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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呂布將臉綳得死死的,手底的動作則沒有半分遲疑,先是深吸口氣,抑制不住暴怒一般猛地一拳打在胡椅上,那力氣何其驚人,直接叫無辜遭殃、承受他火氣的結實木椅轟然散了架。


  接著隨手一抓,將燕清腰間系著的綢帶一拽,就將那長長的帶子扯下,旋即欺身覆上,開始捆他雙手。


  燕清只覺彷彿被一座小山壓著了,叫那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等他緩過來了,呂布也已麻利地將他雙腕捆得嚴實。


  雖不至於勒痛他,卻也絕對不是當做玩笑的那種松垮程度。


  完成這一切后,呂布陰陰沉沉地坐在榻邊,以一種堪稱陰鷙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不發一言。


  燕清稍微掙了一掙,那帶子自是紋絲不動的,索性也不白費力氣了。


  要知道呂布方才那副猶如惡鬼的表情,和要橫掃一切的氣勢,即使要真動起粗來,燕清也不會覺得奇怪。


  他心裡沒底,當然不會不知死活地去刺激目前還有理智、只無師自通玩捆綁把戲的呂布,於是維持著好脾氣的笑,溫溫和和地道:「主公這是何意?清不會跑的。」


  呂布聞言,於嘴角微微扯起一個譏諷的弧度。


  他根本不予回答,只重新朝燕清伸出手來,乾脆利落地奪了髮帶,再慢條斯理地將那還是自由的雙腿、也自膝部繞上,稍微用力一拉,就給綁緊了。


  青絲如瀑,披泄而下,燕清卻無暇關心,這模樣有多不體面,多入不得外人之眼了。


  呂布有時也會對他發脾氣,但從來沒似這回嚴重,更不會如此難哄。


  往往先示弱致歉,接著美言幾句,又做些肢體上的親密動作,就足夠讓呂布晴轉多雲,喜笑顏開。


  無往不利的招數,這次卻失效了個徹底。


  燕清四肢完全被縛,又被放到不好借力的軟塌之上,力氣使得再多,也像落入棉花里。


  真正是呈現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柔弱姿態,偏偏還被始作俑者陰晴不定地守著,瞧那高深莫測的神色,就如同是在研究從何處下口撕咬。


  燕清極感難捱,為擺脫這處境,又為平息呂布這來得澎湃的怒氣,唯有在心裡不斷斟酌著措辭。


  然而太軟的話,他身為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要是許下虛假的承諾,來換取一次兩次的過關,也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則。


  更何況這回雖看著兇險,他卻其實是有著十成把握,又在一番精心策劃和權衡之後,才親身涉險的,非是衝動逞能的莽撞。


  唯一不甚厚道、對不起呂布的地方,就是一開始就猜到對方八成會反對,乾脆將這計劃給徹底瞞下了。


  否則旁的姑且不說,但凡有了戰事,呂布哪回不是身先士卒,獨個兒上去搦戰一通,親自衝鋒陷陣?


  沙場上刀劍無眼,縱使呂布有萬夫不當之勇,可不知多少名將最後不是死在正面交鋒當中,而是栽在冷箭之下,同是男兒,那險地呂布去得,他怎就得遠遠避開?

  他不過是對那硬臀提不起興緻,對呂布所懷的情愫,又是深愛與崇拜的並駕齊驅,方不抵觸一直雌伏其下,可不代表他就甘心被呂布潛意識裡當做女子一般小心翼翼地照顧了。


  他固然不會敏感到將這視作屈辱,卻也不可能感到受用,亦不會默然接受這身份上的悄然轉變。


  就是呂布正在氣頭上,又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的臭脾氣,不想火上澆油,又不想盲目妥協、慣壞了對方,還得想好怎麼說……


  燕清微微凝眉,沉吟了頗長一段時間,呂布則似被他乖順的姿態給略略撫慰了一些,隨著呼吸漸漸平復,目光雖還逗留在他身上,也變得沒那麼陰沉銳利了。


  還有些手痒痒,挑了幾縷燕清的頭髮,慢悠悠地繞在指間。


  只是仍舊沒有半分要放開他的打算。


  「之前的刻意隱瞞,的確是清的不是。」燕清說得很慢的同時,一直在觀察呂布的眼色,一點點地試探他的反應:「只不過——」


  燕清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麼停了?接著說啊。」


  呂布漠然道,手裡的動作卻不似他的語調那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甚至帶了一點遊刃有餘的狎昵。


  原來燕清剛開了口,一直保持同一個坐姿的他就倏然側過身來,微微前俯,一手撫著那光滑細膩的尖尖下頜,另一手則好整以暇地開始剝那繁瑣厚重的衣袍。


  轉眼間就將燕清扒得只剩一件潔白的底袍,鞋也褪了,襪被扯得凌亂,露出白生生的一截纖細腳踝來。


  竟比那衣料還來得白皙柔膩,就像灑了月光的厚厚雪面一般,是發著光的皎潔如玉。


  叫呂布看著看著,就覺得口乾舌燥了起來。


  燕清這會兒卻不慌不忙了,緩緩地偏過頭來,微眯著眼看他:「主公也該適可而止了。」


  呂布最初是殺了他個措手不及,叫他一時間心慌意亂,被唬住了。后又被劫裹著轉了地方,一路風風火火,都沒個緩衝,才讓一貫精明的他都沒能看出來破綻。


  這會兒呂布不知見好就收,還演得稍微過了頭,就被他逮住了馬腳。


  倒不是說呂布的火氣全是作偽,可十分里,怎麼說也有五分是誇大的。


  呂布卻還裝聾作啞,繼續飆演技,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只剩單薄裡衣的燕清,模樣要多冷酷無情,就有多冷酷無情:「重光可是已忘了李肅之事?」


  燕清當然不可能忘記那次差點陰溝翻船、只在機緣巧合下逃出生天的黑歷史:「一日未嘗敢忘。」


  「噢。」呂布漠然道:「那何故不知悔改,總愛自作主張?」


  燕清辯解道:「若非有十成把握,清亦不會如此。」


  他是在無意中刷出「萬箭齊發」這張牌后,才生出單刀赴會的主意的。


  呂布嗤笑一聲,幾乎是目呲欲裂地重複道:「十成?!」


  「你縱有飛天遁地、未卜先知之能,只要還是肉骨凡胎,就不該如此有恃無恐!安知他們當中,會否有比左慈那老兒還厲害的人物?」


  他又暴躁起來,將拳頭攥得咯咯響,在屋子裡悶頭踱步,眉頭擰得死緊道:「布雖不甚通文墨,也知善泳者溺於水的道理。當日左慈未料到有重光技高一籌,方落得負傷敗逃的下場,重光又憑什麼保障,不會重蹈他的覆轍?」


  「雜七雜八的姑且不扯,倘若是布欲對你不利,你也不過躲得開三記殺招而已!」


  燕清默然。


  他的仰仗便是對東漢末年至三國這段歷史的了解,知道這方面的人才,也就左慈和于吉二人。


  可呂布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左慈和于吉之所以在史冊有名,主要還是因為他們行事無比高調,專挑名聲顯赫的諸侯下手。卻不足以證明,除他們之外,就沒有旁的能人了。


  或許只是別的能人異士較為低調,不似他們那般好出風頭罷了。


  當初于吉是犯了孫策大忌,本事又不足以自保,以至丟了性命;左慈是沒算到有他的卡牌存在,上門找茬,被反殺幾刀,也是重傷狼狽逃走;即使他捏著這些忠漢之臣的義狀,對他們所養的門客,也稱不上瞭若指掌。


  既然名冊上所登記的人都發生了變化,門客就也不可能是同一批了。


  智者千慮尚且必有一失,更何況是他這個半吊子?


  燕清若有所思,半晌誠懇承認道:「主公所言不無道理,的確是我心急之下,太過考慮不周了。」


  要不是他操之過急,想要快些斬掉小皇帝殘存的羽翼,將呂布送上帝位,好讓他享盡榮光,而是肯多花一些時間的話,的確是不必以身涉險的。


  他選擇了走捷徑,也認為比起這巨大的收益、和剩下的時間,他個人承擔一點風險,也是值得的。


  見他虛心認錯,呂布才停止一個勁兒地在案桌一頭低頭猛踱的舉動,重又回到榻邊,沉聲道:「往日雖偶有不和,此回卻是多虧了奉孝的見微知著。若非他起了疑心,又專程遣人送信,特將此事相告,布只怕事到如今,還被蒙在鼓裡,渾然不知你已仗著藝高,便獨自去赴了鴻門宴罷!」


  燕清還待說些什麼,呂布就仰天長嘆一聲,粗魯地搓了把臉,又驀然一歪,重重埋首於他身上。


  燕清被他那沉甸甸的腦袋給砸岔了氣,緊接著,就聽得他以那甚至有些可愛的瓮聲瓮氣,輕輕地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


  「若你不復存在,布亦不願獨活。」


  哪怕看不到他的表情,燕清又怎麼可能聽不出他這輕描淡寫背後的認真,幾被驚得魂飛魄散:「主公慎言!如此萬萬不可!」


  呂布埋首,任燕清跟炸毛似地勸了半天,就是默不作聲,末了抬起頭來,頂著一雙發紅的眼珠子,萬分狠戾地吻了過來。


  不是往常的溫柔纏綿,而是要將他整個拆吃入腹一般的野獸噬人。


  燕清雖不覺得痛,卻很快嘗到了自唇舌間染開的、血液特有的咸腥味。


  「有何不可?」呂布哼笑一聲,一面在燕清身上動手動腳,一面懶洋洋道:「橫豎重光今個兒承認得再痛快,日後擅作主張起來,也不見半分心軟,聽也白聽,終日防備,也防備不來。布這話便撂在這兒了,你往後,也大可繼續將自己性命等閑待之,權作小賭。」


  「若你一招失算,不巧先行一步,不妨在路上等上片刻,便知布這決心是真是假了。」


  燕清做夢也沒想到,呂布竟狡詐地看穿了他最大的弱點,還不惜拿自己做人質,就為了威脅他不許亂做行動。


  「你——」


  他罕有地失態了一回,氣急之下,硬是掙扎著坐起,結果剛背倚著雕花的木座,穩住身形后,就雙目睜大,似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物事一般。


  還在為掐對燕清軟肋而暗感得意的呂布,見燕清如此神態,也不由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去……


  「喲!」


  不知非禮勿視為何物的郭嘉,正一臉木然地坐在案桌旁,一手捧著涼透的茶,另一手向燕清和呂布有氣無力地招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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