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夜山清谷虎聲吟
蒼鷹朝蘭兒望了一眼,見她精神不振,只怕真力不繼,趕緊又給她注入內力。他深怕這孩子剛剛目睹慘烈廝殺,只怕嚇得不輕,誰知蘭兒目光恬靜,居然絲毫不懼。
他問道:「蘭兒,咱們殺了那麼多人,你不怕么?」
蘭兒微笑道:「不怕。」停頓少頃,又道:「這些惡人兇狠可恨,殺了也無妨。」
蒼鷹喜道:「將門虎女,果然不凡。」
眾人快手快腳,收拾妥當,離開那處草叢,復又鑽入漆黑林間,穿過畸曲巨樹,走走停停,朝奴血山峰前行。
方才入林之前,尚能聽到這林中有野獸咆哮,怪鳥凄唳,不知怎地,走了一個兩個時辰,直到天亮,未見有野獸的蹤跡,也未聽見鳥獸長鳴。
眾人又找了處歇息之地,朝陽升起,金光普照,透過樹葉樹枝,投下斑駁樹影,即便這奴血山陰森可怖,此刻也顯得寧靜平和了些。
蒼鷹在地上坐定,拱手道:「吳老先生,你可是江湖人稱『九天蜈蚣』的吳陵吳老前輩?」
吳老身子一顫,面露黯然之色,說道:「不錯,正是老夫。『,」
蒼鷹肅然起敬,知道「九天蜈蚣」的名頭極為響亮,大江南北,誰人不知?被傳做天神般的人物。便是周行天、青蒼子等高人的聲望也遠遠不及他。據說他曾孤身抗元,在樹林中獨自殺了一百多元軍,當真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元軍悚然,使出毒計,用火燒了他藏身的密林。而他隨後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想不到在此地碰上。
他站起身,滿臉敬服之情,說道:「老前輩乃抗元英雄,天下漢人百姓對老前輩皆感激涕零,今日得見前輩,真是我蒼鷹三生有幸。」
吳陵長嘆一聲,說道:「那是民間胡亂謠傳的,老夫的本事不過如此,蒼老弟你瞧在眼裡,是不是覺得名不副實?」
蒼鷹笑道:「老前輩何必自謙?須知宋朝民眾之所以敬拜於你,並非是見你功夫如何了得,而是你那誓死不屈的氣概,英勇就義的氣節,單以此而論,老前輩足可稱為當世大俠,何必受之有愧?」
吳陵心中感激,朝蒼鷹抱拳答謝。他回思方才拼殺,對蒼鷹的功夫也極為推崇,問道:「蒼鷹老弟,你剛才與那色目人相鬥,那一劍可當真瀟洒利落。而那色目人的兵刃這等詭秘,若是換做老夫,要是反應稍慢,立時就給他殺了。」
蒼鷹笑道:「吳老,你也別客氣啦。咱們都是身經百戰的人,刀頭舔血,乃是家常便飯,與那些一板一眼的江湖俠客們可大不一樣。在戰場上若是遇到奇招,便得當即應對,那可是生死一線之事,咱們對此熟門熟路,如同吃飯睡覺一般,如何會中了他的奸計?」
吳陵點了點頭,不復多言,但心中卻知道,剛剛與那色目人交手,蒼鷹反應神速,竟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在敵人出招的同時,便已有破招之道,若非如此,怎能一招取勝?他臨敵機智,心思巧妙,單單以此而論,哪怕是那些絕頂高手,也未必能勝得過他。
蒼鷹一轉頭,又對謝章說道:「謝大哥那一招戟法精妙之極,別說那鬼劍門的劍客劍法高明,就算他再練十年功夫,也一樣被謝大哥一招殺了,根本不帶還價的。」
謝章一聽,登時笑容滿面,搖手笑道:「蒼老弟,你太抬舉我啦。」
蒼鷹嘿嘿一笑,說道:「這哪兒是抬舉?乃是實情。」
這軍旅中有一項不成文的規矩,叫做「漲自己的志氣,滅敵人的威風」,在軍中流傳甚廣,人人心知肚明。在戰場之上,若是有將士立下赫赫戰功,宣之於外時,就要加倍誇大,例如殺了十人,便傳為「百人驚懼,四散而逃,被他殺了數十人」。如此揚名出去,令敵人聞風喪膽,士氣衰退,而己方振奮激昂,士氣大增。迎戰之時,就多了許多勝算。
因而軍中將士,多有威風外號,比之江湖人士名頭更響,單說那蒙古軍中,便有「斧王」蒙哥,「血魔」古爾等等駭人外號。而南宋軍中,也有互相抬舉吹噓之風。此乃兩軍攻心之道,蒼鷹習以為常,絲毫不以為意。
眾人又聊了一會兒,各自補了一個時辰的覺,見日頭正高,林中平靜,正是趕路的好時機。當即不再逗留,又騎馬入林,朝那高山進發。林間道路坎坷,不時須得用利刃開路。因而走的極慢,走走歇歇,過了一天,終於走出樹林,來到山腳平地之上。
但見大片枯黃雜草平鋪在奴血山周圍,這高山佔地綿長,而山體四周都有小徑,不知通往山中何處,若是走錯了道,迷路事小,萬一被困在山裡,只怕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李聽雨說道:「指引我來這兒的人說過,這奴血山聚集著亡者惡靈,生性險惡,喜好將旅人引入黃泉。我看那不是什麼亡靈作祟,而是這山道成百上千,有鬼打牆邪術之效。」
蒼鷹沒料到這奴血山如此麻煩,用力吸了吸鼻子,半點香味兒也聞不到。他搔了搔腦袋,說道:「我聽人說過,若是山中有奇珍異寶,必有仙獸護衛,咱們在這兒等一會兒,說不定能見到野獸入山。咱們跟著野獸足跡,再不濟也能走出來。」
李聽雨嘆道:「虧得你在,不然可真是一籌莫展。」當下找一處隱秘之地藏了,蒼鷹將內力送入蘭兒經脈中,他不懂傳功之法,這內力不過逗留半柱香便會消散,必須時時補充,否則她又會昏迷不醒。如此折騰,他自己也累得夠嗆。好在他身子健壯,毅力驚人,恢復極快,倒也不以為苦。
如此又等了一天,草原上不時有野獸來去,野鹿、野兔、野狗、狐狸、山貓、獵豹,乃至老虎,都在白天出現,一到夜間,便戰戰兢兢,飛速逃開,彷彿在害怕某種天敵一般。
老顧見狀,心生憂慮,說道:「李先生,你看這些野獸情狀,這山裡只怕真有什麼妖獸,他們如何敢進山?我看咱們待在這兒也不是辦法,你和蘭兒留在此地,我們三人進山探探,一路留下記號,若是遇上危險,咱們三人也有脫身之道。」
蒼鷹說道:「顧大哥,你這可就見外了,怎麼是你們三人,不算上我蒼鷹么?」
老顧笑道:「當然,當然,是我老顧說錯了話。咱們生死之交,當然得算上你。」蒼鷹這才滿意。
李先生說道:「不可,我李某雖然孱弱,但也練過些武藝,絕不會拖累諸位,蘭兒若是體內有內力可用,劍芒神妙,也不懼野獸。咱們小心行事,一道進山。」
正在商議,突然,只見一條山道中走出一龐大黑影,那黑影長逾十五尺,月光之中,但見它通體血紅,遍身鱗甲,形貌如虎,利牙閃著寒光,背上紋路古怪,竟像是一對流血的雙瞳。
李先生大驚,顫聲問:「這是……這是老虎么?怎地如此巨大?」
蒼鷹鼻中聞到一股異香,那香味兒清淡飄渺,攝人心魄,若有若無,令人魂牽夢繞,正是他曾經嗅到過的荼蘼山花的香氣。他喜形於色,說道:「就是這老虎,咱們要找的葯,就得著落在這老虎身上。」
那老虎站在山崖上,迎著皎月,張嘴吼叫,聲音凄婉,竟似是女子在哭喊。但嘯聲震耳欲聾,響徹山谷,傳入林中,引起野獸發聲應和。
不多時,只見叢林中走出上千頭野獸,那些野獸目光獃滯,步履麻木,好似被迷了魂般朝那血紅巨虎身邊走來。
那巨虎輕輕一躍,跳落十丈懸崖,落在野獸群中,突然,老虎背上裂開一個口子,從中竟鑽出一個女子來。
蘭兒呼吸急促,險些叫出聲來,蒼鷹急忙捂住她的嘴。餘人盡皆驚懼,死死憋住氣息,生怕被這女子發覺。
那女子渾身血污,瞧不清面貌,但年紀應當不大。她離開虎背,那老虎若無其事,身上裂紋登時復原。
女子走到野獸之中,目光在獸群中掃視。呆立片刻,朝一頭夜梟勾了勾手指。那夜梟張開翅膀,老老實實的飛到她身邊,她撐開夜梟鳥喙,朝其中看了看,又摘下夜梟羽毛,放在嘴裡嚼了嚼,喜道:「十年便煉成了,好,好得很。」
她拍了拍夜梟的腦袋,又鑽入虎背,那夜梟自行跟著巨虎飛入山中。不多時,便在山道拐角處失了蹤跡。
頃刻間,其餘野獸發出凄厲慘叫,聲入九天,飽含驚恐,隨後它們慌忙逃竄,不多時便散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地屎·尿穢物。
蒼鷹說道:「咱們追進去!快點,那香氣不知何時會消失。」
眾人皆為勇猛英勇之人,那巨虎雖然詭異,但也不懼。當下跟著蒼鷹,走上山道,追入山中。但見兩旁高山聳立,古板陰沉,令人不寒而慄。
他們急匆匆穿過山道,蒼鷹一路嗅著氣味兒,過不多時,香氣變得愈發濃厚,走出山道,眼前出現了大片花叢,登時香氣撲鼻,充溢心肺。
無數荼蘼山花正在眼前盛開,花瓣鮮紅嬌嫩,好似蝴蝶翅膀一般。
蒼鷹歡呼道:「就是這兒了,這麼多花,找到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