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剜他一眼
香爸東西不多。
一樣樣小心地從提筐中拿起,送到收銀員手邊。
然後,右手伸向自己褲兜,可他楞住了。靈敏的手指頭,毫無拈到百元大鈔愉快的知覺,反倒空蕩蕩的十分難愛。“97毛二”女收銀員精神抖擻,也不看他伸出右手。
一麵叫到:“下一個”
香爸漲紅了臉孔,右手指隻在空蕩蕩的褲兜裏,發神經一樣晃呀晃的。
媽呀,100塊不見了?怎麽回事?怎麽可能?我記得出門時特地放在褲兜兒的呀,100元啊,他媽的,這是誰幹的?
“97毛二”收銀員又報帳。
同時抬頭奇怪的剜香爸一眼,加重語氣:“97毛二的呀”
一直看著香爸的蔣科也催促到:“97毛二,買單呀。”“我,嗯,他奶奶的,”香爸仍不願正視錢不在了的事實,而是眾目睽睽之下,漲紅著一張老臉,吭吭哧哧的周身亂摸。
蔣科明白了,一張百元大鈔遞給了收銀員。
收銀員將找補的一把鋼蹦兒,連同購物單,嘲弄地塞進香爸的食口袋。
鼻子哼哼,驅趕般朝外麵揮揮手。其實,算起來香爸也不過隻耽擱了四五分鍾。可由於這一刻巨忙,人人焦燥萬分,短短的幾分鍾耽誤,卻讓本來對香爸剛才的強擠插隊,雖不滿可也隻是習慣性笑笑,容忍了事的眾大伯大媽全職太太,群情激憤,差點犯了眾怒。
出了歐尚大門的香爸,盡管完美而歸。
卻丌自灰溜溜,啼笑皆非。
灰溜溜的自不待言,好在香爸並沒為此過份失態。要換了別人,說不定早就破口大罵或當場暈眩過去。須知莫明其妙丟了100塊人民幣,對上海灘上任何一個居家過日子的老百姓,都不是小事兒。
盡管如此,香爸仍感到倒黴和晦氣。
啼笑皆非呢,說來話長。
去年,由於香爸偶然翻動自己手機,找到了當年同事們的聯係電話,蔣科應聲而來。本不是盞省油燈的前蔣科,退休後看樣子還過得有滋有味兒。
香爸與其把酒敘舊之餘。
才知道前頂頭上司成了文物專家。
提包裏還放著據他說是花了30多萬,什麽碳十四光譜掃描儀,當場拎出來噴著酒星子,對著香爸的大小碗碟,神氣活現的掃描了一番。
然後,一口咬定香爸平時吃飯用的藍邊中碗,是“距今2000多年的漢朝文物”。
結果,藍邊中碗被人偷去了,不提。
更可惡的是,香媽因不經意間拈到枚魚尾U盤,陷入了可怕的跨國大追殺陰謀之中。蔣科無意中從香媽嘴中得知,香媽可能是收藏著國家機密的魚尾U盤的撿到人。
為了得到公安局的破案賞金,居然在第一時間跑到浦西派出所,檢舉揭發昔日的老同事和老部下之妻,也就是剛才才請他吃香喝辣,熱情招待的香媽……
這一切,香媽並不知道。
是在此案破後,香爸從與自己較熟的老朋友聊天時,無意中知道的。
老朋友的兒子,就是參與破案浦西派出所的指導員。當然,得知實情後的香爸也沒聲張。因為他認為,損友蔣科己去,即便自己有幸再碰到他,不理睬不招呼,視為路人就是。
世上許多己發生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
如果真要一一追究,豈不太煩太累?
為此,他隻是再三叮囑香媽,見了蔣科繞道兒走,他主動招呼也就笑笑,不停留,不聊天,不邀請雲雲。香媽本就對這個前同事和老公的前頂頭上司,沒好感,聽了香爸的一番叮囑,雖不知其為何,可也認真點頭,老倆口達成了默契。
此後,香爸或老倆口盡管在散步時,也曾碰到過蔣科。
但一笑而過,或者根本就視若無睹。
眼看拒損友千裏之外就要成為成功,可在這節骨眼兒上,嗨,他奶奶的,這不是怕啥來啥湊巧啦?“出門匆忙,忘了帶錢?”蔣科偏著腦袋,笑看著老同事兼老副手。
“還是老婆一跺腳,嚇得不想活的呀?”
“嗯,那倒不是。”
香爸支吾其詞,可臉孔上的青紅,卻說明了一切。說實在的,蔣科從心眼兒瞧不起這個前銷售冠軍。那還是在他年富力強找得到錢的時候,沒文化沒級別沒品味。
到手豐厚的提成,還沒捂熱。
就基本上都交給戀愛對象,廠財務處不算漂亮的小女會計。
小女會計成了他老婆後,依然如此,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錢,全部收入月月上交,厚著臉皮兒到處蹭煙,蹭酒,蹭飯,惹得廠裏的哥兒們,公開“選”他為“××廠怕老婆協會會長兼黨委書記”,我操,這還是男人嗎?
這簡直就是蔑沒,我們“男人”這一光榮稱號啊!
過去就不說啦,隨著退休進入老年,更是讓人憤世嫉俗。
去年我到他家喝酒,瞧他那副在老婆麵前的窩囊樣,我當時就想呸的呀。今兒個,哼哼,出門匆忙忘了帶錯?是我給你的下台階呀;老香,香副科,香老頭兒,我敢斷定你平時褲兜裏的零花錢,沒有超過100塊的呀。
哼哼,又窮又酸,還死要麵子。
沒說的,一定是把老婆給的買菜錢,拿去喝了酒,然後自己又忘記啦……
可是呢,這人老啦,再是看不起眼前這個香老頭兒,聊天牛吹侃侃大山發發牢騷什麽的,總該比外人強吧……老了,深深的孤獨啊!
“行了,回吧。”
吱嘎,蔣科推起了旅行袋。
這深紅色旅行袋平時折疊,可拎,可背,如果打開收藏的軲轆,還可負重百斤推著走,方便耐用更實用,是上海×××旅行社的創造和贈送品。
雖是贈送品,可本來樣式質量都不錯。
深得大伯大媽和全職太太們的歡心,就連年輕人也喜歡。
更兼那旅行社鬼精,把上海×××旅行社的名稱,在旅行袋麵印成金黃的仿宋體大字,不管你拎或背還是推,碩大的紅底黃字“上海×××旅行社”,便豐潤的鼓起,招搖過市。
常常是聯成一條線,散成一部落。
徐徐緩緩,寬寬泛泛,絡繹不絕,成為上海灘大街小巷難得的一景。
“那,蔣科,借你的這100塊錢,”香爸眨巴著眼睛,有些遲疑不決。蔣科笑笑:“借吧借吧,改天我上門喝杯茶就是啦,拜!”
“那,好,吧。”
費心的努力,一戮就破,香爸有些懊惱。
他這才仿佛覺得,自己又中了對方損招。明明他自己都沒說忘記了,我還提醒他幹什麽?這種損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還要占。
“拜”“什麽”
“我說拜,也就是再見。”
蔣科推起旅行車,感歎著:“這外公不好當的呀,有了大寶,又要二寶,拿錢請保姆也不行,非得自己出錢又出力,我們這些老頭兒老太太呀,活起累哦!”
一路起起伏伏,搖搖晃晃的走了。
走到拐彎處,停下轉身,重新推回來。
直直地看著香爸,有氣無力的拎著食品袋走遠,才重新推進拐彎道,繼續前行,一麵推行一麵哼哼嘰嘰的:“你以為我忘了找你要錢?少說哦,我的錢怎麽可能不要?香老頭兒,你一輩子就裁在自以為是的呀。哼哼,算羅算羅,我蔣科還是把你當成老同事,老下屬,閑來無事走動走動,練步練嗓練嘴再練膽,你可不要不知好歹的呀?”
“買全沒有”“自己看”
香爸把食便袋扔在水池,忽然有些生氣。
都是你讓我買這些玩意兒,我才丟了錢,出這麽大個醜,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歐尚。一直在忙忙碌碌的香媽,倒沒留意到老頭子的鬱悶。
而是忙著把毛肚鴨腸血旺們,一一拈出。
用熱水仔仔細細的洗了,再用清水泡著,然後鼓搗中午的飯菜。
女婿雖然中餐在公司吃,可女兒老頭子和老娘三張口,卻是要吃要喝的。因為早宣布過為了二寶開源節流,所以,現在的香媽安排起夥食來,理直氣壯,幹脆爽快,甚至還感到了指揮千軍萬馬的豪氣。
呶,瞧吧,一條三斤多重的草魚拎回。
香媽用油煎煎後,均勻分成了五小碗。
順手抓起一小陀老薑拍爛,扔進魚頭清蒸,妙香吃得津津有味。魚尾和著番茄熬湯,成了一家人晚餐上的美味。魚身上段和著豆腐精心燉了,老娘戀戀不舍的吃了三天。
魚身中段和著上次留下沒扔的老筍,伴著紅糖煮了。
老頭子倒上一小杯清酒,有板有眼兒的靠過了二天。
這最後一小碗魚身下段,則是妙香吃的。想想一連幾天在飯桌上盯著草魚,老半天才舉筷端碗的妙香,香媽心裏也不好受。
自小寵愛的女兒,對肉粗味重的草魚,從來不屑一顧。
實在無法之時,寧肯拈著鹹菜下飯,也對草魚不看一眼。
想想去年,妙香動輒就嚷嚷著要吃桂魚,結果弄得老頭子為她買桂魚,不慎摔碎了腳踝,躺在床位上三個多月,花掉了三萬多塊。
雖然醫保付了二萬多,自費隻用了八千塊。
可現在想來,都是女兒不懂事兒惹的禍。
現在,唉唉,這丫頭哇,為了再生一個,居然也知道了節約?都是給生活逼的呀。然而,中午就這麽一小碗草魚,不,確切的說,是一小碗存放了好幾天的過夜草魚,老娘還有小半碗魚豆腐,可憐的老頭子又該吃什麽呢?
嗯,這樣吧。
香媽抓出了二條泥鰍,一塊毛肚和一小揖鴨腸。
將其小心翼翼的切成小段小載,再整整齊齊的切下小半塊血旺,和著一袋海蟄絲加上自做的鹹菜,澆上正宗的老抽文火偎著,不就是一道濃油赤醬的本幫名菜——鍋燒河鰻?
行啦,今天中午的菜都安排齊啦。
至於自己吃什麽?香媽從沒認真想過。
晚上呢,就豐富多彩,一準樂得女婿眉開眼笑,風卷殘雲,大快朵頤……砰!撲!踏踏撲!一股風卷過,老頭子進了洗手間,又是一歇響動。
“你在找什麽”香媽忍不住了。
“弄得劈裏啪拉的,閑得手發癢?過去幫幫妙香的呀。”
香爸就這勤快脾氣和勤快手腳,彤彤沒上幼苗園時,天天帶著鬧著玩著,樂此不疲。可彤彤現在天天一上幼苗園,老頭子除了早上和晚上高高興興,整天鬱鬱寡歡,悶悶不樂,好像誰借了他的錢沒還似的。
砰!撲!踏踏撲!
“老娘沒說,自己要自覺。”
香媽又提醒到:“我看妙香床上的被子毛巾,還有彤彤換掉的衣服一大堆,你去幫幫忙的呀。”沒有回答,依然是砰!撲!踏踏撲!
最後,嘈聲沒了。
香爸也一下倒在沙發上,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發呆。
香媽不解的把老頭兒瞅了又瞅,睃了又睃,心裏說,瞧,男人老了就這模樣,除了寶貝外孫女兒還能逗他笑,整一個老年癡呆初期症狀。
記得教師親家在和自己聊天時。
曾也這樣形容過白何老頭兒。
“……就盯著電腦屏幕呆坐著,嘴巴一會兒張開,一會兒合攏,好半天不挪窩,有時我真以為他是睜著眼睛睡著了。結果上網一查,哦呀,整一個老年癡呆初期症狀啊……”
嗯,教師親家說得對。
瞧我家老頭兒現在這副樣子,離穿著病服,躺在病床上不遠了的呀。
不行,得讓他挪動挪動,“聽到沒有,你躺著也是白躺,浪費資源的呀。”香媽提高了嗓門兒,同時悄悄瞟瞟大屋裏的婆婆。
老娘一副阿彌陀佛微笑樣。
端坐在躺椅上,津津有味的緊盯著大彩電。
“才說了全家努力,開源節流,可你倒好,明知故犯,躺著白躺的呀。”“忙你自己的”冷不防,香爸衝著老太太吼一嗓子,又望著天花板發呆。
香媽氣得剜他一眼,不管他了。
可吼一嗓子後的香爸,覺得自己心裏好多啦。
剛才,除了老娘的大屋,他在家裏翻來複去的找遍了,連廁所也翻了個底朝天,結果,沒有,什麽也沒有。他拍著自己的額頭,看來,那100塊錢沒掉在家裏,是不是自己早上送彤彤時,不注意丟在外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