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但見鏡中憔悴
蒼鷹睜開眼,見自己躺在水中一塊小小碣石上,周遭濤聲大作,怒流奔涌而過,前後浪頭競相追逐,吞舟撞岩,震天動地。他臉上變色,慌忙伸手抱住一根石柱,運心法產生黏勁兒,將自己牢牢固定在這石頭上,但覺巨浪咆哮,力如崩山一般。便在此時,蛆蠅屍海劍生出奇效,將水波巨力一一化解,支撐了大約半柱香的時光,水流這才稍稍平緩了一些。
他吐出一口濁氣,蠻勁兒發作,心想:「若是順著水流,說不定會跌下瀑布,被水砸暈,不如趁著此時良機,逆流而上,找一處安穩所在。」
左右張望,透過茫茫水霧,見到左首十丈之外便是河岸,他大吼一聲,躍入水中,化解水流之力,反助他朝岸上前行,雖然短短距離,於他而言,便宛如長途跋涉般艱辛,這般手腳不停,竭力遊動,約莫一頓飯的時間,他總算爬上了岸。
到了實地,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他忽然想道:「雪冰寒呢?她.……她經脈全毀,只怕已然死了?」腦中亂作一團,什麼都想不起來。如若雪冰寒殞命,他本應感到傷心,可眼下雖然困惑,但卻心平氣和,絲毫不以為意4▽,,回思許久,嘆了口氣,知道或許那妖魔作祟,出手救了她吧。
雪冰寒年紀幼小,但若僥倖活了下來,以她的機智靈氣,在這萬千山崖之中,自保應當不難。蒼鷹搖了搖頭,不再多想,但見日掛山間,天色已暮,他從高處遠望,見到一座繁華城鎮依山而建。他歡呼一聲,立刻沿著山路朝那邊奔去。
如此走了一個時辰,天色漆黑之時,他已達圍著城鎮的矮山之上,城中點亮燈火,在寒風之中,雪絮之下,照亮方寸之地,瞧來溫馨暖和。城中各處房屋在空中用木橋連在一塊兒,四處掛著小小彩旗,風吹旗卷,獵獵微響。
蒼鷹曾在山中聽人說起過卡拉什的模樣,瞧這地形建築,只怕他已到了卡拉什。他歡欣鼓舞,暗想:「那妖魔雖然凶暴,但腳程極快,半天可行千里之遠,他帶我到了卡拉什,真是再好不過。」
便在這時,忽然聽得身旁傳來腳步聲,他一路飽經坎坷,多遇妖孽,早已有些風聲鶴唳,急忙找一處大石躲了起來。借著月光,他見到馮葉華穿著長長的裘袍,走到亂石之中,神色焦急,似乎在等人。
蒼鷹心中一動,想:「二弟他們果然也到了,只是不知我耽擱了多久。這馮葉華半夜獨自一人來到這荒山之中,所為何事?這其中必有蹊蹺,我且莫要驚擾他,看看此人是否有什麼陰謀。」
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又聽見衣衫飄動之聲,只見一纖瘦女子身著白色棉袍,凌空飄過,輕輕落在地上,她面目轉到亮處,蒼鷹心中一驚,暗喊道:「是九狐姑娘!她與馮葉華在此私會,定然是有情事了。嘿嘿,你們只道無人知曉你們的秘密,可老天有眼,偏叫你們被我蒼鷹逮個正著。」
他雖厭惡男女之間的纏綿柔情,但生性最喜挖旁人陰·私,此刻撞見兩人幽會,心中雀躍異常,笑得合不攏嘴,但這兩人武功何等高強?自己稍有動彈,立時被這兩人發覺,屆時巴掌拳頭,耳光爆栗,痛罵威脅,只怕劈頭蓋臉,難以招架。蒼鷹不敢怠慢,輕輕運功,霎時寧心靜氣,神遊太虛,欲·念不生,返照空明,便是石頭也不如他這般死寂。古往今來,神隱刺客,窺探之人,見到蒼鷹這等偷·窺手段,只怕皆要自慚不如了。
馮葉華見九狐到來,大喜過望,喊道:「九狐姑娘,你來了,我等你等的好苦。」
蒼鷹暗暗搖頭,想:「這馮葉華武功高明,平時死板著臉,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誰知在九狐面前卻如此窩囊。唉,都說這鋼鐵筋骨,難敵蝕骨柔情,錚錚硬漢,不拒閨·房之樂,嘿嘿嘿,馮葉華啊馮葉華,你英雄一時,想不到你也有這等搖尾乞憐的時候。」
馮葉華不過短短一句話,話語間真情流露,卻被蒼鷹想的連狗都不如,此人內心之不堪,直是匪夷所思,天怒人怨,由此可見一斑。
正在幸災樂禍間,聽九狐柔聲道:「馮大哥,我聽弟弟說,你在途中時不時問我情形,對我……關心的緊,他說的可是真的?」她說話時低著腦袋,香腮緋紅,頗為嬌羞。
馮葉華愣了片刻,答道:「他說的不錯,九狐姑娘,你如此容貌,孤身一人,在這偏遠的地方獨行,九嬰他怎能放心的下?你為何定要避開眾人,自己一個人趕路呢?」
九狐嗔道:「你別管那麼多啦,我留字條給你,約你在此相見,便是想對你說,莫要對我如此關懷,我一姑娘家,總是被你掛在嘴邊,讓旁人聽見,我這張臉該往哪兒擱呢?」
馮葉華聞言大震,臉現惶恐之色,上前握住九狐的手,九狐微微一顫,掙扎兩下,未能掙脫,也就此不動了。馮葉華大聲道:「九狐姑娘,你的意思是,你討厭我,不願意與我在一塊兒,對么?」他聲音抖動,平時的泰然自若,早已不見蹤影。
蒼鷹笑得直翻白眼,用手捂住嘴巴,深怕喘氣稍重,被這兩人揪出來暴揍。
九狐抿住嘴,輕聲道:「大哥,我若討厭你,又怎會在此,與你單獨會面,任你握手呢?」
馮葉華瞬間由悲轉喜,大起膽子,輕舒猿臂,將九狐攬在懷裡,九狐腦袋在他懷裡微微一蹭,似乎羞慚難當,立即逃開兩步,搖頭道:「咱們還是先莫要這般為好,大哥,你對我的心思,我都明白。莫說是我,九嬰他也心知肚明。若是.……若是將來時機成熟,大業有成,你立下赫赫功勞,我如何敢不從你?」
馮葉華喜出望外,一時之間,只覺心花怒放,渾身上下充滿使不完的勁頭,他拉著九狐在山石上坐下,輕聲說道:「九狐姑娘,我叫你妹子,可以嗎?」
九狐笑道:「叫就叫吧,你一大男人,我還能管你叫我什麼嗎?」
馮葉華輕輕揉搓九狐的小手,說道:「妹子,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已經徹底被你迷住啦,從那一天起,我在心裡就發下誓言,無論你遇上什麼危險,我馮某不惜性命,也要護得你周全,我一生一世,別無所求,只希望能陪伴在你左右,你若平安歡喜,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九狐羞得連脖子都紅了,她嘟囔道:「甜言蜜語,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若你當時真那般想,為何在草原上,你們那兩位寨主出言戲弄我,你卻在一旁不言不語呢?」
馮葉華慌了手腳,急忙辯解道:「我當時瞧出你身懷武功,並無危險,而且……而且後來那兩個混賬不是為你打起來了么?你由此脫身,不知去向,我暗暗找了你很久,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當時我覺得自己活在世上,索然無味,真恨不得一刀將自己.……」
九狐將小手抽出來,放在馮葉華嘴上,甜甜說道:「你別這麼說,聽來怪嚇人的。」
蒼鷹見兩人柔情蜜意,動手動腳,只覺得頭皮發麻,滿身雞皮疙瘩,一時脫力,便是遇上玄秦、血女,也不曾有這般顫慄。
九狐頓了頓,又道:「這麼說來,後來你之所以答應幫九嬰的忙,可全是為了我么?」
馮葉華笑道:「是啊,我當時一見到九嬰,以為是你換上男裝,易容來找我了呢。他說明來由,想讓我替他瓦解山寨,答應我事成之後,便讓你來與我相見。哈哈,我一聽見這條件,根本想都不想,一口就答應下來。」
九狐霎時沉默,須臾之後,說道:「大哥,你這話以後可不許對任何人說,否則旁人皆以為你見·色忘義,而我狐·媚·奸·猾,於我倆名聲有損。像你這等英雄好漢,見到我這般女子,居然毫不猶豫,背棄主公,可是重蹈呂奉先的覆轍。」
馮葉華頓時省悟,說道:「我也.……我也並非全是為了你。我加入土匪山寨,一直鬱鬱不樂,而那寨主生性霸道淫·邪,屢次三番欺擾良家婦女,我隱忍已久,早就想一刀把他殺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如此乾脆的答應九嬰。」
九狐嘻嘻一笑,說道:「好哇,原來你對我並非一往情深,我還當你為了我什麼都肯做呢。」
蒼鷹聞言,氣往上沖,為馮葉華大抱不平,心想:「這九狐存心刁難,四處找茬,馮葉華為了她反,她說馮葉華不夠義氣;馮葉華為了俠義而反,她又說他不夠重情。這世間女子,皆是如此胡攪蠻纏之輩,馮葉華這是傻了嗎?為何要任她擺布?」
他如何懂得這情侶間的撒嬌逗趣之樂?正自義憤填膺,卻見馮葉華摟住九狐,說道:「我是又為了世間正義,又為了你這孩子,這才心甘情願,一輩子留在你身邊。」
九狐嗯了一聲,一動不動,任由馮葉華親昵擁抱,過了許久,她說道:「大哥,這山上太冷,咱們這就走吧,我回我的住處去了。」
馮葉華馴服至極,立即鬆手,放脫九狐,又問:「你住在哪兒?為何不與大伙兒住在一塊兒?我一刻不見你,心裡就不得安寧。」
九狐搖頭道:「我就是不習慣與旁人住在一塊兒,大哥,你放心吧,我功夫很高,人又機警,任誰都害不了我。」
兩人依依惜別,九狐飛身下山,揚長而去。
馮葉華喃喃自語,低聲說道:「你……和九嬰是否有什麼嫌隙仇怨?為何你倆從來不同時出現呢?」他拍拍腦袋,笑道:「胡說,胡說,他們兩人的家事,我又多管什麼?莫要惹惱了九狐,擾了好事。」
他一邊搖頭,一邊抖擻精神,笑呵呵的走下山崖,沒入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