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零丁苦海
血玉女童凝視戀人,每一刻都宛若千年,千年之中,如落油鍋,時時倍受煎熬,但她卻哭不出來,更發不出半點聲響,過了許久,她將她那瘦弱細小的戀人擁入懷中,緬懷許久,一口吞入腹中,她嘴內舌苔滿是倒刺,如此吞落,立時將傅殤扯得粉碎,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迫雨、聚女、九狐見狀,無不驚恐萬分,九狐此刻已然醒來,知道這巨怪乃是血玉女童所變,受她影響,自身妖氣在體內翻江倒海,隨時欲破體而出,她放聲尖叫,心魂剝離,但卻不加阻止。如今正是生死關頭,唯有以那妖魔之軀,方能化解危難,求得生路,可她先前被血玉女童吸了血,心存恐懼,這妖氣將出未出,欲行又止,令她痛苦不堪,進退兩難。
迫雨急欲起身,但中了「心血離殤掌力」,氣血分離,心念渙散,實與常人無異,任憑他如何使勁兒、怎般叫嚷,可卻挪不動身子。
血玉女童邁開大步,走向迫雨,嘴裡伸出舌頭,如遍體生刺的蜈蚣般遊動,就要將這仇敵碎屍萬段,突然間只聽一聲怒叱,無形劍氣直飛過來,血玉女童手指一彈,將劍氣擋開,卻見一美貌女子飛奔而來,身後跟著一黑臉大漢。
那美貌女子正是鬼魅,而那黑大漢自是蒼鷹了,她被蒼鷹送至大殿,見迫雨形勢危急,被那紅石神似的怪物盯上,不顧體內疼痛,一時心智堅定,忍耐九鼎劍法的反噬之氣,全力一劍刺出,同時搶上,一把將迫雨扶起。
血玉女童走上前來,一掌拍出,有如牆塌樹倒,壓向鬼魅。鬼魅一咬牙,拖著迫雨就地一滾,但那血玉女童手法巧妙,並非一味蠻幹,這一招尚未使老,另一隻手又抹了過來,尚未落下。已然風聲撲面,鬼魅足尖一點。朝後倒縱,可卻避之不及。忽然背後一緊,又多飛了一丈,落在蒼鷹身後,她心中一寬,知道是蒼鷹以隔空取物的氣勁相救,暗忖:「他的功夫當不在昔日鬼谷門主之下。」
蒼鷹喊道:「你們先撤,我拖住這怪物!」
血玉女童尖嘯一聲,驀地身軀化作一團血水。從蒼鷹身旁掠過,湧向鬼魅,鬼魅「啊」地一聲,背起迫雨直奔,但那血水很快追上,蒼鷹喊道:「用千血劍!」
鬼魅情急之下,無暇細思。從迫雨手中取過千血劍,千血劍感應到活人,自生心念,操縱鬼魅手腕一轉,將湧起的鮮血立時吸干,又朝血水斬落。這一刺實在太快,鬼魅胳膊陣痛,險些脫臼,但那血水立時停駐不前,轉眼又凝成那兩丈高矮的巨怪。這紅石神曾敗在過千血神劍之下,對它著實忌憚,此時它借熒兒軀體重生。見了此劍,仍免不了有些猶豫。
蒼鷹大喊:「走!」朝那紅石神追去,鬼魅見他拐彎抹角,行進方位奇特,心想:「他尚未完全復原,行動頗為不便,我.……我真要舍他與九狐姐姐而去么?」
此時千血開口低語道:「你得了情郎,還管他人作甚?這九狐與這鵬遠死在此處,豈不甚好?」
鬼魅心中一動,歹念叢生,想到:「是啊,這鵬遠大哥倒也罷了,九狐若死了,迫雨定會清醒過來,鍾情於我。」她愣愣一笑,捏緊長劍,轉身就跑。
血玉女童悶哼一聲,大步追來,她體型碩大,一步頂常人數十步,而且腳步迅捷,若非對千血劍心有餘悸,早就動手殺人了。誰知她動得快,蒼鷹陡然衝刺,瞬間趕上她,雙劍出鞘,化作弧光劍影,分斬她脖頸處要害,血玉女童有所感應,當即回身一掌,正中蒼鷹,他慘叫一聲,霎時往後遠遠飛去。
血玉女童心道:「不自量力,死不足惜。」這念頭剛剛閃過,立時瞧出不對,只見此人借著自己這一掌之力,急速斜升,在空中又拍出劈空掌力,瞬間落在聚女身邊。這聲東擊西之法乃是蒼鷹的拿手好戲,當年在九鼎山上擊殺匪首,在雲南雪山擒住莫憂,使得都是這法子,但若非他蛆蠅屍海劍感念入微,於周遭方位、敵手掌力、諸人心思了如指掌,如此行事,無異於自掘墳墓。
聚女見蒼鷹到來,雖覺驚訝,但卻不懼,暴喝道:「好奸賊!吃我一掌!」她此刻怪力驚人,掌力之強,委實不下於九嬰的鴻源江河掌,而手長腳長,身法迅速,也非常人可比,這一巴掌砸下來,猶勝過銅錘鐵杵。
蒼鷹不躲不閃,左右雙掌探出,與她單掌相交,無聲無息,聚女只覺對手內力熾熱狂涌,順著掌心攻來,冷笑道:「想比拼功力么?」她自詡內力強韌,體內又有邪法相助,即便勝不了此人,只需擋上片刻,血玉女童立時便能將此人殺了。
她感到蒼鷹內力怪異,震動劇烈,變幻無方,稍覺奇怪,但頃刻之間,她一瞧自己手臂,嚇得放聲尖叫,見那單臂血肉收縮,變得潔白纖細,隨著秘法消退,劇痛襲來,更令她心神大亂。
原來蒼鷹運貪狼內力,悄然潛入她經脈之中,使神農天香經,與她內力融為一體,隨即以煉化挪移的功夫煉化血肉,化去她身上異狀,頃刻間便有奇效。也是他曾與血肉縱控念的邪法僵持許久,飽受苦難,一見到聚女怪異體型,便想到了破解之法,若是換做其餘內力深厚的敵手,他這招雖能擾敵,但未必能有這般靈驗。
彈指之間,聚女渾身無力,變回原先修長美貌,倒在一旁,被蒼鷹凌空點穴制住。身後嘩嘩聲響,他不必回頭,便知血玉女童正化作血水奔來,這也正在他預料之中,他抓起九狐,奮力扔出,從血水上空飛過,如血玉女童以妖魔樣貌追來,蒼鷹這一投乃是自投羅網,但她化作血狀,卻也攔不住九狐。九狐厲聲大叫,雙足落地卻甚是平穩,蒼鷹這一擲力道巧妙至極,前遽后輕,當真有隨心所欲之能。
血玉女童進退失據,沒頭沒腦,氣的哇哇亂叫,立時又轉為實形,蒼鷹運一口真氣,喝道:「全都快走!」
鬼魅拉住迫雨,急速從殿門跑出,而九狐已恢復力氣,望向蒼鷹,稍稍猶豫,鞠了一躬,轉身入門。
血玉女童怒道:「一個都跑不了!」再度折轉,反追向九狐等人,蒼鷹卻放聲大笑,血玉女童屢次為此人算計,大為驚愕,一時不知所措,蒼鷹趁勢運蛆蠅屍海劍心法,一掌擊在牆上,正是他慣以破牆斷石的本事,倏忽間,神殿轟轟作響,大殿歷史悠久,經過劇斗,本就稍有脆弱,被蒼鷹這麼一催,門口嘩啦啦幾聲,落下一大堆亂石,將殿門擋的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如此一來,血玉女童萬萬追不上眾人,她氣的發狂,轉過頭來,死死對著蒼鷹,她雖並無雙眼,但身有異能,透過感應,對周遭情形了如指掌,只見此人坐在高台之上,竟沒有半分慌亂之情。
她森然道:「你自知必死,不想反抗么?天下可沒那麼容易之事。我要斬去你的手腳,挖去你的眼睛、舌頭,將你扔入糞池之中,讓你飽受苦楚,卻依然活著。我要你嘗嘗我所受的苦。」
蒼鷹苦笑起來,但神色憐憫悲涼,他嘆道:「這滋味兒挺不好受的,一個人到了這般地步,真是生不如死。」語氣蕭索,似飽經困苦,因而極為蒼老。
血玉女童忽然想起自己曾經體驗之事:她被關在薄膜之中,無法動彈,但神識尚在,她透過奇妙法術,得知傅殤一生經歷,見心上人被旁人奪走,當真痛不欲生。
但在他瀕死之時,他卻說:「我將性命還給你了。」如此看來,他直到最後才吐露心跡,其實他一直關愛著自己,感激著自己,此刻想起,那或許並非愛慕之情,但對她而言,難道還不足夠么?
她早就知道他對自己的好,但她卻不滿足,她想要更多,想要完全擁有他的一切,直至如今,她什麼都沒有了。
她想:「真是傻子,我只要你好好活著,你卻偏偏死了,如此一來,這世間再無可留戀,我要毀了一切,我要把世上所有活人全都製成人彘!」
她感傷至極,但眨眼間又怒氣勃發,她要去找那惹她發怒的罪人算賬。她見蒼鷹身上紅霧滾滾,瞧不清樣貌,但盛怒之下,仍撲向蒼鷹,身上冒出破洞,數百道血箭射向那奸徒,出手之時,她稍覺後悔,只道此人活不成了,那未免便宜了他,但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血箭雨落之時,蒼鷹已不在原處。
忽然間,她頓覺重壓,被巨力擊倒在地,隆地一聲,耳鳴眼花,聽見耳畔有人低聲道:「我不殺你,你所經歷的一切,我又何嘗不知?又何嘗未曾體會?」
她覺得說話之人,與先前那人截然不同。黑暗從她心中爆發而出,剎那間,無以倫比的恐懼將她吞沒。
她感受到了刻骨銘心的愛,瘋狂暴虐的恨,痛徹心扉的悔,麻木無力的墮落,以及再度出現、無休無止、難以言喻的怒火和恨意。
她害怕萬分,心中發顫,想到:「他到底是誰?這人……這人……怎地如此可怖?卻又……卻又如此……如此脆弱?」
她在恐懼與苦難的深海中沉淪,竟有些流連忘返,借那人的苦,她自身的慘狀,變得如此微不足道起來。
她醒來時,發覺自己仍是那個嬌小柔弱的小姑娘,一身異狀不翼而飛,她躺在一個陌生男人膝蓋上,渾身懶洋洋的,似乎再轉個身,又會做起慵懶的夢。
她仔仔細細望著那人,不肯挪開目光。只要望著他,她以往所受的苦,就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蒼鷹輕輕拂過她的秀髮,柔聲說道:「忘了吧,逃開吧,消去心魔,你便不再是魔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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