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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說普通話

  退休教師頓頓,就像在課堂上。


  麵對自己的學生,習慣性的歸納總結:“天上不掉,地下不長,什麽都得靠自己。那錢,匯來了,每月1500,一個季度4500塊,你當時那麽反對,要依了你,這房就得空著。現在我把它租出去,每月好歹也有點租金,手上寬餘一些嘛。”


  白何聽著,沒作聲。


  “好吧,定了,明天到南京路,愛去不去。”白何聳聳肩膀,當然去!不去,一個人在家裏做什麽?又是敲敲寫寫?


  或者,把那部長篇。再修修改改?


  唉,歇歇吧,歇歇,莫說,這帶孩子還真不是人幹的活兒。沒要你挑百斤千斤,也沒要你挽起衣袖褲腳,更沒要你日曬雨淋。


  可是,那每分每秒的百倍警惕。


  孜孜不倦的回答,絞盡腦汁的陪玩兒,睡著了也得睜隻眼睛的感覺,可實在是不身在其中,不知其味兒。


  想想自己,不過才來個多月。


  老伴兒卻來了三月之久,麵對片刻不得安寧,越來越有小脾氣,愛咿咿呀呀提問題的小孫女兒,她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當然羅當然羅。


  這麽說,似乎帶自己的小孫女兒,真是一樁無邊的苦事兒?不,也不全是這樣。白何看看走在前麵的老伴兒,那熟悉而單薄的身影。


  在滿眼的花團錦簇,冷漠陌生中。


  是那麽的令自己充滿真愛,熱血沸騰。由此,想到小孫女兒“爺爺抱抱!奶奶抱抱!”稚嫩的叫聲,那張開小巧雙臂,嘻嘻哈哈的笑著或哭泣著,朝著自己踉踉蹌蹌跑來。


  發自內心,信任撒嬌。


  那從小被蓋中翻身爬起,露著肉嘟嘟的小身子,揉搓著自己眼睛,嚷嚷著:“喝水”或“濡濡”的可愛可憐,都讓白何充滿了骨肉親情的快樂,從而暫時忘記了帶她的疲累……


  走在前麵的老伴兒,忽然站下,掏出了手機。


  一麵接聽一麵向白何招手。白何慢吞吞走上去,剛好聽到老伴兒最後一句:“真的?那太好啦,我先謝謝賀總了。”


  嗒!老伴兒關了機。


  但捏在自己手裏,對著白何一揚一揚的:“賀總的電話,說是幫我們找到了一處新的租賃房,朝向好,價格也比現在這間便宜。”


  白何無言,看著老伴兒。


  盡管才來不久,可白何感到自己己經習慣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好像也還將就。再搬遷?唉,叫花子搬家,也三大堆——麻煩啊!


  白何生性喜靜。


  始終不理解老伴兒,為什麽對搬遷呀聚會呀交朋友呀什麽的,這麽有興趣?“又是這樣,楞楞的瞧著我,一句話不說?”


  老伴兒說累了。


  有些喘息未定,扶扶一邊的牆頭,斜睨著白何:“明月坊每月租金3100塊,還沒加水電氣寬帶費和你我的吃喝,算算你每個月才給我多少工資?而且地勢也不算太好,搬不搬,你倒是說個意見哇。”


  白何叉叉腰,真是有點哭笑不得。


  其實,自己每次都這樣楞楞的看著對方,就是表明了自己不願意或不讚成的態度,老伴兒也明白,可每次卻總是這樣反問,這到底是演的哪出戲呀?


  “好吧,不說話就算默認!”


  老伴兒照例幹脆果斷的一揮手:“就這樣定了!那麽,”她有些惶惑的眨眨眼睛:“明天,到底是到南京路,還是到賀總的公司呢?”


  白何聳聳肩。


  他知道每當這時候,不用自己說話,老伴兒緊接著,自己就會作出選擇。“那好吧,我們就到南京路吧。”果然,退休老師決定了。


  “到南京路!賀總近,又有房子住著,不著急,隨時可以去的。主要還是為了你。”


  她瞅著老頭子:“來了個多月啦,除了三點一線的帶彤彤,哪兒也沒去,也算難能可貴。當然羅,”轉身,自顧自的走著,她知道每當這時候,老頭子總會乖乖的跟在自己身後。


  “也不是盡善盡美,比如,那次帶彤骸到漳州公園,你就嘟著個嘴巴不願意,別以為我沒看見……”


  第二天一早。


  老倆口就背起了背包,鎖好了門。出了電梯,一片大亮,天宇高遠蔚藍,藍得一絲浮雲也沒有,有風徐徐吹來,涼爽宜人。


  中庭,散步道上。


  早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健步如飛。布置得很好的樹林草叢,都帶著春天般的翠綠,很難令人相信,這是在一年中最灼熱的八月。


  “地理環境,地理環境呀。”


  白何邊走邊感歎:“這方麵,上海就比內地好啊。”“可我還是喜歡自己的家鄉。”挎著隨身包的老伴兒,咕嘟咕嚕著:“風景嘛,哪兒都差不多,可這心情,沒在家鄉就空蕩蕩的。”


  白何忽然笑了。


  一精神抖擻的老者,身著運動短褲,白色背心,白色長運動襪,白色網球鞋,健步如飛,一條小型豐碩的棕色狐狸犬,正合著他的腳步,一絲不苟的走著。


  白何定眼細細瞅去。


  竟然發現人和狗,都是一、二、一的腳步節奏。最喜的是,老者邁著邁著,大約是踩在了石子上,歪歪,停停,又繼續邁步。


  那小精靈狐狸犬。


  居然也跟著歪歪,停停,然後繼續踩著主人的節奏。早聽說上海人養狗成風,而且還養出了許多人與狗的趣聞,現在可真是眼見為實了。


  老伴兒呢?顯然也看到了。


  一邊走,一邊注意的瞅著,嘴角溢出意味深長的笑紋:“我說白何呀,我就弄不懂,這人與狗的區別到底在哪兒?你瞧瞧,”


  側頭看看白何。


  “哦,也在看哦?光看不行,看了要有所啟示。你瞧瞧,狗與主人多合拍,可你呢?”白何笑到:“說得不錯,那我們,誰是主人誰又是狗?”


  老伴兒麵不改色,心不跳。


  “我當然是主人,這麽大個家,兒子媳婦和小孫女兒,雙方老人,缺了我試試?剩下的,你自己去對號入座。”老頭兒,則笑眯眯的瞅著她。


  老伴兒說得不錯!

  二人性格差距太大,年輕時不懂事就常吵嘴,以致於鬧到差點兒離婚地步。進入老年,心態發生了變化,許多事情也看淡啦,就慢慢變成了避讓,光聽不說。


  當然,老伴兒如果嘮嘮叨叨的實在過份,也時不時忍不住吼過去。同理,年輕時寸步不讓,錙銖必較的老太太,也變得容忍大度。


  看來,敵退我進。


  敵避我跟,敵進我躲的戰爭兵法,在和平的老年期,也有用武之地。這時,那狐狸犬忽然嘶嘶嘶的叫起來,在原地打著旋旋,然後上前咬主人的鞋跟。


  老者就停下,從短褲兜裏掏出條莎巾。


  迎風一抖,莎巾飄散,仔仔細細的鋪在地上,又掏出一張黃裱紙,放在莎巾之上,才把狐狸犬抱起來,輕輕的放在紙上。


  老倆口一邊走,一邊扭頭瞅著。


  但見那狐狸犬舉著二隻前爪,眼睛骨碌碌轉動,優雅地翹著屁股跨在紙上,像個怕羞的大家閨秀……老倆口出了明月坊大門,老伴兒領著白何往東邊走。


  走一歇,白何感到有些不對。


  怎麽沒有車站全是小店鋪呀?“養狗養到如此境界,真是不容易。狗要方便,尚且知道不能隨地大小便,衝著這點,就比人強。”


  白何咧咧嘴。


  雖然老倆口現在頂嘴少了,可老伴兒的碎碎念,卻比以前多得多了,而且記憶驚人,大到上天入地,小至生活點滴,皆逃不過她的視野。


  那是白何剛到租賃房。


  有天晚上老倆口在中庭散步,白何瞅瞅四下無人,便一頭鑽進偏僻的角落林中小解。解完後的白何,一麵輕鬆的扣著褲扣,一麵愜意的打著酒嗝。


  到上海後,白何就有了一個小驚喜。


  他發現上海當地的“三得利”啤酒,價格很便宜,650克才二塊一,如果是整箱買,還更便宜隻投一塊八1瓶。


  要知道在內地。


  僅450克的重慶國賓,10-99:38.00元/件 /12瓶;100:36.00元/件 /12瓶,整箱批發最低都要三塊1瓶,如果是買單瓶,最低也要3元。


  所以,不顧老伴兒的白眼。


  如獲至寶的白何,一口氣便拉了三箱36瓶回租賃房。白何本不酗酒,隻是在長年寫作之後,喜歡喝1小杯自泡的紅棗枸杞酒,大約也就是八分的酒量。


  現在的天氣,溫度上了38、9。


  對男人們來說,揮汗如雨的時節。如此便宜的“三得利”,正好當了飲料解渴……突然,白何怔住了,他的眼睛,正好與二雙驚恐的眼睛相碰。


  再探探頭,仔細一瞅。


  嚇得白何提著短褲就跑,原來是二個正在幽會的男女。瞅到老頭子提溜著短褲,灰溜溜的竄出來,正甩手甩腳原地活動著的老伴兒,幸災樂禍。


  “踩到蛇還是被狗咬啦?我讓你再隨地小便嘛?我說過多次,這是上海,注意自己的形象素質。”


  還好,白何還硬挺著沒還嘴,也沒有說那裏麵有人偷情,要不,老太太的碎碎念,還不知道要增加些什麽匪夷所思的新內容?

  雖然,當時白何並沒看清二個偷情者,可是,不久他卻發現了個奇怪現象,每當他在中庭行走或出現,總有一男一女二個中年人,在偷偷的打量自己。


  久了,白何便多了個心眼兒。


  也暗地注意起來,結果,他發現,二人竟是夫妻。自己剛到上海明月坊,除了帶彤彤,基本上閉門不出,認不到任何人,任何人也認不到自己。


  如此,這對中年夫妻。


  就必定是那晚的偷情人了,可即是夫妻,又何必晚上鑽到角落的林中偷情?白何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了唄,慢慢也就忘記了。


  現在,經老伴兒這麽一提。


  那二雙驚恐的眼睛,自然又浮到了眼前。走一歇,老伴兒朝一間並不顯眼的店鋪走去,白何狐疑地且極不情願的跟在身後。


  店鋪門不大,裏麵呈長條形。


  由外至裏延伸,竟然也有大約三十米的進深。中間一條窄窄的過道,二邊擺滿了各種不繡鋼水壺。臉盆,盅盅什麽的商品。


  天花板有些泛黃。


  吊著幾盞長長的日光燈,發出強烈有些刺目的白光,原來是個專買不繡鋼產品的商店。店內雖然有些陳舊,可也看得出,原先是刷了淡黃色乳膠漆的。


  牆上貼著個挺嚇人的店名兒。


  上海不繡鋼廠中國地區銷售總店,還貼著一些警告和告示:本店與警方聯網!本店禁止拍攝!本店有攝像鏡頭,請自重!本店POS,可用××、××卡,不用××、××卡!


  地方窄長,又沒窗口。


  盡管有二台現在己很少見的黑色大吊扇,在嗡嗡嗡的旋著,可給人明顯的通風不暢,呼吸困難,憋悶之感,令人剛進來,就想著出去。


  在上海,這樣的街邊店,多如牛毛。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胖婦,坐在所謂的收銀台後,一邊慢悠悠的玩著平板,一麵抬頭殷勤的招呼到:“隨便看看呀!”又低下了腦袋。


  平心而論,店鋪不大。


  品種卻很齊全,質量也似乎不錯。老伴兒慢吞吞的逛蕩著,拿起一個又一個的水壺,鋼盆什麽的,看看敲敲。跟在後麵的白何,也跟著下意識的拿起,敲敲看看。


  白何雖不內行。


  可他也感覺得到,那些不繡鋼盆和水壺,拎在手裏沉甸甸的,有一種厚重感,與那些夜攤上的不繡鋼玩意兒們,有著天壤之別。


  “嘿,你瞧瞧。”


  老伴兒高興的停下。


  拿起一小包包著的粉末,讀著上麵的商品介紹:“水瓶專用除垢劑,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到處買水瓶除垢劑,都沒有,沒想到這小店鋪有賣。拿10包。”


  白何就抓起了10包,捧在自己手上。


  二人繼續一路看下去,反正今天不帶彤彤,有的是時間,輕鬆著呢。小小的店鋪裏,內容還真是多,有市麵上少見的各種不繡鋼水壺,水盆,便盆和尿壺。


  而且出人意料。


  連市麵上早己絕跡的,形如圓麵包的水窩子,腳盆,帶梯形小搓板的洗衣盆,竟然也有賣的。老伴兒高興之下,掏出了手機。


  “嘿,不像個專賣店,倒是個雜貨鋪,什麽稱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有嗦。”一口內地俚語。


  本是語文教師的老伴兒,普通話很好,每每一上開往上海的火車後,她就本能地從家鄉話,轉成了普通話。而普通話一直嚴重不達標的白何,從此基本上也就不說話。


  這狀況,直至從上海回到內地。


  因此,除帶彤彤外,但凡老倆口外出,都是老伴兒問路講話應酬,白何就像個啞巴似的,悶悶不樂地跟在她身後。


  當然,老頭子也不是不能說話。


  不過他一開口,不是大家都楞楞的看著他,就是老伴兒低聲到:“行了行了,說普通話,說普通話,要不你就閉上嘴巴。”


  現在呢,老伴兒一高興。


  不僅忘記了說普通話,而且習慣成自然的掏了手機,還想把它們拍攝下來。退休教師大多都有這種習慣,看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想買或者當時不想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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