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喜笑顏開
這樣,彤彤出玩。
就有了二大選擇,不是歐尚,便是漳州。從兒子家出大門一條公路出去,到歐尚稍近,上漳州較遠……於是,如果時間充足,二親家基本上就推著彤彤上公園。
反之亦然,踢踢踢!踏踏踏!
好天氣,好心情,老伴兒自然比白何用心和小心,童車捎帶著金黃色的光滴,在人行道內側,緩緩而平穩的滾動,人行道上茂密的樹蔭,正好遮蔽了八月的灼熱。
留給人們的是幽涼,蟬鳴和大大小小的斑駁陸離。
童車一路滾過,又緩緩停下,老伴兒往前一蹲,摟著彤彤,欣喜的指著左側的樹蔭下:“彤彤,瞧,汪汪,大小二隻汪汪,多好的汪汪呀。”
白何閃眼看去,果然。
靠牆頭的一堆樹葉上,一大一小二隻白狗,正悠閑地趴在地上曬太陽。大約是母子倆,小狗安詳地偎在大狗的二隻前腳上,白色的小尾巴撒嬌般甩來甩去,一臉的嬌憨。
大狗則伸出長長的舌頭,溺愛地替它舔毛。
一臉的專注慈詳,可眼睛,卻警惕地瞅著老伴兒,這讓白何有一種莫名的感概。“瞧哇,汪汪,多好看的汪汪呀。”
老伴兒像穿越時空,重回了嬰兒時代。
嗓門兒柔柔的,尖尖的,眼睛發亮,額頭閃光,一大粒光滴恰好灑在她眉心,金燦燦的,宛若平地長出的第三雙眼睛。
“彤彤,回答奶奶,現在有幾隻汪汪呀?”
她小心地掰著小孫女兒的雙手:“這是1,這是2,來,伸一伸,呃對,伸一伸,學給奶奶瞧瞧。”白何舉起了手機,他認為這個鏡像有意義,準備拍攝下來。
於是,瞄準!
不行,太靠前,隻拍得下老伴兒半個花白腦袋,小孫女兒的半邊臉蛋。退退,繞到側邊,選好角度,好極了,老伴兒和彤彤清晰可見,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按動了吧,嚓!
可是,800萬像素的三星手機鏡頭裏,突然出現了二隻纖小的手指,嚓,正好照下。白何一楞,那老伴兒驚喜的大叫起來。
“哎呀白何,看到沒有?我們彤彤知道數數啦,知道這是二隻汪汪呀,不得了的了不得呀!”
然而,彤彤重新縮回了指頭,仿佛心靈相通的看著奶奶。老伴兒抓住了小孫女兒的雙手,激動地自言自語:“才一歲零六個月哦,我們彤彤就會數數了,我們彤彤有救了。”
白何抓緊時間,按動了按鍵。
嚓嚓嚓!輕捷的響聲,那隻大白狗立即警惕地昂起了頭,盯著白何。白何就忙揣了手機,對它安撫的擺擺手:“沒事兒沒事兒,你還是好好的趴著吧。”
“會數數啦,誰再說我們彤彤不好我跟誰急,知道是二隻汪汪了呀,多麽劃時代的進步,我得,”
老太太站了起來,掏出手機,一麵對白何催促到:“快,你把剛才的相片發給我,我馬上發給白駒,讓他高興高興。”白何點點頭,卻支吾其詞。
“好,可是,這相片,怎麽發呀?”
老伴兒就一步竄過來,搶過白何的手機擺弄著,一麵埋怨到:“平時不學習,現在怎麽會用?你呀白何呀就是懶惰,一輩子懶洋洋的,到老來會用手機,卻傳不了相片,你笨不笨哇?”
踢踢踢!踏踏踏!
一輛童車慢吞吞的推了過來,也是一男一女二個老人,男推車,女跟著,一個有著卷曲頭發的小女嬰,端莊的坐在車裏,好奇的四下張望。
“哎呀,瞧,汪汪,多可愛的汪汪呀,的的快看。”
童車嘎然停下,二老人一左一右圍著童車蹲下,幾乎一模一樣捏著嗓門兒的輕聲,引得白何和老伴兒,心領神會,相視一笑。
“的的,多可愛的汪汪呀,給奶奶數數看,一共有幾隻呀?”
小女孩子仿佛沒聽見,隻是好奇的瞅著,右手的大姆指,含在自己嘴巴裏,津津有味的吮吸著。那個奶奶晃晃腦袋,奇怪的問自己老伴兒。
“不是革掉了嗎?怎麽又吸上了呀?”
老伴兒搖搖頭,左右瞅瞅,臉上忽然有了些微怒,對著彤彤揚揚下巴。那個奶奶說話了:“阿姨,這是你家囡囡吧?”老伴兒忙著擺弄二隻手機,點點頭。
“這囡囡喜歡吮吸手指?”
“嗯哪,改也改不掉,慢慢革唄!”
“我家的的本來己革掉了的,可現在看到你家囡囡吸,又開始了呀。”白何皺皺眉,什麽意思?哪有這樣說話的?
可老伴兒,隻顧擺弄著手機。
居然又接著回答:“是呀,嬰幼兒全靠模仿呀,對了,你家的的多大了哇?”“16個月”還不習慣於這樣說的老伴兒,抬抬頭。
“阿姨,16個月是多大呀?”
“就是一歲零四個月的呀,上海人都這樣計算的。”
“哦,16個月就是一歲零四個月,要入鄉隨俗呀。我家彤彤18個月就會數數,知道那兒趴著二隻汪汪,可聰明了。阿姨,你家的的的呀?”
白何轉過身,捂住自己嘴巴。
雖然也知道這是上海人的日常稱呼,可看著二個花白頭發的老太太,鄭重其事,認認真真的互稱阿姨,他就想笑。
一斜睨,正巧瞅到對方那個爺爺。
抿著嘴巴,一個勁兒的眨巴著眼睛,大約也是與自己同感?二老頭兒的眼光對了一下,然後,各自轉身。
“二隻汪汪?我家的的才一歲,就會數四隻小白兔了呀。”
老伴兒驀的抬起了頭:“什麽意思嘛?”反倒唬得對方一楞怔:“四隻小白兔,很多嗎?我們同樓的加加,”“我們走!”老伴兒一推車把手,氣哼哼的踢踢踢,踏踏踏走開了。
走了好一歇,可以看到公園的大門了。
老伴兒才放慢了速度:“這才怪呢,我說我們彤彤會數二隻汪汪了,招惹誰了呀?居然給我來個才一歲,就會數四隻小白兔?我看才12個月就會數小白兔的天才嬰兒,還沒出世呢。哼!吹牛也不打稿子,反正我不信,白何,你信不信?”
白何麵無表情,搖搖頭。
他知道這時候自己得穩住,不能勸慰也不可幫腔,弄不好又會惹火燒身,火上澆油。“嗯,我就知道你不信。”
果然,老伴兒滿意的哼哼。
把手機還給了他:“我己給白駒發了相片,特別是彤彤伸著二根指頭的那張,還給配上了短語。白駒己回了短信,謝謝媽!這傻小子,還知道自己老媽辛苦,還知道謝謝媽呀?”
老伴兒挺得意,抿抿嘴巴。
又津津有味的品味到:“嗯,謝謝媽!謝謝媽!挺順口押韻呢。哦不對,謝謝媽!我好像在哪兒聽到過?怪熟悉的。”
“四十年前,紅燈記,李玉和。”
白何忍住笑,他早想起了這句著名的台詞,影響和娛樂了整整二代人。老伴兒拍拍童車推把,恍然大悟:“對對,紅燈記,李玉和,四十年了啊!那時,我才17歲,整個兒青春照人,風華正茂喲。不過怪了,”
她盯盯白何,眨巴著眼睛。
“白駒也看過《紅燈記》?他們這一代不是隻對網絡,手機和活在當下,情有獨鍾嗎?”白何聳聳肩,表示無可奉告。
公園裏,好風景!
可公園裏的人也多。進門的大壩子上,黑壓壓的人們,也不管攔不攔得了行人,正隨著音樂忘情的跳舞。“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坐在河邊。東風呀吹得那個風車轉哪,蠶豆花兒香呀 麥苗兒鮮……”
白何推著童車,在人群中費力的前行。
因為,隻有穿過這一大群舞者,才能到達那條撒滿陽光的園中大道。撲!二個肥大的屁股,撞在了童車上,白何忙大聲喊叫。
“讓讓,請讓一讓。”
二隻屁股略略移移,剛讓出了個空隙,二條瘦腿又旋風般卷到,嚓!嚓!一硬一軟二個膝蓋,狠狠撞在白何胳膊肘兒,嚇得一側作保護狀的老伴兒,揚聲大喊。
“撞到嬰兒了呀,撞到嬰兒了呀,你們讓一讓不行麽?”
這變了調的尖嗓門兒,真靈。就近的幾對舞者聞聲而停,一齊楞楞的看著他倆。白何連忙一使勁兒,從人群中闖了出去。後麵恍然大悟的飛來一句。
“又是外地人!阿拉上海快變成外地人的上海了的呀!”
不過還好,彤彤安然無恙,雖有剛才的不快,倒也讓白何倆口子高高興興。園中大道平坦筆直,更難能可貴的,居然還是整潔美觀的油化路麵。
童車滾在其上,平穩無聲,令人快樂,分外愉悅。
畢竟是公園,那些精心培植的花呀草呀樹的,造型優美,叢叢密密,翠綠欲滴。然而,利用公園大道鍛煉身體的人,卻絡繹不絕。
一個個。
一隊隊。
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挺胸昂頭,胳膊大揮,認認真真,沉默不語,唰唰唰!唰唰唰!永無止境般快步走過……
白何注意到,包括剛才跳舞的那一大群人,公園裏幾乎全是中老年人。
想想,也就釋然了,既不是雙休日也非節假日,年輕人自然都在為為生計奔波,為事業打拚,哪有閑散功夫和心情,在公園裏競走鍛煉或躚蹁起舞?
再瞧瞧,白何咧開了嘴巴。
一看就是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的二個老人,推著各式童車,童車裏坐著咿咿呀呀的嬰兒,隨處可見,各有不同,蔚為大觀。
仿佛漳州公園裏,全國各地的寶寶們,正在匯聚。
唰!唰!唰!五輛童車首尾相連,排成一字兒的慢悠悠滾了過來。更絕的是,童車們同一樣式,同一顏色,甚至連車中的嬰兒,也幾乎身著同一小衣。
不論,男嬰女嬰。
可愛的小腦袋瓜上,都係著一條小小的紅布條,在灼熱的陽光下,紅彤彤的一片,格外有趣。見白何和老伴兒看著自己,領頭的老太太,便驕傲的衝他倆點點頭。
“上午好!”
“上午好!”
“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呀?”“爺爺奶奶”老伴兒笑答到:“阿姨,五個小寶貝好可愛,這麽整齊劃一,你們是一家人呀?”
對方站下,向後轉身。
舉起左手掌,右手指抵在手心,後麵的童車隊也整齊的停下。那些一直跟在車邊的老人,便紛紛蹲下,給車裏的小寶貝們喂水和水果,心疼的揩汗……
“也算一家人,一幢樓的呀。”
精神矍鑠的老太太一笑,滿口白牙,一閃一閃的:“遠親不如近鄰呀!本來還有三家人,今天臨時到別處去了呀。阿拉時常想,現在老人帶孩子是潮流,可到處都是零零散散,阿拉離了休,就琢磨著阿拉就是帶孩子,也得要帶出個新花樣呀。”
朝向童車隊,揚揚下頜。
“瞧,還可以吧?”老伴兒微笑著點頭:“養眼,有創意,不錯不錯。”老太太注意的瞧瞧她:“阿姨,聽你說話,你好像是公務員對吧?”
白何笑笑,悠悠插嘴。
“是教師,退二年啦。”老太太睜大了眼睛:“阿拉是覺得氣質非凡呀,原來是教師呀。教師好教師好,授業解惑,受人尊敬的呀。”
老伴兒矜持地點點頭,也反問到。
“那麽,阿姨呀,你也是?”老太太搖頭:“不,阿拉是公務員,他們都叫我曾處,負責進出口公司的。哦對了,聽你們口音,”
曾處瞟瞟,似懂非懂。
“好像不是上海人的呀?”“我們是內地的。”老伴兒平靜的看著對方:“兒子在上海。”曾處就一拍手,有些做作的笑了。
“小說情節,小說情節,兒子上海讀書,畢業後留在上海,找了個上海小姑娘,靠著二邊老人付了首付……阿姨呀,這故事阿拉上海遍地皆是呀。怎麽?在阿拉們上海習慣嗎?”
“還好!”
老伴兒淡淡到:“上海挺大的。”然後,對她禮貌的點點頭,推起彤彤離開了。白何趕上來,接過推把:“你歇歇,我來推。”
老伴兒讓開,朝左邊的小草道,揚揚下巴。
“那兒的椅子照得到陽光,拐過去,彤彤該吃水果啦,”童車滾在草草上,有些嗑嗑絆絆,二邊的小樹枝揚起彼落,纖細紛紜,一不小心掛在胳膊肘兒上,有些刺癢癢的。
童車悠悠,靠近椅沿。
老伴兒嘮叨著,小心地踩緊了童車的刹車:“前車可鑒,曆曆在目,白何,我們得小心又小心呀。你看今天報上登了,杭州一個白駒大小的年輕爸爸,推著剛滿一歲的女兒到西湖邊玩兒。小爸爸停車後,忘記了踩刹車,童車不幸載著小姑娘滑到了湖裏。小爸爸著了急,跟著向前跳進湖裏救女兒,結果,父女雙雙溺亡,血的教訓呀,一定要注意。”
白何豎起耳朵,是值得一聽呢。
如果說聽老伴兒嘮嘮叨叨習慣了,也厭煩了,那麽這條新聞,倒是給白何敲響了警鍾。一般來說,帶著小孫女兒外出全程,以老伴兒為主,白何為輔。
到哪?怎麽玩兒?
全憑老伴兒指揮。白何呢,因為還不太習慣於,推著小家夥到處跑,注意力根本就不集中,以致於出了好幾次的有驚無險。
白何心有餘悸,是上個禮拜天。
老倆口推出彤彤後,照例是白何背著大背包推著,老伴兒在一邊作保護狀走著。偏偏那天二人的手機,都不約而同的響起。
老伴兒停下,接聽手機。
白何的手機,也響遏行雲。於是,白何下意識的也停下,掏出手機查看。就這分秒間,有人大吼一聲:“童車呀!”
接著,便聽到了老伴兒的驚叫。
待白何眨巴著眼睛,暈頭轉向的抬起頭,老伴兒正跪在地上,二眼恐怖地瞪著,伸出二隻胳膊,緊巴巴抱著童車。
而那可愛的小孫女兒,照例在車中呀呀咿咿的。
說著隻有她才懂的話語……原來,就在白何低頭查看手機一刹那間,正處在微陡坡上的童車,慢吞吞的向下滑去。
下方,不算陡的長坡上。
公交和私車,一長溜兒地正疾駛而來……“知道了,放心。”白何點點頭,把背包取下,拿出嬰兒的專用小紅包,依次取出三個淡綠色的小方塑料盒,一一揭開盒蓋。
再細心取出,還沒開封的嬰兒專用濕毛巾。
尖著手指頭,小心地揭開巾袋上的及時貼封條,露出了裏麵雪白的消毒濕巾。一切準備好,老伴兒才小心的抱出彤彤,放在自己膝蓋上。
咿咿呀呀,嘮嘮叨叨。
“我們吃果果了呀,吃了果果彤彤有營養哦,長得好漂亮好漂亮呀。”許是這種動作早重複了上千次,彤彤喜笑顏開,揮舞著小手,含混不清的嚷嚷著。
“果果,果果,吃!”
“好,吃,寶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