚人,病已心痛不已,忙拍著她肩膀安慰,琴棋傷心欲絕,竟哭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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