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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談笑塵緣解

  太乙見歸燕然滿臉慌張,明明嚇破了膽,但依舊毫無退縮之意,大聲喊道:「有趣之極,我入山海之門已久,與凡人相鬥,總在一合之內取勝,當真沉悶無聊,今夜機遇難得,便來試試昔日掌法吧。」他此時已將隱仙三峰功的內力驅逐乾淨,但卻無心全力以赴,只想與歸燕然試試舊招。


  歸燕然心下忌憚,不敢有半分疏忽,嚴陣以待。


  這太乙神功大成之前,曾發誓窺盡天下掌法,但凡識他之人,皆稱他為『太乙天煞掌』,太乙有「宇宙」之意,便是由於他精通萬般掌法,也是一位研習掌法的宗師,如今世上掌法無數,但大多脫不出他千年前所創下的格局,他見歸燕然費盡心思,使出種種掌法,見獵心喜,忍不住技癢,走上一步,說道:「先瞧瞧我這招『燃燈古佛掌』!」


  只見太乙雙掌合十,陡然一振,動作彷彿鑽木取火一般,歸燕然驚覺身旁空氣熾熱如火,急忙張開雙臂,旋氣成風,借力朝後躲閃,原先站立之處忽然「虎」地一聲,大火飛騰,紅光刺眼,一團大火球陡然炸裂開來,歸燕然接連拍出劈空掌力,總算才將熱氣逐走。饒是他僥倖逃脫,∷,額頭上汗水直流,心想:「他這無形火焰掌法,與大哥的『無形逆鱗掌』好生相似。」


  太乙說道:「我這一掌,並非轉變內功陰陽,以純陽內力發功,而是以劈空掌力摩擦空氣,激發爆炎。不錯,不錯,你既然能躲開我這一掌,便接我下一招『南海冰山掌』!」又是凌空劈掌,歸燕然全神貫注,也沒察覺有掌風擊來。突然間如墜冰窟,只覺體內真氣似被凍結,他大駭之下,全力運功,以張君寶所傳真火之氣融化體內寒氣,雖然脫險,但心頭劇痛,忍不住撫胸倒飛出,逃出老遠。


  太乙道:「此掌以太乙術數,徑直襲人。但凡出掌,絕無軌跡可循,常人決計難以躲避。中掌之後,內息中陰氣大盛,中者立斃,絕非世上庸俗寒冰真氣可比,你居然能中掌而不死,果然福大命大。既然如此,再吃我一招『雞鳴狗盜掌』!」


  歸燕然見這名字頗為難聽。但絕不敢稍有輕視,太乙不再以劈空神掌襲來,而是飛身而上,瞬間欺近歸燕然身前。揮掌徑直蓋他頭頂,歸燕然朝上一托,同時側身出腳,踢他丹田。誰知後背突然一陣劇痛。朝前一個踉蹌,驟然之間,四面八方。到處全是掌影,他雖有真氣護體,暫時未受內傷,但仍被擊中數次,他提一口真氣,再度使出通天掌力,這掌法乃張君寶千錘百鍊的絕技,果然屢試不爽,將太乙掌法隔開,歸燕然一個翻身,又避開攻勢。


  太乙嘆道:「這掌法招式雖妙,但畢竟虛招太多,未能發揮威力。罷了,罷了,接我下一招『光陰如夢』吧。」雙掌畫了個圓弧,往前一推,歸燕然哪裡敢呆在原地,往旁一躥,但體內真氣滯澀,行動遲緩,竟似突然間老了八十歲一般。歸燕然咬緊牙關,死命掙扎,但太乙掌心對著歸燕然,如同一張密不通風的大網,將歸燕然死死罩住。


  歸燕然只覺呼吸艱難,一張臉漲得通紅,但越是運功,越是無力。他怒火更盛,放聲怒吼,將功力運行至極處,身子彷彿僵直了一般,也是他運氣極好,偏偏在此刻,體內隱仙真氣、易筋經內力,伏魔功內力三者撞在一塊兒,又頃刻間互相排斥,他體內真氣全無,但手腳卻突獲自由,登時明白過來:「這光陰如夢的掌力,干擾自己體內真氣動向,越是使勁兒,越是無力。但若是將內力收起,反而精力百倍。」


  他既然知道訣竅,暗地裡不動聲色,等太乙稍稍分神,他倏然竄出,眨眼來到敵人身旁,手掌張開,掌力擴散開去,正是張君寶所傳『天琴雲弦掌』,這掌法也是張君寶所創的得意武功,與真武通天掌一矛一盾,皆極為精妙。藉助體內『隱仙三峰真氣』,掌力發出之時,以天為琴,以云為弦,餘音繞梁,久久彌留,籠罩在敵人周身兩丈之內,若是敵人稍有動彈,掌力立時藉機發動,將敵人吞沒。掌力雄渾無比,不遜於覺遠的『琉璃藥師掌』。


  太乙霎時愣住,似乎有些迷茫,歸燕然見他知道厲害,不敢稍動,更不猶豫,又拍出一招『玉壺倒懸』,這一掌來勢雷霆萬鈞,已經逼出全力,掌力未至,已起飛沙走石之風,太乙嘆了口氣,抬手抵擋,剎那之間,天琴雲弦掌的掌力,會同玉壺倒懸掌的掌力,如同泰山壓頂,向太乙擊下。太乙硬生生接了這一掌,嗯地一聲,退後半步,嘴角竟流出血來。


  歸燕然落在地上,雙腳一軟,險些跪倒,但他滿臉笑容,心想:「我總算傷了他啦!就算立刻被他殺了,總算也替君寶大哥出了口惡氣。」想到此處,心滿意足,又擺出架勢,打的是「多撐片刻是片刻」的主意。


  太乙擦了擦鮮血,又看著歸燕然喜悅的神情,陡然變得猙獰兇惡,他喃喃說道:「我存心找樂子,逗你玩耍,你不知好歹,居然敢傷了我?你區區一介凡人,居然敢將我擊傷?」頃刻間雙目血紅,表情變得如同魔鬼一般。


  歸燕然忽然驚恐萬狀,腦中浮現出無數慘死情景、凄涼幻象,彷彿自己所有至親至愛之人在一瞬間全數被殺,他大驚失色,凝神去看太乙,只聽太乙說道:「龍生九子,蜃居海上,幻境萬里,氣象無邊。」雙掌往前一推,使出『蜃象吞海掌』來。


  須臾之間,歸燕然面前出現一條通體雪白的白龍,那白龍極高極大,將整座竹林盤在身內,隨即白龍蜿蟬扭動,伸展軀體,龍尾橫掃,龍爪直抓,霎時催木碎石,激起漫天氣流。真氣衝天。歸燕然哪裡有膽接招?沒命般朝遠方逃去,但被龍尾掃中,渾身護體真氣瞬間一潰千里,他口中鮮血狂噴,摔出三十丈遠,險些掉落懸崖。他急忙用手抓住一塊突岩,在意識模糊之前,爬了上來。


  再去看時,那片竹林,大半已被太乙一掌夷為平地。樹木石塊、林間野獸,盡數化為齏粉,蕩然無存。


  太乙站在那巨龍之上,俯瞰著手下敗將,俯瞰著殘林斷岩,俯瞰著俗世凡塵,彷彿他乃天神下凡,而世間萬物,生死存亡。盡在他一念之間。


  歸燕然仰躺在地上,自知必死,但心中卻毫無畏懼,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太乙問:「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為何發笑?」


  歸燕然道:「你果然厲害的要命,比莫憂所說,還要厲害許多。我這半年多來,當真見識了太多超乎意料的高手。難以想象的功夫,就算此刻一命嗚呼,也算不枉了。」


  太乙道:「你以為就這麼算了?我要剖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頭到底是什麼樣子?絕不會讓你便宜死去。」


  歸燕然道:「就算那樣,我也無可奈何了,反正我練功之時,曾被無數尖針刺遍全身,忍痛功夫,天下罕見。你如何殺我,我也毫不在乎。」


  太乙見歸燕然毫不害怕,神色愈發異樣,他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張君寶的腦袋捏成肉餅。」


  歸燕然禁不住怒道:「你怎能如此無恥?他故意讓你,有意殉道,這才死在你手上,你怎有臉恩將仇報?」


  太乙大笑道:「不瞞你說,這張君寶原本可以復生,變得與我一般古里古怪,但你這小子打傷了我,我咽不下這口氣,要在你臨死之前,好好瞧瞧你悲痛欲絕的模樣!」他一抬手,地上飛來一物,落在他手上,他稍稍用力一捏,那物件霎時變成一團血水。


  歸燕然瞪大眼睛,死死望著那人手中肉塊血漿,心頭失落絕望,無以復加。他神情空洞,身子僵硬,無悲無怒,更無憤恨、悲傷、苦惱、痴嗔之念,腦中只想著一個念頭:「大哥本可以復生,而我就這麼斷絕了他復生的希望?」


  這念頭彷彿野火一般,剎那間將他心中生機燒得一乾二淨,他本是無憂無慮、單純質樸的少年,自幼在荒山長大,除了些許無關緊要的苦惱之外,再無體會不但半點人間悲苦,是以情緒平靜,不易起伏。然而就在此刻,當他凝視前方,見到張君寶那凄慘不堪的殘骸之時,他終於體會到了張君寶當時死灰般的心境。


  太乙道:「好極,好極,就是你這般痴獃般的神情,此刻殺你,方才解恨。」他站在遠處,掌心發出萬道金光,朝歸燕然照了過來。


  歸燕然閉上雙眼,不再多想。然而剎那之間,他只覺四肢百骸舒坦無比,內息順暢,疼痛頓減,傷勢竟好了大半。


  只聽太乙道:「這是『觀音玉凈掌』,只要被我掌中金光照到,死人亦可回魂。如此補救,你們兩位可能饒過我了?」


  歸燕然茫然想到:「他說的那兩人是誰?」他此時心中再無半分雜念,感官靈敏異常,只覺自己身後似乎站著兩人。他回過頭去,見其中一人乃是在仙島上遇見過的飛蠅,另一位則戴著一副漆黑面具,瞧不清容貌。


  飛蠅說道:「你這就回去復命吧。」


  太乙笑道:「你這怪人,數百年不曾露面,連門主都找不到你,你旁邊那啞巴也是一樣。今天倒是稀奇,一連遇上兩位稀客,啊,是了,是了,是玄夜伏魔功的緣故么?」


  他仰天大笑,神色瘋癲,嘴裡又道:「但這與我又有何干?我也不必向門主稟告此事,由得你們,由得你們。」他笑了幾聲,倏地隱入黑暗之中,那驚人的蜃龍真氣也就此消散。


  歸燕然眨了眨眼,發覺那黑面具的怪人也沒了蹤影。他想要問話,但飛蠅卻搶先說道:「你可知張君寶為何要以死殉道?」


  歸燕然聽到「死」字,愈發懊悔欲絕,木然搖了搖頭。


  飛蠅道:「因為張君寶自認為犯了錯,他以為是由於自己胡亂行事,犯下彌天大罪,故而想以血謝罪。他一心求死,反而大徹大悟,終於跨過玄關,領悟得道了。」


  歸燕然心想:「一心求死,一心求死?」突然想起張君寶在傳授「金剛火焰劍」時所說:「原是要瀕臨死地,方能練成此招。」


  他抬起頭來,仰望夜空,恰好一片烏雲飄來,擋住了星月,致使天地間黑暗無邊。


  歸燕然默念心法,渾然忘物,將這死念轉為真氣,赤蛇穴中內力大盛,幾欲破體而出。


  他抬起手來,遙遙對準半空,潛運內力,須臾間,那無盡黑幕彷彿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從那裂口之中,飛出一柄六尺長的紅色飛劍,游移不定,宛若鬼魅精靈。


  飛蠅點了點頭,說道:「他見你如此,亦可安心而去了。但在臨別之前,他對你所說的一切,還望你牢記在心,莫要有片刻遺忘。」


  歸燕然感到內力不繼,一鬆手,那劍芒立即消失。他霎時死志全消,心頭又湧起輕微希望,他問道:「前輩,君寶大哥他還能活轉么?」


  飛蠅說道:「不錯,那太乙糊弄於你,他捏碎的乃是一隻死兔,而非人頭,他以真氣化作蜃龍,因而生幻,讓你白白上當。不過張君寶即便醒來,少說三十年間,也不會記得凡間之事了,即便想起,也必置之不理。」


  歸燕然登時喜極而泣,淚流不止,連連磕頭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只要他能活過來,咱們就還有見面的一天,多謝前輩,多謝前輩啦。」


  飛蠅搖了搖頭,也不知是說他再也見不到張君寶,還是另有它意。他不再理會歸燕然,轉身離開竹林,眨眼已到了遠處。


  他悄立靜處,低聲道:「你求你的道,我殺我的人,但願你不會擋我,自亦不必反目成仇。」


  但畢竟世事波折,如夢如幻,轉瞬萬變,又豈能順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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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 完(未完待續。。)

  ps: 對不住各位讀者,本卷情節與我以往一部青澀作品相近。但我確實是費力將整卷重寫一遍,反而比原創加倍艱難,我去除無聊拖沓的片段,剪短回憶,增加敵人,所有打鬥、鋪墊、情節發展以及轉折都完全不同。仍然愧疚萬分,真該好好反省了。下一卷將儘力重寫,與前作大部分情況下截然不同。


  另外多謝貼吧的朋友支持,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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