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招遙過街
可就這麽個極普通的絡耳胡,卻令包括浦西下隻角方圓一平方公裏內,無論國企還是私企的大小企業,聞風喪膽,顫抖不己。
因為,
他有著一個嚇人的頭銜——上海市稅務局浦西區地稅局稽查處副長。
在中國的政府職能部門,一把手都好像修煉成了廟宇老僧,每天的工作隻是端端正正坐在廟堂上,守著這一畝三分地,而外出化緣,普渡眾生的,都是副手。
所以,在各種小說,劇本,電視電影和網上。
副手們縱橫捭闔,橫行霸道,儼然是現代生活的獨行俠和主角。
現在呢,瞧到儒生扭頭不敢說話了,絡耳胡冷笑著哼哼,一伸手:“拿來。”一個秘書模樣的年輕製服,噝的一聲拉開皮包,掏出了罰款單。
絡耳胡一手接單,
一手在自己製服上衣兜,拔筆在手。
又向儒生逼去:“儒生老板古道熱腸,俠肝義膽,自己屁股都沒揩幹淨,反幫別人叫冤叫屈?好,好口才!有膽量!我今天就成全你,秉公執法一回。”
手一抖,
那本長長厚厚的罰單居然自動翻開,
更妙的,是恰到好處翻到了還沒填寫的一聯,可見絡耳胡平時煉就的功夫,的確不是吹的。其實,還不待副處發威,那本罰單一掏出,儒生,香爸和蔣科,甚至包括倆小姑娘,全都變了臉色。
須知,代表莊嚴國法的罰單一開。
就是被罰者漫漫苦難日子的開始
那阿拉伯數字後麵的一串串零蛋,就如奪命絞繩,套住一幹不法商人,吊在了在傾家蕩產和身敗名裂的恥辱柱上。
然而,
這是在堂而皇之,義正辭嚴的表麵。
在其肮髒的後麵呢,則成了打擊對方,肆意泄憤和敲詐勒索的有力武器。饒是如此,在莊嚴神聖的國法大旗庇蔭下,就如惡狼抓住了羊羔,絡耳胡還得羞辱對方,取取樂子。
“儒生同誌,你看,是你自己填,還是我幫忙?”
儒生氣得麵如土色,連連喘息,弱弱的抗議到。
“你剛才在我店裏,不是己經罰了二次款了嗎?”“是嗎?”絡耳胡故作驚訝,原地轉一個圈子,故意看看二老頭兒,然後麵朝儒生站下,響徹雲霄的拍拍自己額頭。
“好像是罰了二次款,可國法在上,師出有名。現在呢,是加罰,原因,因為你多管閑事兒,助紂為虐。”右手一揮,舉起了簽字筆。
“行,你不填,我幫你填,免費的呀!”
就在這時,一聲“住手。”陡然響起。
驚得絡耳胡一把按住了罰單,好像怕人趁機搶劫似的。大凡經曆過罰款的人都知道,不管執法者嘴上如何,縱然是掏出了罰單,隻要不落筆,一切都有挽回餘地。
可一落筆,三聯單一開。
就絕對無挽回機會了。
國法森嚴,也不止隻對被罰者,對執法者同樣有足夠的威懾力。所有,縱是執法者,除了真正的罰款,掏出罰單在手,一手翻開,一手拎筆,嘴上不停,基本上都屬於恫嚇威懾。
再說二老頭兒,
香爸對此本是門外漢。
在蔣科的言傳身教下,也懂得了其中的奧秘。眼見得絡耳胡真要下手了,就不約而同的叫了起來。其實,儒生不請自到,大打幹幫,二老頭兒對此,本都抱著敵視冷笑的懷疑態度。
然而,
隨著儒生和製服們,越來越公開的交鋒,二老頭轉了心思。
這其間,趁著儒生和絡耳胡爭執,香爸悄悄告訴了蔣科,儒生也被罰了款,而且是連罰帶追稅,自己親眼看到了他的罰款單雲雲。
香爸這麽一低語,
蔣科心態平衡了。
這人啦就是這樣,心態左右思維,思維左右舉止。心態稍一平衡,蔣科對儒生的看法,就起了些微變化。事實上,若要講冤有頭,債有主,那主要指的是香爸和儒生之間的糾葛。
蔣科認為自己,
原本就沒有和儒生有多大的仇恨。
當然羅,都是鬆江古玩一條街上的老江湖,平常中的矛盾肯定是有的。可那隻是屬於老板與老板之間,生意上的正常競爭,雙方雖都有嫌語,可相信都沒把它上升到仇恨層麵的。
所以,
既然對方也同樣出血倒黴,那就姑切暫時平息一些的好。
其實在蔣科心裏,如果不是考慮到王國對自己大有用處,他根本不可能,為了所謂的老同事老朋友香爸,而得罪財大氣粗,口碑尚可和還算有文明禮貌,講義氣的儒生老板。
蔣科心態的平衡,
自然影響到香爸。
心機連一半都趕不上蔣科的香爸,對儒生的轉變來得更快。這,全得緣於儒生主動掏出的那二張罰單和補稅單。如果沒有這二單,香爸一定還在為蔣科,當然也為自己而憤憤不平。
可儒生的二單一掏出,
也就左右了香爸的情緒。
畢竟在古玩江湖嗆了快三個月,儒生掏出的那二單,香爸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地稅局單據。假冒偽劣的,可沒有這樣清晰,工整和莊嚴。
香爸看後的第一感覺,幸災樂禍,這家夥早該被罰款啦。
第二個感覺,心情釋然,甚或遺憾。
這狗日的撿了多少漏,賺了多少昧心錢,罰少了,該罰個傾家蕩產。第三個感覺,有點猩猩惜猩猩了……如此思忖下來,好像那看著就感厭惡的儒生老板,變得也不那麽可憎可恨。
現在是什麽時代?
現在是為了活著,為了活得更好而相互競爭,互相拆台時代。
可沒想到巧取豪奪的儒生老板,居然會為了蔣科,也是為了我香爸,伸出了援手?當然可能是個陰謀,這家夥可比我和蔣科二顆大腦合起來,還要聰明的呀。
也可能是被罰款後氣憤不過,
有意過來和我們二老頭兒聯手,共同抵抗驕橫的製服們。
想想也是,何樂不可為呢?儒生老板的“文山書海”和蔣科的“如山古玩”,是目前鬆江古玩一條街上,最有號召力的大小店,也就是白何親家經常文縐縐形容的“楚翹”。
哎哎,
“楚翹”是什麽玩意兒?
是指的什麽?是不是就是指屁股向上挺起,老高老高的呀?有如此二家說得上話的店老板聯手,至少可以讓製服們的亂罰亂追補,多少有所忌諱。
不然,逆來順受,放任不管。
最後倒黴的,還是我們這二家。
槍打出頭鳥嘛,誰都懂的呀。這邊思忖著。想像著,香爸看儒生老板的眼光,不知不覺也就變得柔和些了。可是,怎麽了?絡耳胡當真還要罰款?憑什麽加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得加罰,國法裏有這一條嗎?
於是,在副處的筆尖按到三聯罰單上那一瞬時,香爸勇敢的喝到:“住手。”
可他沒有想到,
自己的“助”字剛喝出,一邊兒的蔣科,也跟著喝出了“住手。”,剛好把香爸最後一個“手”字的聲音,遮蔽著蓋沒了啦。
這讓香爸頗有點不快,
鬱悶的瞟瞟老同事。
或許是絡耳胡沒聽清楚,也或許是副處太驕橫,他奇怪的看著二老頭兒:“你倆,叫什麽叫?”“住手。”香爸嚴厲的盯著對方,蔣科卻隻動動嘴巴,在緊要關頭,他害怕了。
畢竟,對方是正兒八經的區地稅局稽查副處。
動動小指頭,就足以讓自己粉身碎骨。
絡耳胡聽清楚了:“你,讓我住手?”聲音充滿了調侃:“請問大叔,你是幹什麽的”“退休工人。”香爸瞟到了蔣科的膽怯,憤怒之下,竟然一橫心,瞪起了雙眼:“中國公民。”
“退休工人?”
絡耳胡眯縫起了眼睛。
罰單和簽字筆都在嗖嗖嗖的抖動“中國公民”儒生和蔣科看在眼裏,都擔心的小聲叫到:“老香。”“香爸。”可刹那間,副處和香爸都不約而同的上前一步,相互狠狠的盯住了對方。
蔣科的臨陣退縮,
絡耳胡的囂張氣焰,深深激怒了香爸。
他咬牙切齒的盯住對方,咒罵著:“中國的事兒,就是給你這種敗類搞壞的。罰啊罰啊,不就是罰款的呀?不開發票開收據,罰款!多管閑事兒,罰款!不服管教敢還嘴,罰款!不解褲帶讓你得逞,罰款!虱多不咬,債多不愁,老子就不怕你,你能咋樣?大不了我倆同歸於盡的呀。窯子裏鄉冊來額剛B。連米空啊麽額。”
自然,
香爸的桀驁不馴,惡毒咒罵,也深深激怒了對方。
副處惡狠狠的盯住香爸,雙手抖著罰單和簽字筆,就想摔了一擼袖子撲上去,揍他個老狗日的三級殘廢……二道惡惡的凶光相互盯著,擰著,咬著,在無形的撕打著,在這短兵相接的關鍵時候,誰躲開對方的怒視,誰就會處於下風,直至徹底敗北。
在這緊要關頭,
一直被那個女製服守著的二小姑娘,意外的反抗起來。
“個寥(古怪),各意人(惡心人)。滾開的呀!”“氣蛋(煩人), 俺要姑堆(蹲的意思)。”說著,倆小姑娘跳起來就要往外走。
女製服自小生活在大上海,
一個家境十分優越的雙公務員家庭。
除了學校—家裏—辦公室的三點一線外,沒見個簸箕大個天,根本聽不懂倆小姑娘的河南話,隻出於盡職盡責本能,一頭霧水,暈頭轉向的就要阻攔。
不想,因為雙方對峙過久。,
女製服的雙手一直張開作攔截狀,越來越僵硬。
倆小姑娘則是被迫蹲著,雙腳也越來越酸疼,終於到了不可忍受程度。都說,老好人,惱不得,惱起來,要不得。弱者的反抗,有時會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力量。
蹲著的倆小姑娘,
己到臨界質變的奇點。
再說,也的確是想要方便方便的了。於是,相互使個眼色,一起罵著跳了起來。慌亂之下,女製服自然立即阻截。可僵硬的雙手不聽指揮,本想一邊一個的抓住其衣角,卻一邊一個地打在了對方胸上。
倆小姑娘登時痛得哎喲一聲大叫,
然後,不顧一切地雙雙猛撲過來。
拳擂,腳踢,嘴咬,扯頭發,吐唾沫,女人的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登時,三個年輕姑娘打成一團。一片哭叫喊打叫殺聲中,絡耳胡突然清醒過來。
畢竟是堂而皇之的國家公務員
那森嚴的黨紀國法,時時猶如達摩克利斯劍。
高懸於頭上,鋒刃閃閃,昭示警告,不由人不害怕,不畏懼。更要命的是,那狗日的儒生和蔣科,居然不約而同都掏出了手機,瞄準扭打成一團的三個姑娘,就要嚓嚓嚓。
說時遲,那時快。
副處一撤開自己凶光,返身朝三姑娘撲去。
一麵叫到:“不準拍攝”一直有點不知所措的三男製服,也才清醒過來,一下插在儒生蔣科和副處,三姑娘之間,婉言勸阻……
絡耳胡好容易,才拉開打成一團的三女孩兒。
把被打得花容失色,披頭散發的女下屬,從二小姑娘的魔爪下解救出來,推到一邊。
自己滑稽地彎腰弓背的保護著,任由打紅了眼的二小姑娘,在自己的虎背熊腰上,劈劈啪啪的練掌……最終,副處帶著自己的殘兵敗將,灰溜溜的離開了。
而蔣科,也由於儒生老板的意外插手,暫時逃脫了被罰款和補交費用的厄運。
蔣科抹一把冷汗,拉拉香爸。
二老頭一起對儒生拱拱手:“謝謝出手相救,謝了。”儒生急忙還禮,也合起雙掌,對二老頭搖搖,苦笑道:“見外,見外,你我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命運相連,不互相幫助,抱團求生,就隻能任人擺布的呀。”
然後
三人一起去看小姑娘倆
倆小姑娘早嚇得又蹲在地上,嚶嚶起來。儒生老板勸慰到:“別怕,小芳小英,這些吃皇糧的一向欺軟怕硬,對不起,咱們還得告他們去,讓他幾個吃不了兜著走的呀。”
二老頭楞楞:
“告他們?”
“是的,反正都得罪啦,幹脆得罪到底,才能自保。不然,他在明處,咱在暗處,”儒生老板點到為止,站起來:“雖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也不得活得太窩囊。這樣窩窩囊囊的活著,就是賺了百萬千萬,又有何用的呀?”
這話,
說到了二老頭心坎上,不由自主一起點頭。
“告辭了”儒生又朝二老頭兒抱起雙手。蔣科叫住了他:“慢!儒生老板,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請予點撥。”“請講”“說真的,我們關係不好,可也不壞,不妨明說,為什麽幫我們?”
蔣科畢竟是蔣科,
遇事總是要比香爸多轉幾道心眼兒,多問幾個為什麽?
且莫認為他這是老生常談,膽小怕事或者油腔滑嘴,正是這種小心謹慎,時刻防範的心態和習慣,助他經營著這小小的“如山古玩”店,多年以來躲過了一次次厄運和劫難。
儒生扭身,回頭。
先看看香爸,再對著蔣科。
“謝謝直言。江湖深淺,各有道法,可難免嗑嗑碰碰,互生隙窄。儒生雖然注意修煉,也難免落俗,皆因生存所需,不勝慚愧。”
特別看看香爸,
話中有話:
“人日:做人,貴在敢於閉門思過,打抱不平。做生意,貴在守法經營,公平競爭。儒生不才,多有得罪之處,還望二位前輩海涵諒解。”
說罷,給二老頭深深的鞠一躬。
立起,繼續道:
“昨天,蒙王國和三個旅遊團隊厚愛,街上的大小老板都有了點進帳,哪想大家的氣還沒喘均勻,製服們就到了,從我開始,逐一扣罰。想這鬆江古玩一條街,當初招商時說得多好聽,待把我等套牢,便開始了輪番折騰。倒黴時製服們鬼影子都沒得一個,剛賺了點稀飯錢,罰單和追補單就接踵而至,實在令人氣不平。一晚上痛定思痛,儒生決定與其這樣窩囊的活著,不如放手一博。所以,今天一看到製服們招遙過街,直闖進你店,我就跟來了。其實,與其說是幫你,不如說是幫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