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有言道,主盛而民強,最早成為呂布治下的豫民,不知不覺地就孕養出了傲氣,自不可能對一來做客的他州刺史焚香大驚小怪,頂多克制地瞟上幾眼。
連天子進許,都只在湖心投進一顆小石子般泛起小小漣漪,等他們看夠熱鬧,發現不過如此,就很快散去了。更何況只是其宗親劉表?
於是繼續各干各活,橫豎那供車駕通行的道已被專程騰了出來,也不影響邊上行人攤販。
偶有錯過以前那些大場面的,才饒有興緻地買了烤串,邊啃邊瞧。
就是一向自詡風雅,被治下百姓夾道歡迎慣了的劉表,對城中豫民這堪稱冷漠的淡定姿態很是不適,只不好顯露出來罷了。
而隨行的劉關張三人,皆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
與多只是感嘆民膏豐腴,氣氛安定富足的關羽與張飛不同,劉備在青州治理過一段時間的平原,最為清楚其中的難度。
這會兒就忍不住暗暗驚嘆,此地竟比荊州來得富庶不說,城中巡邏維紀的兵士並不算多,還能做到井然有序,絲毫不亂,就非常難得了。
頓時對那素未謀面,卻名震天下的燕清燕重光,懷了定要一見的決心。
劉表這一行人進城,接著便是被在此等候之人引領宅府,一路上被漠視了個徹底,還以為這會兒的尷尬就已是極致了,卻不想他們在拐道前,忽聞後方城門方向一陣歡呼喧嘩,真真震耳欲聾,簡直不似與之前對待他們時寡淡如水的同一群人所發出的聲音。
如此鮮明對比,直叫被忽略的這些人面上臊紅之餘,也不禁咂舌。
叫民眾發自內心地擁戴,還鬧出這般陣仗,莫不是天子回城?
他們如此想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離得城門已是頗遠,對那引發這極大騷動的人的具體模樣,是看不清楚了的。卻也能辨出,不過一穿皂色長袍,頭戴玉冠,身形修長的文士,騎一神駿白馬,隱現丰神俊秀,翩翩而來。
只是他沒行幾步,就被民眾的熱情遮道所阻,唯有微微垂首,與他們耐心分說。
不過這情形也沒持續太久,一群龍威虎猛的大個兒護兵便從後頭趕上,將把他圍得水泄不通的人挨個兒趕開,動作卻不粗魯。
只不知說了什麼,底下豫民雖感遺憾,也並不糾纏,真退開,重新讓出一條道來。
張飛嘀嘀咕咕,兩眼還在驚嘆;關羽撫了撫須髯,也是感慨萬千;劉備則在那人現身的第一眼,就幾乎肯定了對方身份,怦然心動之餘,見劉表臉色微沉,顯是不悅,便笑著問那領路令兵道:「敢問方才進城那人,是何身份?」
那令兵卻有點心不在焉,被忽然一問,就將真實想法脫口而出:「自是燕仙人。」
劉備微訝地重複:「燕仙人?」
令兵意識到說錯話了,先鄭重行禮致歉后,解釋道:「那便是呂大將軍麾下軍師祭酒,陛下親命之大鴻臚,安陽侯,亦拜揚州刺史,燕清燕重光先生。」
「果然如此。」一向愛才的劉備悠然神往,同時嘆出眾人心聲:「盛名之下無虛士,光憑這受萬人愛戴的一幕,便知他名不虛傳啊。」
遺憾的是,他們沒能就近一睹這美譽滿天下的燕郎君的真容風采,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優雅撥馬,左拐去了另一條大道。
也不急於一時,待他們去到府邸,修整一二,歇定后赴呂布所設之接風洗塵宴,定能再見。
殊不知燕清也被圍得一頭霧水,衣裳上沾了許多花瓣,還有一些小瓜果和香帕。
在順利脫困后,他再不敢耽擱片刻,一邊馳往學舍,一邊問身邊許褚道:「仲康可知,剛是怎麼回事?」
因最近往來人雜,呂布自認無法隨時護在燕清身畔,便將那曾在揚州擔任他替身的許褚的官位提了幾級,叫他做了燕清的親隨隊長。
當聽聞此事時,燕清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叫一員能跟馬超戰得旗鼓相當,拖著牛尾走來走去的猛將當他保鏢,實在是太過暴殄天物了。
即使他近來外出頻繁,城中人員也隨科舉開考而紛雜許多,確實有些危險潛藏,可他平時就有十幾親衛同進同出,自身又有卡牌傍身,哪兒能出什麼意外?
無奈呂布在此事上無比堅持,燕清再思及虎痴許褚在史上也做過曹操的保鏢,橫豎離戰事再起不遠,那要是在自己身邊先呆一段時間,混混資歷,他也好再跟呂布開口,提提許褚讓其晉陞,再做職位變換。
就如當初的張遼那般,以後想來也會少些阻力。
許褚被問了個懵,反應卻是飛快,一雙虎目瞪向身後衛兵,叫他們猛一寒顫,迅速回道:「回先生,今日是乞巧節。」
燕清:「……」
原來是七夕,難怪。
這麼說來,方才盛情大膽地圍著他的,的確都是年輕女郎居多。
燕清略微一頓,又惑道:「女子倒罷,那男子與老幼又是因何而來?」
雖不如女子多,可也稱不上少。
護衛道:「應是聽聞仙人之名,藉機請您賜福的。」
燕清不由啞然失笑。難怪那些人跪著求他,想請讓他摸摸孩子的衣裳,竟是為了這個。
弄清楚方才狀況后,他也不放鬆警惕,等進到學舍里,才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下翻身下馬,頭一件事,就是仔細撣去衣裳黏著不去的花瓣。
不然叫呂布看到這一幕,醋罈子鐵定又要翻了。
許褚也趕緊來幫忙,拍了半天,總算將這一身姑娘家的愛慕給除了個乾淨。
燕清苦中作樂:這就是牡丹亭所說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吧?
其他見此情狀很是不知所措、猶豫著是不是也要來幫忙的人,被燕清一開始就打發回去繼續改卷了,郭嘉顯然不在此列。
「可憐佳人只敢逢此佳節,才向心悅郎君表白心跡。」他斜倚著門,津津有味地看著燕清忙完,笑道:「可惜神女有意,襄王無心啊。」
「你這多情流水,怎不將落花載盡?」燕清很淡定地睨他一眼:「劉荊州已來了,還不去接待?」
郭嘉伸了個懶腰,然而伸到一般,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
燕清皺起眉來,郭嘉掩唇咳完,才興趣缺缺道:「好罷,這就去。」
郭嘉剛一邁,燕清便攔下他,問:「著涼了?」
郭嘉火速回道:「未曾,不過嗆著了。」
燕清半點不聽這忌葯諱醫的人的狡辯,不由分說道:「在宴席上莫要飲酒,我讓仲景一會兒去你那一趟。」
郭嘉敷衍道:「噢。」
燕清剛要進屋,極眼尖的郭嘉就輕咦了一聲,往他腰間輕輕一拉,燕清便聽得「嗖」一聲輕響,幾條卡在後腰束帶與裳袍皺褶之間的香帕就被郭嘉給拽到了手裡。
燕清這才意識到還有幾條漏網之魚,隨口道:「謝過奉孝。」
郭嘉笑眯眯道:「小事一樁。」
便將那幾張註定情意空投的帕子攏入袖中,施施然地去了。
因有燕清親自坐鎮,儘管在學風最為醇厚的許城趕考的學子最多,改卷的進度,卻可謂是一日千里。
燕清估摸著,經最初這十來日昏天黑地的忙法,再遲不超過明日,就能將許城的卷子改完,出來初試通過的名單了。接下來就差其他地方將結果整理送來,這則是急不得的。
既然連需要批閱的考卷最多的第一場,都能在時間上顯得充裕,那接下來的幾場,想必也能順利進行。
燕清也不多留這些快脫一層皮的改卷官了,又念今日是乞巧,雖都是些大老爺們,也給他們備了份禮,由他們轉贈妻女,再加了頓可口精緻的宵夜,算是同樂。
倒叫他們受寵若驚,感激涕零。
燕清並沒留下與他們共飲幾杯,而始終惦記著呂布設宴接待劉表的事,趁這會兒還不算晚,整理一番儀容衣著,便瀟洒上馬,在許褚所領親隨的護衛下,徑直往那宅邸去了。
月色醉人,燕清卻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都顧著琢磨劉備去了。
無論是劉表還是劉備,都是實打實的漢室宗親,在如今過得甚不如意,自忖孤立無援的劉協心裡,就是上好的臂助。
尤其劉備身為中山靖王之後,是孝景皇帝的玄孫,雖遠了一些,真追溯起來,在血脈上還是當得起劉協一句叔叔的。
最重要的,還是劉協目前處處受獨掌大權的呂布制擎,身為堂堂天子,卻有名無實,根本無人可用。只要他想改變現狀,在有限的、能在呂布眼皮底下合理地接見外臣的機會裡,乍來個看著氣貌不凡的英雄人物,自是不肯放過,要大力拉攏。
這不,在燕清將劉表將要來許朝貢的奏章上呈后,一向在呂布所求之事上拖拖拉拉,就為膈應他的劉協無比痛快,同意等劉表一到,就在次日設朝接見。
當然,倘若換做劉協大權在握的時刻,肯定不多看劉備這近似於上門打秋風、一堂三千里的窮親戚一眼的。
儘管燕清預料到這點,卻沒想過要去阻攔,甚至還打算順水推舟,為這對「牛郎織女」的相見,好心建一回鵲橋。
叫小皇帝重新燃起希望,攛掇大臣們為他奪回大權進行謀划,他們才會浮出水面。
而燕清,也才能將朝中暗藏的忠君反呂者一起揪出,一網打盡。
畢竟他已大幅度改變了歷史的行進軌跡,領頭的董承和董貴人一開始就沒能存在,那參與進衣帶詔的官員,也肯定不會是同一批了。
待科舉考試結束,呂布在外征戰的日子就將增多,許城就斷不容有失。
賈詡等人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坐鎮,沒準需要抽調隨軍,那就得在出行之前,將潛伏宵小剔除。
燕清想了一路,結果到了燈火通明、遙有歌樂聲聲的宅邸,還沒進到里廳,途經假山一納涼用的小亭時,不經意間就看見一大耳長臂、面容和善雍容、叫人難以生出惡感的儒衫男子。
他正親切地攥著身穿銀甲的趙雲的雙手,神情懇切,不知在說些什麼。
要換做一男一女,那可真是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燕清:「……」
劉皇叔,請放開我家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