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道不盡悲曲愁吟
歸燕然與周行天都不將此事挑明,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卻又皆感神魂俱醉,悲喜難言。一人見到父親,滿腔孺慕之情,另一人陡逢愛子,只感此生無憾。歸燕然心地良善,天生不記仇,聽了周行天肺腑之言,一時忘乎所以,感動至極,花了極大力氣,才沒讓眼淚滴落下來。
李若蘭奇道:「師父,你怎麼了?這人傷了你么?」
周行天見這少女容貌奇美,劍芒神妙,又聽她口口聲聲稱歸燕然「師父」,只道是他們情侶之間逗趣之言,哈哈大笑,說道:「你們這倆個小傢伙,當真胡鬧得緊,這『師父』二字,能胡亂叫么?」
李若蘭忍不得他取笑,怒道:「哪裡有胡亂叫旁人師父的?師父就是師父,絕非虛假,不容他賴賬。」
周行天道:「你當真拜他為師?哎呦,那可糟了。」
李若蘭道:「什麼糟了?」
周行天道:「你這美貌小姑娘,倒與我這燕然孩兒相配,我本想撮合你們一場姻緣,成全一樁美事,可如今你倆已經定了師徒名分,那可如何是好?」
李若蘭登時面如朝霞,羞不可抑【,,啐道:「你這人胡說八道,老來無德!」心裡卻對這周行天大有好感,只覺這人軀體也不妖異了,舉止也不乖張了,更不想與此人動手了。又感到此人言行中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當真是風輕雲淡,逍遙自在,天地遨遊,至情至性,與世上任何人皆不相同,暗想:「他叫師傅燕然孩兒,莫非他是師父的師父?那他豈不是我師公了?」
周行天道:「燕然,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歸燕然歡歡喜喜的走上前,望著周行天,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周行天替他擦去淚珠,笑道:「傻孩子,咱們今天合家團聚,正是天大的喜事,怎能哭哭啼啼,滿臉喪氣模樣?」
李若蘭噫了一聲,上前問道:「師父,這位周行天是……是你爹爹?」
歸燕然跪倒在地。大聲道:「爹爹!今天與爹爹妹妹重逢,孩兒實在……喜不自勝。」李若蘭瞪大眼睛,只覺眼前之事轉變突然,著實不可思議。按理師父下跪,她自然也得照辦,但她卻胡亂想道:「我和師父一同跪下,豈不像拜公公一般?眼下名分未定,我可不能上當受騙,被師父佔了便宜。」
安曼雖然穴道被制。但神智清醒,得知歸燕然身份,心頭又驚又喜,早忘了方才恐懼。只是苦於無法開口,否則早就叫嚷開了。
周行天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伸手作勢去扶,突然間手臂一顫。如雷霆般點中歸燕然身上諸穴,歸燕然悶哼一聲,霎時如泥塑般僵住。以他此刻功夫,本不弱於周行天多少,但他決計想不到周行天會出手偷襲,而周行天點穴指法匪夷所思,也令人無從防範。
李若蘭尚未醒悟,周行天已轉到她身後,在她肩上一拍,說道:「得罪。」李若蘭眼前一黑,轉了個圈,登時暈厥,周行天扶著她,徐徐將她放在地上。
歸燕然急道:「爹爹,你為何點住孩兒穴道?」
周行天道:「燕然,安曼,爹爹捨不得與你們分別,這就要帶你們兩人一起走。但你們倆武功太高,聯手起來,我取勝不易,又不想多費唇舌說服你們,只能先帶你們走,今後再設法彌補今日之過。爹爹.……一番苦心,望你們兩人諒解。」
歸燕然料到他定然要以逍遙宮邪術,將安曼也變成怪物,心下驚慌至極,嚷道:「你帶我走,放了妹妹。我以前受過你的針灸折磨,可以忍耐,但妹妹她身子嬌貴,卻不曾遭罪,爹爹,我求你放過妹妹,讓她太太平平過日子吧。」
周行天道:「你這孩子太不懂事,我都這般說了,你還瞎勸什麼?練成我所創的功夫,只有天大的好處。」動手點上歸燕然啞穴,正想將兩人抱起帶走,忽然背後一陣寒意傳來,卻又無聲無息,他知道有人揮劍偷襲,往前一撲,躲開凌厲一劍。
他雖然懷抱兩人,但這稍稍一動,身法迅速無比,彷彿龍騰虎躍,連箭矢都追不上他,誰知他動得快,敵人比他更快,轉眼便追至咫尺,周行天哼了一聲,心念一轉,「魔音氣壁」從后張開,將敵人招式攔住。他轉過身來,見一位青袍老者站在他面前,頭戴笠帽,手持一根樹枝,滿面鬍鬚,現出怒容。
周行天喜道:「居然是你!你怎會來此?」
那老者怒道:「居然是你!你怎麼活過來了?」
周行天道:「青蒼子師兄,多謝你這十多年來照顧我兒子,若不是你出手相救,燕然他萬萬不會有今天,哈哈,師兄果真是一言九鼎,不負所托。若非我眼下雙手不得空閑,定要好好拜謝你的大恩。」
這老者正是數十年來威震江湖,被譽為中原第一劍客,崑崙派的絕世高手青蒼子,也是歸燕然的授業恩師。
多年之前,他在樊城與周行天並肩作戰,於萬軍從中殺死元軍圍城大將,卻被激發怒火的元軍層層包圍,難以脫身,周行天以死相救,護得青蒼子平安脫困,臨終前將被困在深山中的歸燕然託付給青蒼子。青蒼子從戰場中僥倖活下,感念周行天大恩,來到這座孤山上,收歸燕然為徒,將他帶到揚州郊外撫養,但他性子粗豪,哪懂如何照顧孩子?於是找到一對沒有小孩的農家夫婦,求他們收歸燕然當了義子。
而一年前,歸燕然在家鄉遇上一樁雞毛蒜皮的麻煩事,但卻極為棘手,無法以武化解,青蒼子無奈之下,便命他遠走高飛,到九江鎮避難。而他自己在村中整日受村夫愚婦臭罵,只覺索然無味,便飄然遠去,遊覽昔日諸般故地,緬懷往事,往往悲喜交加,老淚縱橫。
這幾日恰好來到以往與歸燕然相遇之地,心生感慨,遂在周圍小住一會兒。誰知這麼一逗留,正好遇上歸燕然與父親相認,卻被周行天使詐點倒,他大怒之下,忍不住便出手相救。
青蒼子道:「周行天,你當年救我性命,我既感且悲,怎能辜負所託?你當時那副情形,誰都以為你必死無疑,我之後還回樊城前頭尋找過你的屍骨,卻什麼都沒找著。我瞞著燕然,胡亂替你豎了塊墓碑,每年到你忌日,我總會到你墳頭祭拜,每次必飲酒,飲酒必大醉,哭的如同傻子一般,誰知你這老小子居然沒死,眼下又冒出來劫持自己兒女,是不是活命之後,腦子有些糊塗了?」
周行天回憶起樊城之事,長嘆一聲道:「此事一言難盡,青蒼子師兄,此乃周某家事,還請兄台莫要牽扯進來。」
青蒼子道:「燕然是我徒兒,他的安危自然與我有關。你快些將他放下了!」
周行天神情陰沉下來,喝道:「青兄,你是非要多管閑事了?」
青蒼子舉起樹枝,當頭斬落,樹枝上附著雄渾真氣,比尋常利刃猶有過之,周行天倒翻躲開,又使出「魔音氣壁」,攔在自己面前。這本是他稱雄江湖的絕技,使得爐火純青,力隨心動,便是數位勢均力敵的高手同時來襲,縱使能破他這「氣壁」,也決計傷不了他。
誰知青蒼子身形快如閃電,一晃而過,竟突然來到他身後,使出一招「乾坤天地」,剎那間有如萬劍齊出,令敵人無所遁形,乃是他畢生劍法精華所在。周行天手中抱著兩人,運功稍有遲緩,無法抵擋,而青蒼子劍意涌動,籠罩周行天周身一丈,周行天無可躲避,已被樹枝抵住喉嚨。
周行天雙目凝視著青蒼子,毫無懼色,卻滿是敬意,青蒼子發須戟張,身上正氣浩蕩,也無半分動搖。過了半晌,周行天嘆道:「我曾救你性命,就當還我恩情,讓我帶這兩個孩子走吧。」
青蒼子道:「老子並非忘恩負義之輩,雖然一生碌碌無為,潦倒糊塗,做出許多蠢事,但是非好歹,還算分得清楚。你行善還是作惡,老子心裡明明白白。你的大恩,老子將來定會報答,但若想讓老子見死不救,蒙頭避惡,那是萬萬不能!」
周行天垂著腦袋,心中不住盤算致勝計策,頃刻間便想出好幾條來,但他與青蒼子一生惡戰多次,彼此知根知底,暗忖定然奈何不了他,正在猶豫時,肩上歸燕然忽然轉動身子,將安曼夾手搶過,頃刻間已落在遠處。周行天心中一陣酸楚,也不阻攔,只是暗嘆這玄夜伏魔功果然神通非凡,又是驕傲,又是失落。
青蒼子笑道:「好徒兒,一年不見,功力比以往深厚多了,為師只怕也贏不了你啦。」他見周行天點中歸燕然穴道時,使得乃是他的晦暝指力,真氣陰柔,暗入周身諸般隱秘.穴位,中指之後,等若被接連點上數十處穴道,誰知歸燕然不過一頓飯功夫便自行解穴動彈,雖然周行天定然手下留情,但這份功力,卻委實可敬可畏。
周行天神情蕭索,回頭望望一對兒女,見他們也望著自己,但眼神中充滿敵意、警戒、懷疑、怒氣,彷彿他並非慈愛祥和的父親,而是不可饒恕的仇敵。他心中劇痛,宛如刀割,萬念俱灰,無顏繼續逗留。他手指一動,真氣激蕩,瞬間彈開青蒼子樹枝,身子微晃,剎那間消失不見,彷彿融入雲霏之中一般。
青蒼子臉色微變,心想:「他此刻神功更勝往昔,若當真與他公平對敵,我只怕有輸無贏。」望著周行天離去方向,神情苦悶,殊無戰勝強敵的喜悅之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