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引路

  順著張思凡發愣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那個見過一次的老院長。


  即便已經是一縷魂魄了，這位慈祥的老人家還是讓人覺得很舒服呢。遠遠的看過去，到跟邊上那些站等輪迴的人不一樣呢。


  很安詳的站在那兒，全然不覺得離世來到這兒是一件痛苦的事，反而欣然接受的感覺。


  在陽間，老院長的身子早就不行了，只能靠著輪椅代步。可沒想到，到了陰間她居然能站起來了，看著那站在那兒的老院長，張思凡竟然不敢上去同她說話。


  這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誰知道這個傢伙居然站在這兒發愣。這可把拔舌給鬱悶的，直接抬起手往張思凡的背後一推，將這發愣的傢伙往前推了幾步。


  一個沒留神被身後的招待給推得往前跌了幾步，不慎撞到排隊等候的人，自然是招來人家的一頓怨恨了。


  這一推倒是將張思凡的魂給推了回來了，穩了穩自己的身形，張思凡回頭沖著拔舌說道：「你幹嘛啊。」


  認識到現在，動不動就對自己動手他也就認了，畢竟這地府的招待脾氣都挺古怪的。可是這會子，自己正傷心著，怎麼她還動不動就動手動腳的。


  泥人還有三分性呢，張思凡的這話自然是抱怨居多。誰知道對面的那位招待可是半點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反而開口反擊道。


  「我幹嘛，你才幹嘛呢，既然看到了還不過去，你以為你有很多時間站在這兒發愣啊。」


  這投胎的時辰可是算得好好的，實在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讓張思凡在這兒浪費了。也算是一句話讓張思凡認清了事實吧，他也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只是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形態，讓他用什麼身份去見老院長啊。


  輕輕的低下頭，張思凡犯難了。而他們剛才那樣一鬧騰，這排隊等候投胎的鬼魂早就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這裡頭，自然也包括老院長。


  一開始還覺得是自己看錯了，畢竟這種地方可不適合一個活人來呢。可是越看越覺得那個孩子眼熟的老院長忍不住出聲喚道。


  「思凡？」


  因為有鬼差再加上難得有地獄招待在邊上候著，這等候輪迴的隊伍甚少這麼安靜，也就是因為這一次太過安靜了，老院長那一聲輕喚落到了張思凡的耳里。在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后，張思凡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當視線跟老院長交匯后，他便再也錯不開自己的眼了。


  沉默的站在那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他就只能那樣的站著。要不是拔舌看不下去又在他身後推了一把的話，真不知張思凡是不是就要這樣一直站到老院長投胎了。


  一步一步走到老院長面前，每一步張思凡邁得都異常艱難。因為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面前的院長，他怕真的跟院長說上話后，他會捨不得她。


  彼此之離得本就不遠，很快的也就走到了。長站在院長的跟前，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站著跟院長說話了？以前為了顧及到坐在輪椅上的院長，他一直都是蹲著跟院長說話的。


  張思凡怕是怎麼都想不到吧，自己再一次看著院長在自己面前站起來，居然是在地府。


  鼻子酸酸的，好想哭。可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己都已經這麼大了還在院長跟前哭的話，也太沒用呢。


  深深的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張思凡扯了扯唇角隨後說道。


  「院長。」


  只是這兩個字說出來后，他卻發現自己後頭的話徹底卡在喉嚨裡頭了。如果真的強行說的話，就算是鐵錚錚的漢子，也是會哭的。


  張思凡很難受，因為他是來目送自己的院長永遠的離開自己。可是老院長卻非常的疑惑，她很清楚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在這兒很正常，可是張思凡為什麼會在這兒。


  一想到那唯一的可能，她就覺得揪心，也沒發現張思凡哪兒不對勁急忙開口問道：：思凡，你怎麼會在這兒，出了什麼事嗎？」


  這地府，可不是活人該來的地方。


  對於張思凡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老院長可是很掛心的。而張思凡呢，並沒有聽出老院長的疑惑，而是笑著說道：「沒什麼，就是突然好想見院長你，所以就拜託同事，讓我過來看看您。」


  見到老院長有些過分的開心，都忘了自己工作的特殊性了，張思凡本來是想讓氣氛不在那樣的奇怪。只是這話一出，倒是讓老院更加疑惑了。


  輪迴之前看到這熟悉的孩子，她心裡頭是開心哦。可是更多的卻是疑惑，尤其在聽到張思凡剛剛這一番話后，老院長就更加奇怪了。


  臉色當即就拉下來了，老院長壓著聲音說道：「思凡，你到底再瞎說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仍不忘直直的看著張思凡，她是死了，可是眼睛可沒瞎。張思凡也可以說是她一手拉扯到大的，這個孩子若是說謊的話絕對騙不了她的。


  果不其然，張思凡的視線遊離了。


  而就是這遊離讓老院長覺得事情更加不對勁了。


  「思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剛剛說到同事了，這跟你現在的工作是不是有什麼關係。」老院長不愧是比張思凡多走了那麼多路的人，這眼界自然也就更高了。張思凡想要瞞住老院長，真心不容易呢。


  在詢問完張思凡后，老院長也瞅見了一旁站在那兒不語的拔舌。拔舌，她之前可是見過的。當時張思凡也說過這個女孩是他的同事，當時還以為只不過是這個孩子害羞了。


  可現在看來。


  有些事情可能跟自己所想的出路很大呢。


  他們就只想著來見老院長最後一面，卻從來沒有想過如果見到院長后，究竟要如何解釋這種種的種種。


  這可是一件很複雜的事。


  在院長一連串的追問下，張思凡竟不知該如何應答了。客棧里的事，是否可以全盤道出。


  他根本就不清楚。


  下意識的將視線移到拔舌身上，張思凡無聲的詢問著。而後者呢，竟回以一個『你自己看著辦』的眼神。


  自己看著辦，那是不是意味著，可以由著自己的想法來。


  他，是一個擅長掩飾的人，只是這一次，卻不想做任何的掩飾。最後看了一眼拔舌後，張思凡當著老院長的面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老院長，怕是到現在都想不到張思凡從事的竟是這樣的一份工作吧。在地府外頭開的酒店裡頭，充當招待，為已經離世的人引路。


  這樣的工作，從來都沒聽說過，更別提是曉得了。


  知道張思凡已經找到工作了，可從未想過是這樣的工作，在聽完張思凡的敘述后，老院長有些自責。


  這樣大的事，自己竟然從未過問過。如果知道他是在這樣的地方工作的話，那麼她……


  她到底會怎麼樣，怕是老院長自己也說不清楚吧。只是有些心疼的看著面前的這個孩子，像還活著時那樣抬起自己的手輕撫著張思凡的頭，老院長說道。


  「你這孩子，找了一份這樣的工作，為什麼不跟院長我說實話。一直說自己的工作環境很好，同事也很好，客人也都很好，這不是……」


  後頭的話，她是真的說不出來的。不是不知道張思凡不講清楚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害怕自己擔心。


  只是他什麼都不說，卻不知在知道一切之後，自己反而會更加操心。


  老院長的手，已經不像活著的時候那樣的暖和了，冰冰的連頭都有些刺痛。只是張思凡，終歸還是捨不得別開自己的頭。


  微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以後再也不可能得到的關愛，張思凡輕聲問道：「院長，說真的，你會不會覺得我非常的奇怪，會不會覺得得到這樣的工作的我？非常的奇怪。」


  老院長對於自己的愛，絕對沒有添加任何的目的，最純粹原始的那種愛。只是像他那樣的人，不管到那兒貌似都不受他人待見的人，究竟是憑什麼讓這樣的院長一直疼惜他？


  畢竟他可是一個不管怎麼努力都不受人待見的人啊，不管到那個群體都無法融入別人圈子裡的他，卻意外的在地府客棧非常的吃香。


  這樣的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本身就是個奇怪的人。


  「奇怪？」倒是沒料到張思凡會問這樣的問題呢，老院長微微的楞了一下，隨即卻笑了。


  沒有之前那長輩詢問晚輩時的嚴厲，現在的老院長，笑得跟活著的時候一樣的慈愛。


  「奇怪，我可不覺得呢。如果一定要我說的話，思凡你的這一份工作真的很不錯。生的的人，命到頭了都一定回來這兒的。而有的人，生前因為某些事不停的迷路，這死後到了陌生的地方，撥不開心裡的那一層霧同樣也會不停的迷路。這迷著迷著，有的時候就真的找不到回到正軌的路的。這有的時候啊，遇上一個能了解他們的招待，也不失是一件好事呢。招待，招待，那不就是帶著客人前往他該去的那個地方嘛？我並不覺得思凡你的這一份工作很奇怪啊，說真的，老院長我啊，還有點為你驕傲呢。」


  不管是在陽間工作，還是在陰間工作，只要是靠自己的雙手換來自己應該得到的一切。都沒有誰，有資格對這個人的工作說三道四。


  老院長，果然是個慈愛的人呢。就是她的這一番話，讓張思凡的心，開明了。


  或許真真是他想多了吧，工作這種事，本來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一直將手搭在張思凡的頭上，對於老院長來說有些吃力呢，收回自己的手轉而抓住張思凡的手，老院長笑著說道：「這人啊，很多時候真的不要想那麼多。你要是覺得自己那樣做，問心無愧就好。至於奇怪啊，不對勁啊，很詭異啊，那不過是一些閑的沒事幹喜歡嚼舌根的人說出來打發時間罷了。人，終歸是活給自己看的，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會不自在的。」


  總是這樣慈愛的開導自己，也怨不得他說什麼都捨不得老院長離開吧。


  見一次面，終歸不是件容易的事，這話還沒說完嗯，就聽到那邊的孟婆在催促了。


  「你們說完沒有，說完了快點喝了這孟婆湯好上路，要不一會兒就真誤了時辰了。」


  這投胎可還是大事，分分鐘都耽擱不得。


  這最後的一次見面，要說的話怎麼可能這短短數分鐘就能說完的。張思凡自然是捨不得，只是那兒的孟婆催得實在太緊了。


  讓他來這兒，本來就已經是破例了，又怎麼能因為他的緣故而壞了規矩呢。拔舌忍不住上前戳了戳張思凡的尾椎骨，而張思凡也曉得。


  這已經不是可以由著自己任性的時候了。


  再多的不舍，也不是可以打破鐵律的借口。


  最後鬆開手的，終歸還是老院長，拍了怕張思凡的手，院長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從她的眼中。


  看到的卻是釋然。


  命便是如此，既然是這樣的話又何必跟命格計較。


  欣然接受也是一種生活態度嘛。


  鬆開張思凡的手后，老院長本來是打算自己一個人過去的，誰知道這才剛走出一步卻被張思凡扯住衣角。


  就像小時候他一個人不敢入睡時一樣，緊緊的抓住。


  還以為張思凡這個傢伙又反悔了，不想讓老院長去投胎了，拔舌急的啊。都已經開始擼袖子準備將這個人類帶走了。誰知還沒動呢，張思凡卻開口了。


  「小的時候，是您領著我，帶著我走進孤兒院。現在長大了，能不能讓我領著您，送您進輪迴。」


  小的時候是她領著他給了他一個家，現在該換成他帶著他，護送她得到應有的幸福。還真沒想到張思凡會有這樣的舉動呢，在場的幾個人都愣住了。


  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將手遞給自己的張思凡，只是老院長也只不過微微愣了一下很快的便又笑了。


  沒有鬼差阻攔他們，很自然的就退到了兩邊。


  老院長將自己的手搭到張思凡攤開的手中，以前那小小的孩子，不知不覺已經長得比自己還要大了。


  手搭在張思凡掌心裡，由著這個孩子領著自己上了奈何橋走到孟婆邊上在飲下那一碗孟婆湯。


  輪迴台上的一別，怕是永生的不得相見了。當鬆開手看著老院長墜入輪迴台後，張思凡這掌心上還殘留著魂魄特有的冰冷的感覺。


  靜默的看著，無人打擾，他也就那樣靜默的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