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見真知
好一場大火大風,直是驚天動地,聲震九霄,鬼雲樓頂層霎時被烈焰吞噬,紅煙茫茫,遮天蔽月,眾人勉強起身,只覺頭暈腦脹,一時站立不穩。鬼魅嚷道:「咱們快些衝下樓去,若是火勢擴散,咱們可全都得給鬼谷陪葬!」
好在眾人武功皆強,越過欄杆,掉落三丈,徑直落在下一層,又從那層紛紛跳落,如此反覆,直至底層。眾人先前被爆炸所擾,兀自暈乎呢,這幾下起落全力施為,震動頭腦,一時間皆感昏昏沉沉,卧在地上,恍惚間竟覺得大地搖晃,自身全不由己。
九嬰仰天躺著,說道:「這鬼谷果然好手段,臨死一搏,竟有這等威勢,我怎麼覺得自己像喝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的?」
於凡拍拍腦袋,眼前亂冒金星,笑道:「只是迷糊,還是好的,若是被炸斷了手腳,那可真是欲哭無淚了。」
只見蒼鷹一言不發,站了起來,看似居然毫無損傷,眾人發出驚嘆,紛紛問道:「蒼鷹,你上哪兒去?」
蒼鷹說道:「我頭倒沒事,肚子鬧騰,你們先別管我,我自個兒到遠處去暢快暢快。」
九嬰笑罵↙,道:「大哥,就你名堂多,事情煩,偏偏要與眾不同,節外生枝。」
蒼鷹沖他笑了笑,緩緩走開去。李書秀見他背影,暗暗覺得蒼鷹有些落寞,就彷彿奔赴刑場一般壯烈。她忍不住喊道:「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
眾人一聽,皆感好笑,不知她為何這般發問,但見李書秀神情憂慮,不似玩鬧,只覺困惑不解。
蒼鷹身子一顫,呆了片刻,說道:「我定會回來。」頓了頓,又道:「如果我兩個時辰內沒有現身,你們自行離去,不要等我。」說罷他縱身一躍,鑽入山谷亂石之中。
他這一走,眾人皆有些不安,一時緘默不言,場面有些冷寂。如此過了約莫一頓飯功夫,九嬰與於凡功力最高,勉強站起,腦袋仍有些嗡嗡作響,須臾之後,九狐也站了起來。
九嬰摸著額頭,嘆道:「大哥行事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令人猜測不透,他既然說會回來,我信他不會食言,咱們這就離開此地吧。」
當下九嬰扶起阿秀,九狐扶起鬼魅,於凡扶起馮葉華,沿著山谷朝洞穴方向走去,忽然間,九狐停住腳步,扭頭向後,露出警覺眼神,她說道:「鬼谷還活著!」
九嬰微微一驚,忙問:「他現在何處?」他先前用九嬰妖瞳長久注視鬼谷,因而九狐能感應到他的動向。
九狐閉目沉思片刻,將鬼魅交給九嬰,說道:「他已經走出山谷,行動極快,你們先走,我去殺他。」
鬼魅對鬼谷極為畏懼,顫聲道:「這怎麼可能?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又被爆破波及,怎能生還?更別說行動如常了。」
九狐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定會將他制住。」
馮葉華大急,掙著站直身子,說道:「九狐姑娘,我與你同去!」
九狐斬釘截鐵的說道:「我一人前往,你們誰也別跟著。那鬼谷已經受了重傷,我有十足把握勝他。」
九嬰知道九狐打算變作妖魔之體,追殺鬼谷,鬼谷武功雖高,但九狐變作妖魔之後,力道速度皆成倍增長,哪怕虎頭怪客也輕易奈何她不得,更何況鬼谷此刻身負重傷,怎能有還手之力?念及於此,他點頭說道:「姐姐,你一人前往,千萬小心!」
九狐笑了笑,邁步朝前,穿過山谷,在山洞中快步前行,來到洞外,她確信左近無人,身形脹大,身高激增,髮絲化為蛇般長索,頃刻間飛上空中,閃身而去,沒入黑夜。
……
鬼谷先前被九嬰一掌擊傷全身經脈,按理而言,萬萬難以行動,但不知為何,他身上湧起充沛力道,開啟機關,引燃房屋中的炸藥。當機關生效剎那,他下方陡然裂開一個窟窿,他掉落下去,沿著一條光滑通道一路滑下,落入地底泉水之中。
鬼谷掙紮上岸,在黑暗之中,他感到似有某個聲音在呼喚他,或是某種姻緣長線牽引著他,令他不由自主邁開步子,飛速朝前奔行。他跑著跑著,只覺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一身傷痛煙消雲散,心情大好,渾不以先前大敗為意。不多時,他爬出密洞,來到一處草坪,隨即全力狂奔,有如奔馬獵豹,耳畔風聲颯颯,樹木急速倒退。他忍不住心頭喜悅,張開雙臂,哈哈大笑起來。
他眼前再也看不見任何景象,只浮現出一位模模糊糊的女子身形,她身在一片竹海之中,荒無人煙之地,周遭有一座血紅涼亭,造型古樸,又有無數崇山峻岭。鬼谷不知那地方在哪兒,但他卻知道自己該如何找到那地方。他不知疲倦的奔行了兩天,竟走過了千里的路程,只是一門心思的想要見她。
終於,他經過跋山涉水,渡江越嶺,來到了那片竹林之中,只見這地方風景如畫,猶如仙境一般,天空藍邊白雲,周遭綠竹縱橫,仙山連綿,他見到一位著黑袍的女子站在涼亭之內,背對著他。
鬼谷望著她的背影,心思激蕩,一下子跪倒在地,忍不住放聲哭泣起來。
那女子身子一顫,轉過身來,她臉上戴著一張白色面具,面具上畫著女子面容,她柔聲道:「你是.……」
鬼谷用力磕頭,說道:「夢中仙子,我找了你許久。為了你,我拋棄權勢地位,親人朋友,只是一門心思來找你,天可憐見,我最終找到你了!」
女子也極為感動,她問道:「你……你習練那功夫已有多久了?」
鬼谷嚷道:「我從十歲起練習九鼎劍法,自行領悟其中奧秘,至今已經有四十年了。」
女子伸出手掌,握住鬼谷,鬼谷只覺她的手彷彿無價寶玉,純潔無暇,柔嫩嬌滑,令人異常愛憐,真不知這世上有這等美麗的手,這等美貌的人兒。
女子說道:「我……我一直在等,等著有人能自行領悟我傳下的功夫,前來找我。你我相遇,實為有緣,我已孤單多年,溯游,溯游,你再一次派人前來慰藉我了么?」她聲音嬌嫩優美,聽在鬼谷耳中,宛若仙樂。但此時她心情驚喜,語氣極為狂熱。
鬼谷大著膽子,問道:「小人名叫鬼谷,不知仙子仙名?」
女子愣了片刻,說道:「我叫蒹葭。」
鬼谷深情望著蒹葭,大聲道:「小人懇請蒹葭仙子為小人除下面具,賜小人一面之緣,小人雖死無憾了!」
蒹葭猶豫少頃,徐徐摘下面具,鬼谷見到面具后那張美輪美奐的臉,登時高興的喘不過氣來,張大嘴巴,發出啊啊啊的吼聲。
蒹葭笑道:「看你這沒出息的模樣。」手指一顫,鬼谷只覺似有無數縴手托著他的身子,柔軟溫婉,將他扶了起來。他淚流滿面,一把抱住蒹葭,欣喜若狂之下,竟將她摟在了懷裡。蒹葭並不掙扎,溫順的彷彿小鹿一般,將腦袋貼在鬼谷胸口,輕輕說道:「你受了傷么?沒關係,沒關係,我馬上替你醫治。」她手掌一翻,在鬼谷身上一拍,一股暖流立時游遍鬼谷通體經脈,緩解痛楚,令他傷勢大為緩解。
鬼谷驚聲喊道:「你……你真是仙子,我從未見過這等起死回生的神通。」
蒹葭格格嬌笑,顯得有些羞怯,但突然之間,她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往身邊一望,見到一位妖異怪物從天而降。
那怪物正是九狐。
九狐望著眼前景象,雖然自身長得古怪可怖,但當她見到女怪物與鬼谷時,仍感到陣陣寒意傳遍全身。
她從未見過這等醜陋的女人。
那女怪物皮膚蒼白,臉型腫脹,宛若揉到一半的麵糰,正中一對小孔,算是鼻孔,臉上一對兇惡的小眼睛,眼珠血紅,滿是狂亂之情,她有一張血盆大口,口中布滿參差不齊的尖牙,頭髮稀疏枯黃,紊亂得如同雞窩,而她的手臂上長著道道小蛇般的經脈,一隻手彷彿被剝了皮一般鮮紅乾枯。
而鬼谷正愛憐無限的望著這女怪物,彷彿在看著生死不渝的愛侶,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一般。
九狐開口道:「鬼谷,這女妖怪是什麼人?」
鬼谷這才回過神來,望著九狐,眼神迷茫,問道:「九狐,你怎麼追來了?」
九狐吃了一驚,自己此刻呈現妖魔形態,聲音舉止皆大為不同,沒料到他居然能認出自己,她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鬼谷說道:「你又沒有易容化妝,我怎會認不出來?」
九狐心思機靈,瞬間醒悟過來,他知道鬼谷此刻神智紊亂,以丑為美,他見到自己,便看出自己原本美貌,而再看那女妖,定然也覺得她美艷無雙。她忍不住說道:「你為什麼要抱著這丑八.……」
話音未落,九狐眼前一花,身上一陣鑽心劇痛,但聽嘩啦一聲,她見到女妖已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腹部被捅破一個大洞。她此刻為妖魔之軀,反應敏銳無比,皮膚堅硬如石,就算九嬰水火劍,也未必能刺傷她身子,豈知這女妖如此厲害,竟一招令她重傷,武功之高,不可思議。
她劇痛之下,髮絲紛涌而去,如同萬千毒蛇,咬向那蒹葭女妖,那女妖又是一晃,手法不明,竟將九狐的髮辮全數斬斷,鮮血如雨般落下。那女妖將九狐往地上一摜,九狐聽聞咔嚓咔擦聲響,不知自己斷了幾根骨頭,痛得幾欲斷氣。
頃刻之間,她自知大限已至,萬難活命,心中悲苦,此生往事在眼前一一浮現,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周行天,想起了自己心愛的弟弟,想起了相依為命的日子,奔波江湖的生活。
可到了最後,她腦中出現了蒼鷹的身影。
她忍不住想:「蒼鷹大哥,我本想與你長相廝守,可.……可我們唯有來生再會了。」
就在此時,她只覺一股惡寒將她吞沒,她雖面臨絕境,但在這惡寒震懾之下,仍不禁哆嗦個不停。
她抬起頭,見到一個陌生男人擋在她面前,直面那蒹葭女妖。觀他側臉,卻並不相識。
那男子面帶笑容,渾身隱隱冒著紅光,充斥乾坤的殺意,從他身上瀰漫開來。
九狐見狀,忽然莫名哭泣起來,她感到難以抵擋的恐懼遍布全身,就像面臨著地震海嘯,狂風雷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