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年少一心追鹿
眾人馬不停蹄,幾個時辰之內便回到揚州城,進入城門之後,有探子來報,說蒙古韃子從瓜州推進出來,修建城樓,柵欄等工事,暫無進攻揚州跡象。
李庭芝召軍官議事,蒼鷹與迫雨兩人官階不到,反而得了空閑。兩人從房中走出,見到李雲和在街上朝這邊張望,一見二人,登時大喜,揮手道:「弟弟,蒼鷹!聽說你們打了勝仗回來啦!」
蒼鷹大喊道:「好哇,你刺探軍情,胡亂散步消息,該當何罪!」
迫雨笑道:「罰她乖乖待在家中,三個月內不得出門。」
李雲和嘻嘻一笑,說道:「別學爹爹語氣啦,我根本一點兒都不怕。」她快步來到迫雨身旁,一挽迫雨手臂,纖細柔弱的身子緊靠著迫雨,男的英俊,女的俏麗,若不知情,見到兩人,當真以為是一對璧人。
蒼鷹見兩人親昵,頭大如斗,背脊發涼,只想找借口溜走。迫雨笑道:「怎麼你一見到姐姐就走?莫非你如此在乎姐姐么?」
蒼鷹求饒道:「二位,二位,我蒼鷹平身就一個毛病,見不得這海誓山盟的膩味兒事,你們若還有一絲人性,≮,便放我蒼鷹一條生路吧。」
李雲和格格嬌笑,道:「誰和他『海誓山盟』啦?咱們是姐弟倆,這般攙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蒼鷹喃喃道:「春秋之時,齊襄公與其妹妹私·通,敗壞朝綱,終至國中生亂,死於亂刀之下……」
李雲和哼了一聲,說道:「別掉書袋啦,你以為你說幾句春秋,便能繞著彎冤枉人了嗎?走吧,陪著我四處逛逛吧,整天被關在家裡,我都快悶壞啦。」
此時戰況緊急,揚州形勢危如累卵,街上百姓皆無精打采,神情困頓,也是城中糧草匱乏,不少人家中已經斷糧,李庭芝縱然大開糧倉,可卻難以恩澤全城,他派出軍隊外出接應運糧之援,可也鮮有成功的時候。若是再這般被圍困,只怕三個月內,糧食便要耗盡,屆時後果,難以想象。
迫雨與蒼鷹兩人對此略有耳聞,但畢竟年少,不知後果如何,李雲和更是懵懵懂懂,不知前途渺茫,三人邊走邊聊,來了興緻,一時竟忘卻了兵臨城下的危難,忘記了國破家亡的前景。
突然,蒼鷹眼尖,見到鐵鹽高大的身影從街上閃過,朝一條煙花柳巷走去。他心生疑慮,說道:「你們先聊,我有事先走了。」不等兩人招呼,立即加快腳步,緊緊跟上鐵鹽。
鐵鹽在前方走著,腰桿筆直,器宇軒昂,一瞧便是鐵鑄的漢子,熱血的男兒,酒樓中不少女子兀自站在街邊搔·首弄·姿,招攬生意,所求不是錢財,而是果腹之食。鐵鹽單身漢一個,身為軍官,自然有多餘口糧,他來此消遣,自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但蒼鷹卻認為並非如此。
他觀察鐵鹽步伐,見他走動之時,步履極不自然,踩踏之間,腳後跟竟不落地,這讓他憑空又高大了一尺,成了一位高大威猛的怪漢。
蒼鷹想:「老虎走動之時,也只有腳尖著地呢。」
鐵鹽走過數座酒樓,一條小巷中忽然走出一個女子,她喊道:「這位軍爺好生健壯呀,要不要奴家侍奉侍奉呢?」
那女子相貌尋常,但所站之處人煙稀少,無人注視。鐵鹽猶豫片刻,說道:「在哪兒?」
女子笑道:「奴家家中無人,正好容軍爺歇息,所求不過一些下肚口糧罷了。」
鐵鹽默然無語,輕輕點了點頭,那女子裝出歡天喜地的模樣,拉住鐵鹽的手,朝自家走去。
蒼鷹覺得好笑,心想:「我也真是昏頭了,鐵鹽師兄來這兒找姑娘,與我有什麼關係?還是快些走吧,回家好好睡上一覺,說不定後天便要打仗呢。」
剛想走開,忽然想起一事,登時渾身如墜冰窟,他想:「鐵鹽師兄一向肅穆莊重,嚴於律己,以他的性子,非但不會招·妓,便是大家閨秀,將門之女,他也懶得打交道。如今大戰一觸即發,他為何偏偏要來此消遣?又為何要找如此尋常的女子?」
他腦中大亂,忍不住挨近那處屋子,縮身窗外,偷聽房中聲音。只聽那女子笑道:「軍爺,人家已經光溜溜的啦,你也不要磨蹭啦。」
鐵鹽並不答話,但蒼鷹聽見嗖嗖聲響,那女子啊地一聲,說道:「軍爺?你.……你怎麼讓人家動都動不了了?你會法術嗎?原來你喜歡這樣的調調。」
蒼鷹知道鐵鹽點了這女子穴道,忍不住想要查看,但他知道鐵鹽功夫極高,稍有動靜,立時便被識破。鐵鹽又探出手指,點中女子啞穴,於是那女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過了片刻,只聽鐵鹽脫去衣衫,粗聲喘氣,沙啦沙啦,似乎有毛髮在皮膚上剮蹭。
突然,蒼鷹聽見了牙齒撕咬肌肉的聲音,骨頭斷裂的聲音,鮮血噴洒的聲音,張嘴咀嚼的聲音,以及女子喉頭髮出的咕嚕咕嚕的咽氣聲。他再也忍耐不住,抬起頭,推開窗戶,只見鐵鹽腦袋正埋在那女子脖子上,張開血盆大口,賣力的咬嚙,吮吸鮮血。
蒼鷹喊道:「鐵鹽師兄,你做什麼?」
鐵鹽驀然抬頭,滿臉鮮血,雙眼發出金澄澄的凶光,瞳孔眯成了一條縫,他驚呼道:「蒼鷹.……我.……」
蒼鷹道:「你為何……你也走火入魔了?就與陸遙師兄一般?」
鐵鹽身子一震,將那女子拋在一旁,顫聲道:「陸遙.……果然也與我一樣?為什麼?為什麼?」他頹然坐倒在地,伸出毛茸茸的雙手,捂住臉,低聲啜泣起來。
蒼鷹心想:「他還有理智,我得想法救他。」
但心中另一個聲音喊道:「荒唐,他已經沒救了,你若走近,他定然會張嘴咬你。」
蒼鷹突然笑了起來,他想到:「若是如此,我又有何懼?我活在世上,所求的不就是這生死之際的爽快嗎?」
他走入屋內,將手放在鐵鹽肩上,鐵鹽劇烈顫動,哭泣道:「師弟,我控制不住啦,我已經有好幾次……好幾次.……犯下這樣的錯啦,第一次是農地里的農婦,第二次是.……是通州城的妓·女,這一次,我又……我又管不住了。我想要吃人肉,我想要喝人血……」
話音剛落,鐵鹽抬起腦袋,露出一張長滿毛髮,有如凶狼的臉,他喊道:「小師弟,你自己送上門來啦!」一邊喊,一邊朝蒼鷹腦袋上咬下。
蒼鷹早有防備,朝後踏出半步,使出「神禽劍法」中的「鳳凰涅槃」,長劍席捲,攔在兩人面前,若是鐵鹽上前一步,立時便被刺穿下顎。鐵鹽萬料不到他竟有如此高明的劍法,被劍尖擦過鼻尖,被削下一大片肉來。
他怒道:「你從哪兒學來的怪招?」
蒼鷹衝破窗戶,落在街上,此時天色已晚,周遭漆黑一片,小巷左近並無行人。蒼鷹翻身而起,正想逃跑,鐵鹽陡然來到他身旁,身法竟比陸遙更快。他大吼一聲,利爪從左右兩側壓下,籠罩蒼鷹周身要害。
蒼鷹使出「帝雀橫林」,劍光閃爍,彷彿一道電光,同時刺中鐵鹽雙掌,鐺地一聲,如中鐵石。蒼鷹揮劍之時,身法一晃,在眨眼間脫出陸遙攻勢,回過身來,長劍閃動,瞬間朝鐵鹽刺出數劍。
鐵鹽冒著劍雨,硬撐著朝前衝來,蒼鷹命中幾招,但無法深入皮膚,只能節節敗退,伺機逃跑。誰知鐵鹽兇猛異常,一路緊追不捨,很快便臨近鬧市。
便在此時,只聽李雲和在身後驚叫道:「蒼鷹哥哥,那是什麼怪物?」
迫雨喊道:「什麼妖怪?吃我一劍!」他從天而降,長劍刺向鐵鹽後腦勺,鐵鹽雙手撐地,驀地朝後飄開兩丈之遠。迫雨絲毫不懼,亦步亦趨,長劍在鐵鹽面前化作劍網,但鐵鹽對他的功夫熟記在心,雙掌旋轉,以利爪為刃,將迫雨劍招全數擋住。迫雨越斗越是心驚,喊道:「這怪物,好生狡猾!怎能知道我逍遙宮的劍法套路?」
鐵鹽驟然暴沖,龐大的身軀朝迫雨逼近,迫雨施展輕功,朝天上拔高一丈,鐵鹽跟著他躍起,抓向迫雨脅下,迫雨一咬牙,凝立左掌,呼地拍出,掌心如鋼,與怪物對了一掌。鐵鹽稍受阻攔,但張開血盆大口,咬向迫雨喉嚨,迫雨奮起畢生功力,凌空扭轉,竟硬生生轉變方位,朝地面俯衝,霎時落在遠處。
這怪物連環出招,招招致命,但迫雨應對極快,在電光火石間出招抵擋,每一次皆險到極處,又巧至極點,若是他內力稍差,反應稍遲,此刻早已被鐵鹽重創,性命不保。他身上功夫深湛,天賦卓絕,隨機應變,令人目瞪口呆。
迫雨站起身,雖然不過短暫交手,但已然汗流浹背,他對蒼鷹說道:「蒼鷹哥哥,這怪物是怎麼回事?」
蒼鷹咬了咬嘴唇,說道:「我不知道,我見一人模樣古怪,恐是姦細,所以跟蹤至此,誰料他忽然變成這副模樣。」
迫雨恨恨說道:「定是蒙古韃子的妖法,雲和,你先回爹爹那邊,讓常海師兄趕來,我和蒼鷹擋住這怪物。」他知道這怪物猙獰可怖,此刻城中除了常海,再無人製得住它。
鐵鹽大聲呼嘯,聲若巨狼,四肢爬動,彷彿黑雲壓境,朝迫雨沖了過來,迫雨雙手持劍,凝視鐵鹽,正準備出招攻敵,誰知鐵鹽驀地跳起,竟朝李雲和撲了過去。
李雲和尖叫起來,摔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鐵鹽兇殘暴虐的臉朝她一點點迫近,這一瞬間,對她而言,當真彷彿永恆般漫長。
一柄長劍突然從旁刺出,穿破鐵鹽太陽穴,須臾間鮮血飛濺,鐵鹽悶哼一聲,滾到在旁,抖動幾下,當即咽氣。
蒼鷹甩了甩長劍,灑落血滴,說道:「他瞧見女子,一時迷了心神,破綻百出,真是自尋死路。」
迫雨愣愣的瞧著蒼鷹,他想:「真的嗎?你算準了它的心思,所以才能殺了它嗎?」他隱隱覺得,方才蒼鷹此處的一劍,實有天地之威,雷霆之怒,若非親眼所見,他如何能想象得到,世上竟會有這等神妙的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