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據史書記載,自漢代起,冬至就被視作陰陽的自然轉化,是為歲首,亦是福氣的象徵。
而過「冬節」這一習俗,也是從漢朝興起的。
於是在這天前後,上至百官,下至黎民,具都不問正事,只走親訪友,以做『安身靜體』。
許城裡這個有名無實的小朝廷,自也未例外。燕清卻為此頭疼——因他位高權重,又與呂布親密無間,使得真正仰慕他的也罷,純粹想討好他的也罷,或是試圖通過他來向呂布示好的也罷,都趕這幾天上門拜訪,扎堆贈送重禮來了。
使得不願會客的燕清連家宅都不好待了,為避開這些人,索性到齋宮尋祀官去,親自督促祭天大典的準備事宜。
這下卻樂不思歸,一待就是快過年。
呂布來得勤快,卻始終勸不動燕清回府,度日如年,又尋不到人撒火的情況下,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搬來郭嘉作救兵。
郭嘉嘴上應得好好的,卻不務正業,公然拿私事騷擾燕清,回頭就只敷衍呂布了。
作為回報,燕清也從消息靈通的他那裡聽到一些獨家八卦。
燕清對這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的小軼事還是非常感興趣的,只是礙於形象(偶像包袱),不好光明正大地打聽,倒是郭嘉毫不掩飾自己這點惡趣味,也一眼看穿了他假正經的本質,心情一好,就跟他分享。
就如陸遜與諸葛亮關係大有緩和之勢,卻與年歲漸長無關,而是燕清對此頗感憂慮的事傳到了呂布耳里,而主公卻是個蠻不講理的,見他們處得越不和睦,就越要命令他們同床共寢,倒是一招不折不扣的以毒攻毒。
為了逃避這種酷刑,兩人唯有飛快地握手言和。
而按照呂布的理論,便是他一開始也瞧燕清一百個不順眼,還不就是秉燭夜談、抵足同眠多了,方生出深情厚意來的?
在其他精彩趣事中,孫策作為主人公的次數,卻是最多的。
且說孫策一次南征,幸運將當地的絕色雙姝給弄到手了,原想獻給呂布燕清,被屬下勸阻后,就立馬想到要跟自己的好兄弟周瑜分享。
二位美人恰好還分一大一小,不是正好么?
待孫策班師回城,興沖沖地殺到徐州刺史府上后,就在飯桌上宣布了這個消息,然而他卻不知蔡文姬剛剛懷孕了,被這消息惹得幾天都氣不順,差點胎氣不穩。
孫策這下真真成了好心辦壞事,給周瑜惹了不小的麻煩。
除此之外,還有孫策為了哄弟弟孫權開心,竟膽大包天地從戰利品挑出一頭健壯的大象給他作寵物,然而那碧眼兒就不僅僅滿足於觀賞,而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騎象,甚至偷拐了曹操家的倆兒子、曹植曹丕一起。結果一次沒留神,叫曹植從頂上滾了下來,把一條腿都給摔折了的荒唐事。
這回的情況,卻略有不同。
燕清聽得通報,無奈笑道:「奉孝今日來得倒早。」
「那是當然,公務還沒處理完,我是半途找借口跑出來的。」郭嘉火急火燎道:「別管那麼多了,重光快幫我瞧瞧,這書單怎樣?」
燕清向那戰戰兢兢的陪祭官員使了個眼色,打發走他后,才轉頭問道:「給牙兒的?」
郭嘉點頭:「議兒列的,你之前撰寫的那些都讀完了。」
對寶貝弟子郭奕,燕清還是非常關心的,立刻接過:「我看看啊。漢書、禮記、六韜、周禮、國語、九章、尚書、易經、左傳、史記……」
念著念著,燕清臉上的神情就從風平浪靜,變得詭譎莫測了。
將這冗長得彷彿沒玩沒了的書單念完后,燕清嘴角抽抽,先是不吝讚美道:「不錯。」
郭嘉美道:「行,那就照這麼辦了。」
「慢著,」燕清哭笑不得道:「毛病當然沒有,關鍵在於你們猛然間安排這麼多書,牙兒得讀多久才能真吃透啊?」
當初孫權勸學呂蒙,列的也就是孫子、六韜、國語、史記、漢書、東觀漢記這幾本,等呂蒙學成出來,就叫人刮目相看,道句「非吳下阿蒙」了。
說來慚愧,那些書名,燕清許多都只是囫圇讀過,鮮少細究,更別提教人了。
郭嘉卻理所當然道:「夠他念到二十歲。二十歲后,就不歸我們管了。」
望子成龍的心態,為人父母者皆有之,燕清聞言,也不好多說什麼了。
唯一叫他擔心的地方,就是這讓他頭皮發麻的書單,多半是陸遜按照自己的才智天賦列的,而郭奕雖聰明伶俐,可要想跟陸遜比,還是差了不少。
但願郭奕不會反受打擊,產生厭學心態罷。
郭嘉不知燕清的那點憂慮,心滿意足地將書單整齊疊好,收入袖中,終於良心發現了一回,替呂布當了回正經說客:「你在外逍遙了這麼多日,放主公四處嚇人,也該回去了罷?」
燕清一想到自己家那門庭若市的盛況,就頭大如斗,推脫道:「再候上幾日罷,橫豎這假還沒結束,有我在這督工,效率只高不低的。」
「你若是擔心那些賓客,大可安心。你都避出府外了,態度擺得如此明確,還敢冒著觸怒你的風險上門的,也只剩幾個無眼色的蠢物。想打發走,還不簡單?」郭嘉懶洋洋道:「你倒樂得自在,徒留主公在外,都快毀天滅地了。」
燕清知道郭嘉在這方面不喜誇大其詞,也不好意思再賴外頭不回,猶豫片刻后應道:「奉孝所言甚是。剛巧冕服也製成了,是該回去了。」
郭嘉頷首,旋即附耳過去,悄聲道:「做戲即可,何必如此盡心?」
燕清知道郭嘉說的是即將廢黜劉協,在祭天之事上只要做個態度就夠,不必真正儘力。但他之所以這麼做,也不僅是為了避人,便道:「非是為今上,實為主公矣。」
現多參與到流程里,以後等呂布上位,這些見識就大有用場,怎會多餘?
郭嘉聳了聳肩:「論起未雨綢繆,世間恐無人及你。」
燕清莞爾:「過獎。少頃,你那冕服也將送至府上,記得上身一試,若不適合,也好趁早做出調整。」
「好。」
郭嘉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慢悠悠地離開了。
燕清也未食言,將今日事務理完,就久違地往呂布的宅邸去了。
而呂布提早從郭嘉那得到消息,早早地就候著了。燕清笑容如常地陪他用了膳食,就請他與自己試試冕服。
呂布欣然同意,與他一同去到內室,毫無分開試衣,以做迴避的意思,而燕清也對此習以為常了。
因有知情的郭嘉和賈詡幫忙掩飾,對輿論進行暗中引導,叫世人雖知他們親密,卻只覺得坦蕩無私,即使是那些居心叵測、刻意歪曲抹黑他們的人外,也極少往斷袖分桃上猜測。
就如史上的劉關張一般(正史里未有桃園結義的結拜記載),名義上雖為主臣,卻情勝兄弟,共進退,光明正大地食則同桌,宿則同席,十年如一日,倒是段使人稱羨的佳話。
制冕服的用料,有搦玄和獮繒,處理過程無比繁複,就說那那最開始的染絲一步,還受天時氣候的影響,自然不可能是從秋初才開始籌備的。
所謂的趕製,也是拿提早織造好的布匹,於典婦功處縫製成衣,最後才由畫繢的畫工、綉工接手,可謂華美貴重至極。
呂布如今位列燕公,依照周禮中的司服制式規格,可著僅次於劉協的龍、山文彩九章冕服。
燕清為大鴻臚,是司徒領之一,則簡單一些,用華蟲七章,有五彩,赤舄朐履。
由婢女們小心翼翼地服侍著,換上兩輩子穿過的最華貴的禮服,對燕清而言,也是極新鮮的體驗。
可惜在這東漢末年,尋不出面全身鏡來供他自照一番。
這淡淡的遺憾稍縱即逝,燕清稍活動了下手腳,又走了幾步,最後道:「一切皆好,就是這腰身處,似乎鬆了一些,改與不改皆可。」
那恭候在旁的侍女趕緊上前,持尺隔空量了一量:「大人近來又清減了些。」
燕清不以為然,只即刻示意她噤聲,卻還是晚了一步。
在廳另一頭的呂布的耳朵靈敏得很,一下捕捉到這幾個詞兒。
剛好他也被下人服侍著穿好了,不必再杵著一動不動,沉著臉闊步行來,隱怒道:「布早有言——」
在燕清那身著冕服的身影映入那烏黑的瞳仁時,呂布原氣勢洶洶的質問戛然而止,腦海中亦是一片空白。
燕清卻是眼前一亮,一眨不眨地對著變得尤其帥氣逼人的呂布看個不停,被迷得心臟劇跳,簡直半點不捨得移開視線。
呂布生得不是一般的人高馬大,渾身充斥著武者的魁梧健美,便也意味著,尋常人的衣裳,根本不可能合身,需特為他縫製。
呂布又不喜文人那軟趴趴的長袍,而穿那些,也的確不便他騎馬。哪怕代攝朝政了,色沉而繁縟的官服還是能免則免,多著百花戰袍,披輕鎧,戴三叉金冠,纏獅蠻戴,毫不掩飾一身不怒而威,並騰騰殺氣,使眾人心生畏懼,不敢多看。
也是仗著自己權勢滔天,就算在服飾上不拘小節些,也絕不會有蠢人膽敢彈劾。
燕清比別人幸運,還能看到這凶獸穿著寢衣,發冠解開,態度柔和得一塌糊塗的居家戀人模樣。
他不是不知道,呂布的五官其實生得十分英俊,挺鼻薄唇,劍眉星目,輪廓深刻,又是曬得恰到好處的小麥色,極其耐看。
只是哪怕呂布有心收斂,還是刻意放出,那份似出鞘長刀的銳利凌冽,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也十分不巧地蓋住了他在外貌上的出色,叫凡是見到他的人,都難免被那久經沙場的凌人氣勢、及那足以那傲視群雄的武猛雄軀給奪去注意力,根本分不出心神來留意其他。
然而這精緻華美、巧奪天工的冕服,卻將那身凜凜悍氣給巧妙地化作陽剛至純,攝人氣場得以保留,卻不再是咄咄逼人的壓迫感,而是將豪邁陽剛里所藏的那縷久居上位的貴氣,給堂堂正正地引了出來。
儼然判若兩人。
要不是顧忌還有諸多下人在旁,燕清幾乎要忍不住對眼前這秀色可餐的俊男,輕佻地吹上幾個口哨。
但只消對上呂布那如要將他拆吃入腹的灼熱目光,就可得知他不屏退從侍,顯然是明智之舉。
到底有情人眼裡出西施這一項加成,燕清對呂布表現出的亢奮和激動持續甚久這一點,是很能理解、甚至感同身受的。
果真佛要金裝,人靠衣裝。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固然美好,但身穿冕服的呂布,還是前所未有的俊美逼人,英氣勃發至連見多識廣如燕清都忍不住怦然心動的地步。
然而,就算燕清看在這難得一見的美色的份上,表現地再寬容、再體諒,那也是有極限的。
一晃眼就到了祭天前夕,考慮到三更就得由燕王呂布領著文武百官,出發去齋宮接皇帝與隨祭官員,他們還特意早早地就上床就寢。
結果呂布根本就興奮得翻來覆去,抱著他睡不著覺,於是眼皮沉重、想入睡卻被鬧得不成的燕清,就感到忍無可忍了。
只是他捨不得對呂布發脾氣,便委婉提了幾句,呂布終於停止了翻來覆去地烙自己這塊大餅,坦誠道:「一思及重光著那冕服的模樣,布便心潮激蕩,難以入眠。」
燕清無語至極,翻了個身懶道:「那制式又不獨我一人有。你若是喜歡那衣裳,明日可看個夠去;你若是喜歡我這人,現在就能盡情地看!快選罷,別鬧騰了。」
話是這麼說,可不管呂布選的是哪個,他都埋於被中不肯露頭,是打定主意不搭理對方了。
呂布卻當了真,還正兒八經地考慮了片刻,末了發現燕清已睡著了,他唯有忍著憋屈,盯著幔帳發獃。
他又怎麼好意思對重光說,他們穿那冕服顯得額外登對,怪像婚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