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東北青年
嗖!噠!撲撲!
一輛輛從老太太身邊不減速的駛過
白何看看不對,大叫到:“退退,退到一邊兒,你怎麽又站在了馬路中間?”正在上網搜尋的退休教師,眼皮兒也沒抬,理直氣壯的回答。
“什麽馬路中間?你看清楚了,這是人行”
嗖!一輛電動車緊擦著她飛駛而去,打斷了那個“道”字。
老太太雖然驚愕,卻並沒嚇著,反倒嚇得一邊的老頭兒,出了一身冷汗。白何跑上去,剛把老太太拉拉,嗖!一輛電動車迎麵急駛而來,看到前麵的老倆口,竟然毫不減速,對對直直的奔馳過來。
白何的怒火騰地燃起,
怒眼圓睜,
身體將老太太往後一遮,緊盯著對方,看看駛攏 就要擦身而過,一伸腳,咣的聲猛踢在車側。嘩啦啦!電動車應聲而翻。
不過還好,
老頭兒到底上了年紀,腳力不大。
車雖翻,可騎車人在車倒地一刹那間,靈活的縱身跳開,安然無恙。嗖嗖!噠噠!撲撲!沒人停下來看熱鬧,男女白領們都忙著奔九點正那條杠考勤呢。
騎車人好容易搬起了電動車,
拍拍西裝上的灰塵,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
“夜壺蛋 (搗漿糊的人),嘎梁 (戴眼鏡的),一大早的想吃生活 (挨打)。”這是一個比白駒還要高大健壯的年輕人,一聽就是一個地道的上海阿拉。
白何心裏有數了,
雙手將才老太太往自己身後一護,挽起了衣袖:
“你個龜兒子,人行道是你開車的哈?信不信老子馬上叫交警,打110?讓你娃脫不了狗爪爪啥。”小夥一聽,立馬站住了,可仍惡狠狠的瞪著老頭兒。
“老三老四(老嘎、 老了燒不酥),神之胡之( 通常是大人用來罵小孩骨頭輕了,欠揍了),港幣樣子( 戇B樣子)。”
白何一跺腳:
“少費話,你龜兒子有種就上來,看老子扭下你腦袋當尿壺用哈。”
對方楞楞,改了口氣:“大爺,儂是河南的呀?”白何又一跺腳:“老子是重慶的,咋?有種就上啥!”“啊唷!重慶崽兒!媽媽咪呀!”
小夥子一聲驚叫
竟然推起電動車就跑,
一歇才想起坐上去,坐上去後第一個動作,就是扭頭看看白何,然後一加速,嘎!電動車一溜煙兒不見了。瞅著小夥子魂飛魄散的背影,老太太破天荒的笑了。
“你個老天棒呀,怎麽得了喲!”
然後,板起臉孔,嚴肅的訓斥:
“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出口不遜,粗俗野蠻,下不為例。”白何忍住笑點頭:“好好,下不為例,走吧。”“走吧,我己查到了,看!”
白何掃一眼“
“看到了什麽/”
“兒子工作的地方啊。”退休教師得意的舉著手機:“是我從他上次給我的名片上查到的,這是到他那兒的最佳路線方案。”
“昨晚上人家不是跟你認了錯,還跑到他工作單位上幹什麽?”
“找那個女人。”
白何站下,驚愕到:“哪個女人?”“就是那個李靈呀,她不震,我兒子怎會上當?”
香爸欲蓋彌彰,卻給白何主動開口。
斷了想把茶杯據為己有的念頭,也好趁勢落了個一身輕鬆。
雖然如此,可晚上想起心裏仍有些不愉快,特別是他看著手機裏拍下的相片,想著這麽一個難得的好寶貝,看著拿不著,自己隻是替親家作嫁衣裳,心裏就添堵。
臨睡前,
老倆口又嘮叨起了買房的事兒,可嘮來叨去,又都沒了言語。
老娘估計給她好好說,應該沒問題。問題還在於二弟一妹。二弟長年無工作,靠給朋友打點零工渡日,好在他自己早年買有一套小二室,一家三口倒也相安無事兒。
三弟係下崗工人,
早年到處打工,
後靠著經朋友搞到的重症證明,於50歲上拿到了退休金。這些年雖然也隨著國家養老金的調整在上升,可比香爸還要少300多塊,二口子收入合起來5000不出頭。
女兒正讀高中,
在上海這點錢要養三張嘴巴,難!
四妹早年經朋友介紹。東渡日本謀生,具體在做什麽?大家都不太清楚,在三十歲上下結過一次婚,很快又離了,無子,經濟狀況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每年回國探母,
就把母親接到賓館住幾天,然後又回日本……
家庭裏的情況就是這樣,誰的日子過得都不舒心,二個字兒,差錢!所以,大家的眼睛,都盯住了老爹留下來的這唯一舊小二室。
眼下,
上海的房價,越來越發瘋。
如果這套舊小二室出手,賣價全部歸香爸所有,也僅夠買一套六成新二手房。問題是,不管賣到300萬以上或是以下,這錢,能全歸香爸嗎?
“姆刪門(罵人)。”
香爸惡狠狠的罵一句,捶捶床塌邊兒,又抓起了手機。
相片拍得不錯,經白何親家那玫瑰紅大衣麵一襯,白茶杯更顯玲瓏,那薄如胎片兒的杯壁,居然還隱隱約約顯出了那條小龍,煞是好看。
其實,
香爸根據在網上搜尋到的《中國文物普及知識》
加上自己所聽蔣科講過的隻言片斷,來判斷它市場價在800——1000萬之間,自己也明白,純屬瞎扯。那不過是打發白何親家,臨時的靈機一動罷了。
這寶貝到底價值幾何?
明天拿到店裏問問蔣科,或許就能知道個大概?
對了,是不是暗地先找儒生老板問問?畢竟,蔣科比起人家儒生,還是差了很大一截,不太靠譜的。要不,直接發給王國看看?
省考古研究員,
自然是沒說的。
可是,如果真是價值連城的大寶貝,王國會不會,比如,唉算了算了,瞎子見錢都眼開,我敢相信王國的呀?或者,偷偷拿給卡佳,讓他拿到國外尋尋價,然而?
“畢竟這樣租住著,不是個辦法的呀。”
香媽幽怨的又哭訴一般說著:
“彤彤眼看著就大了,再過幾個月,二寶一落地,妙香會更難。我們隻有這一個女兒,不幫她,誰幫呀?可這房子到底不是我們自己的。那邊兒,老娘又住著,我們也一年年的老啦,以後怎麽辦,住哪兒呀?”
正處在左右為難,患得患失中的香爸。
煩惱的恨恨老伴兒:
“岡巴茲(傻兮兮鄉下人)。吃排頭呀(挨罵)。”“不管怎樣,你得找他們聊聊。”香媽可不管老頭兒高興不高興,幹脆直截了當了:
“你不好出麵,我去聊。不說我們當初有口頭約定,就是老娘跟了我們這多年,他們管過的呀?”
香爸心裏動動,讓老太太出麵找他們談,好像比我出麵更好的呀?
這多年來,香媽管著老娘,對二個兄弟,家人和小妹都不錯,大家平時都挺尊重她的,真有點長嫂當母的味道。如果她出麵?唉,死馬當活馬醫,試試吧。
見老頭子不吭聲了,
香媽便打定了主意“
“老二不是給你來電話,讓下星期天到他家去的呀?小妹妹也要回來,你忘記啦?”香爸看看天花板:“滿五十五的呀,我記著呢。五十五,打屁股,隻怕沒什麽好事兒,不作瓣頭(找茬)就阿彌陀佛了。”
“那好,我們一定去。可是,你看,”
香爸又直覺地瞪起了眼睛“
“看什麽?未必你還想邀請二親家一起去的呀?”香媽點頭:“嗯,我想邀請二親家一起去坐坐,說話打個幫嘴。”
香爸擰著眉頭,
終於罵了起來:
“我說你是枉對(無理取鬧),嘎子嘎俺(裝腔作勢)。自古家醜不可外揚,你明知道,說到錢,不自然,非要親家看笑話不是?”
可是,
老太太狡猾一笑:
“你才是嘎子嘎俺(裝腔作勢),什麽都不懂,自己好好想想的呀。”“老子想個屁呀。”香爸真正的憤怒了,呼地坐起:“老子行得端,坐得正,活得硬氣,不要哪個假慈悲。再說,我看老倆口也和我們差不離,你想人家掏腰包支助?我呸,虧你怎麽想得出的呀?”
香媽一瞪眼睛,
也有點生氣了:
“那獎金,明明你也有一份的呀,你不是也在場嗎?還有,我就不相信,這麽一個大上海,上海灘,救了一家六條性命,才給3萬塊獎金?說不定,就是親家有意抹了一個零的呀。”
這麽一提,
老頭子小心起來:
“你說是,抹掉了一個零?”香媽肯定的點點頭:“抹掉了一個零”“30萬,不是3萬?”“對,應該是30萬,不是3萬。”
香爸抬起頭,
如夢大醒一樣,
瞧著隔壁對麵,喃喃到:“這可能的呀?我看不會。”慢吞吞搖著頭:“我看不會,二親家不是這種人的呀。”香媽仿佛受了欺侮,臉孔一下漲紅了。
“我可沒說人家是那種人,是你自己在瞎猜測的呀。好了好了,不相信就算了的呀。”
看來,老太太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策。
一不注意,就把藏在自己內心的話兒,吐了出來,這可要不得。要知道,我可是一向講究親家和睦團結,共渡難關的……
老倆口真得感謝,
退休教師和網絡寫手,沒養成貼牆偷聽的業餘愛好。
要不,這番話要是傳進那老倆口的耳朵,很可能會惹起一場吵嘴和爭執,讓多年來構建和維持的兒女親家友好關係,嘎蹦斷裂。
“還有,你不是答應要和親家聯手?和白何親家商量得如何了的呀?”
“暫時放放。”
香爸放下了手機,就現在看來,恩斤狠落斤(花了很大力氣做事情),還不一定得到好效果。如果說以前大家都客客氣氣,我還看不透白何老兒為人到底如何?
可今晚上我算明白了,
這親家,實在不咋的。
我敢斷定,他一定不願意我染指那寶貝,所以急著把它鎖進了自己的箱子。畢竟,人親錢更親,地球人都知道,現在這世道,親情值幾文錢的呀?
所以,
這茶杯出現得好,出現得及時。
撕去了白何老兒臉上蒙的著莎巾,徹底暴露出了他視金錢勝過親情的,肮髒醜陋的內心世界呀。原先我就一直猶豫不決,現在我更明白了。
如果我同意了和他的聯手,
就等於是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完全暴露給了他。
那這隻寶貝,很可能就完全沒有我的份兒了:“以後再說,反正一時半載,老倆口又不會離開上海的呀。”不明就裏的香媽,扭扭頭,大約還想問問為什麽?
可夜深,人靜。
睡意,越來越濃鬱的襲來。終於,老太太開始了輕輕的扯呼。
第二天早上,香爸下了公交,正準備進地鐵口,就聽到了道邊中有人在唱歌,居然是這些年很少能聽到的“遲來的愛”
歌手略帶悲涼的嗓門兒,
伴著抑揚頓挫的吉他,
在秋天的上海街頭飛旋,吸引了不少行人駐足聆聽和觀看。可以肯定的說,香爸從沒有過街頭湊堆看熱鬧的陋習,本是習慣成自然的充耳不聞,視若無睹地離得遠遠的匆匆而過。
可那首能勾起所有同代人回憶的“遲來的愛”
卻一下緊緊拉住香爸:
“這是一封遲來的告白,多年以來,我一直在逃避,不敢麵對你多情的關懷,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向你表達我的愛: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封信要遲來多少天/兩顆心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才能夠彼此完全明了……”
香爸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苦悶,憋氣和憤世嫉俗,
多年來,靠著平板,手機和網上打發時間的香爸,是個音樂愛好者,最喜歡聽流行金曲,長期的傾聽,讓香爸具有了一定的音樂素養和審美情趣。他立即聽出,這歌手,唱功實在是不咋的。
咬詞不準,
高音偏左,
換氣明顯,且歌聲不亮,好像所有的氣都憋悶在喉嚨,被什麽卡住了一樣,這也是所有初學唱歌者的通病。可是,那歌聲卻讓人明顯地,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切和痛苦。
是歌手用整個身心和靈魂在傾訴,
因而,具有一種莫名悲壯的力量……
“不願放棄你的愛/這是我長久的期待/不能保留你的愛/那是對她無言的傷害……”香爸走近了人群,因為他個子本來就高大,稍一踮腳尖就看清楚了被圍在中間的歌手。
一個明顯年輕,
卻打扮得老氣的中年人,
斜挎著一把舊吉他,腳下攤著一大張油布紙,上麵用毛筆大寫著,為情獻藝!為愛賣唱!房價如虎,愛人如花,限期內買不回一間小二室,我的愛情要黃!請聽一個無奈之人,對高房價的悲情控訴!
大油布一側,
堆滿了一元,五元和十元,新舊不一,皺褶或平展的鈔票。
還有不少鋼蹦兒在其間,珍珠般閃閃發光。圍觀看熱鬧者,有年輕白領,有中年和老者,更多的是麵帶戚色看不出實際年齡的男女,大多都是被這奇特的地攤廣告報吸引,蹲著,站著,彎著腰,不少人用手機在拍攝。
“我知道一切都太遲了/明天你就要帶著她/走進結婚禮堂/我羨慕她,同時也給你我最深的祝福……”
香爸看到,
歌手眼睛居然掛著淚花。
隨著他的深情演藝,亮晶晶的微微顫抖。香爸感概的搖搖頭,唉唉老兄,你又何必的呀,大家都過得很苦,生活就這樣兒,還是自個兒忍忍的呀。
可是,
香爸隨之瞪大了眼睛。
他認出這個喬裝成中年人的年輕歌手,竟是鬆江古玩一條街後麵那條陋巷裏,被準嶽父母打上門來的那個東北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