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燕清眼疾手快,將被親爹投擲過來的小傢伙接了正著,卻也被嚇出一身冷汗。
摟著還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麼危險、覺得刺激而傻樂的牙兒,燕清怒道:「一個已經二十好幾,早當爹的人,平時沒個正型也就罷了,怎對孩子也這麼沒輕沒重?要是我剛剛沒能接住,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郭嘉懶道:「他親娘不是接得挺穩么,需要我去瞎操什麼心?」
燕清二話不說,抬起就是一腳,精準地踹動了郭嘉屁股底下的胡椅:「凈在胡說八道,給我正經點說話!」
郭嘉早有防備,及時起身避開了,聞言伸手要去接:「給你玩還那麼多牢騷,那就還我罷!」
燕清卻不鬆手,威脅道:「你要再這麼拿牙兒胡鬧,我就不還給你了。」
郭嘉撇了撇嘴:「你要能給我變個更好的出來,這每天吃裡扒外的這小東西送你,倒也無妨。」
郭奕懵懵懂懂地抓著燕清的衣襟,聽到這話后,卻是慢吞吞地回過頭去,歪著腦袋看著郭嘉。
燕清趕緊安撫性地拍了拍他肉乎乎的後背,同時狠狠地瞪了郭嘉一眼。
以郭奕的年紀,分明是想聽懂都難,卻恰恰在這時候對著郭嘉的方向噗了一口,晶亮的涎水橫飛,還擺出張跟他爹彷彿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嫌棄臉來。
郭嘉絲毫沒有悔改之心,哼道:「不孝子!」
燕清嘴角一抽,他現在倒不是那麼擔心自己誤人子弟的問題了,畢竟叫郭奕一直跟著這浪得沒有邊際的父親,才叫前途堪憂。
聞言,燕清假惺惺地笑了笑:「多謝奉孝如此高看在下,只是你目光如此挑剔,竟連如此可愛的牙兒都不滿意,究竟是想要個什麼樣的呢?」
郭嘉卻將他的話當了真,興緻勃勃道:「真能弄來?」
燕清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你先說說。」
郭嘉張口就來:「嘉的要求也稱不上苛刻,就要你那漂亮得一看是仙非俗的樣貌,再有嘉這般聰明才智——」
對這厚顏無恥的妄想,燕清實在剋制不住冷笑了,補充道:「最好還有主公的強健體魄,超強武藝,再有文和的低調圓滑,善於自保罷?」
郭嘉欣然頷首,擊節道:「如此甚好,只是對重光而言,會否太難了些?」
「……」燕清著實沒眼看他,低下頭來,看向異常乖巧的郭奕,正兒八經道:「牙兒,日後你便隨我姓燕,更名燕奕,如何?」
其實這新名字還挺好聽的。
燕清到底沒能將郭家的那根獨苗苗留下,等正事商量完后,饒是鬧騰不已的郭奕再□□抗,也還是被那看著弱不禁風、其實體質大有改善的郭嘉夾在胳膊彎里,三步一停地強行帶走了。
燕清只假裝自己沒看出,郭嘉挾著個胖寶寶所露出的吃力模樣。
走之前,郭嘉好歹說了句叫燕清心情好些的話:「重光倒無需太為名氣過盛而擔憂。主公如今已是權勢滔天,位極人臣,諸侯忌憚之至,欲辱蔑他,也只能扣上一頂欺上瞞下的武夫惡帽。又豈會放任此等於他們不利的流言盛行?」
郭嘉說得相當明白,燕清也瞬間領悟了:要是讓黎民百姓都相信了呂布最倚重的軍師祭酒,是天上的仙人特意下凡、專為輔佐他成就一番霸業而來,那呂布不就成了英明神武、真正得上天所授的新主?
哪怕是從探子手裡得到第一手消息的諸侯,就算叫他們來個眼見為實,都不一定相信燕清真有甚麼神異之處——既是不甘心,也是不能允許。
大概更傾向於將這當做是呂布刻意為篡權奪位而造勢,所刻意撒下的彌天大謊,不得不捏著鼻子一邊鎮壓這種傳言,一邊對他的心機暗罵不已罷。
如此,倒是正中燕清下懷了。
畢竟距呂布稱帝的時機成熟還早得很,即使威望有了,兵馬有了,糧草也有了,人心卻還是不足。
有句古話就頗有道理:廣積糧,緩稱王。比起一早就匆匆忙忙,承受與虛榮和收益不匹配的兇險,不如等將四海蕩平,疆域納入手中,再水到渠成地取那位置。
比起外面虎視眈眈的敵人,還是麾下臣子的心思,更叫燕清擔心。
一些士族的忠君報國思想,確實根深蒂固得不可思議。
就如對曹操忠心耿耿、為其運籌帷幄,殫精竭慮,被曹操贊作自己子房的荀彧,見主公欲進爵國公,加封九錫時,就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那句赫赫有名的「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堅決投了反對票,以至於被迫服毒而死(也有一說是憂慮)。
呂布麾下也不是沒有這種近乎於不觸則以,一觸即炸的存在——就如徐庶。
哪怕徐庶知天子無能,對燕清使用手段去算計漢室,來為己勢和黎民百姓謀取生機,已是接受良好,理解地進行協助,可這不代表他就能平靜認可呂布去取而代之,真正改朝換代了。
雖說燕清手裡已雪藏了一柄能叫身為天子的劉協聲望掃地,受輿論誅伐的利劍,在根基徹底穩固,後患斷絕之前,他是絕不打算輕易動用的。
省得反將對他言聽計從的呂布,推上一條註定死無葬身之地的不歸路的。
冷靜,穩住陣腳。
燕清心裡默默叮囑自己,這越是勢頭正好,就越要穩打穩紮,步步為營,謹防輕敵大意,引得功虧一簣。
「重光?」
一道略帶鼻音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也叫燕清回過了神來。
用過晚膳后,郭嘉就以郭奕要早睡為由,早早告辭了。
燕清雖疑心他這麼早回去,恐怕不是為了郭奕,而是準備去哪兒鬼混,可念及呂布也快從兵營里回來了,省得某人打翻醋罈子,倒沒提出反對意見。
哪怕呂布帳中已是人才濟濟,學舍里也有無數好苗子等待收割,或是習慣作祟,又可能跟兩人私交有關,燕清始終忍不住將郭嘉當眼珠子一般愛護。
這會兒他照例親自將這一大一小送到府邸門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上了馬車,忽然憶起郭嘉之前在書房所說的這句話,不小心就跑了會兒神,就被眼毒的郭嘉給抓了正著。
其實,縱使他已於腦海中轉過萬千念頭,也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而已。
外頭的風雖已停了,綿綿細雪卻還在靜悄悄地下。燕清想著這不過是一會兒工夫,就懶得撐傘出來,結果只站了一小會兒,就已有細碎的雪花落在那長而濃密的烏睫上,冰涼的感覺絲絲透來,叫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將它抖落。
燕清輕輕地嗯了一聲,接著皺了皺眉,忍不住呵道:「還不把帘子放下,等著冷風灌進去,好著涼嗎?就算你皮糙肉厚了,也得替牙兒考慮一下。」
郭嘉聳了聳肩,敷衍道:「是是是。」
這雙風流多情的狐狸眼的主人,脖頸上還纏著燕清命婢女給他縫製的狐毛圍巾,因這制式漂亮,才將他那點覺得這不夠威武的怨言給扼殺於無形了。
眼見著馬車在慢慢啟動,被輪子凍在地上的冰在馬的拖拽下吱吱嘎嘎地破碎,郭嘉忽然輕笑一聲,低聲問了一句:「荊州那,重光可有甚麼打算?」
燕清淡淡一笑,從從容容道:「當然是等啊。」
就跟對徐州一樣,放置不理,等野心勃勃的諸侯撒手人寰,等他們的窩囊廢繼承人不戰而降。
既然他還能預知到這點,何不利用起來?
能守株待兔,以逸待勞的東西,何必費力費時,就為提早那麼一時半會取到手?
任由發展起來,真正會有威脅性的勢力,皆在河北一帶,將這些儘早平定,才是正理。
燕清有所不知的是,在不再需要掩藏身上的玄妙之處,大大方方地展現出來時,他那原是溫潤如水的氣質,就添了許多說一不二的威懾力,哪怕是眉眼含笑地說出的話,也流露出叫人無比信服的魄力。
郭嘉定定地看了判若兩人的摯友片刻,心念微動,忽笑了出來:「好。」
一直擔心呂布那喜新厭舊、薄恩寡義的毛病再次發作,對燕清不利的他,也總算能放下心來了。
並不知郭嘉的這些想法,目送著他的車駕離去后,燕清終於接過徹底將他視若神明的管家滿含敬畏地幫忙撐開的傘,笑著呵了口氣:「先不進去。」
「是。」
要換做從前,管家還會斗膽勸上一句,現在卻是絕對的服從,不敢多問半個字了。
燕清暫沒察覺到周邊人除了好奇的熱烈視線外、還發生了這點微妙的變化,只將那毛茸茸的圍巾拉得更緊了一些,叫溫度不要流失得太快。
人既然都出來了,乾脆就站這兒等呂布下班好了。
也沒等多久,赤兔那極具辨識度的「得兒得兒」的馬蹄聲就遠遠地從巷道那頭傳了過來,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也漸行漸近。
明明是看慣了的輪廓,卻被這漫天純白渲染得多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燕清微眯著眼,忍不住笑著招呼一聲:「主公!」
萬萬沒想到自家最怕冷的祭酒會在門口等自己回來,原本穩噹噹地騎在馬背上的呂布,聽到燕清的聲音后,受了老大一個驚喜之餘,險些一個趔趄栽下馬來。
旋即都不需他夾馬腹去催,同樣聽到那聲喚的赤兔就徹底興奮了起來,一改優哉游哉的踱步狀態,開始撒開蹄子狂奔了。
看赤兔哼哧哼哧地歡快跑來,濺起地上雪水片片,燕清笑了一笑,卻是不慌不忙,在它即將接近、呂布勒停之前,輕彈了「閃」牌一下。
侍立在前院、一直若有若無地偷瞧他的下人們,只覺眼前驟然一花,連髮絲都未曾凌亂過的燕大鴻臚,就已安然站在不會被雪水波及到的一側了。
赤兔徹底傻了眼,呂布也禁不住怔了一怔,燕清卻是心情極好。
可以隨時隨地、順應需要地使用卡牌,而根本不用避諱他人、擔心引起注意的滋味,實在是太好了。
倒不是燕清太過無聊,或是變得無比高調,連避馬也要炫一把才舒心。而是因他在左慈跟前用掉了那張五穀豐登,為解決軍中糧草問題,就得刷出新的來才行。
「殺」、「順手牽羊」、「過河拆橋」、「赤兔」、「樂不思蜀」……這些都還好辦,隨意找個目標用了即可。
殺的話,也可以對著木樁子用。
除了不受傷或者旁人不瀕死就不能用的「桃」以外,就是「閃」這種被動性卡牌,總容易卡在手裡了。
以燕清的輕快,除使出『離間』來消耗掉外,輕易用不出去——如果是武將的話,還能去演武場操練,而尋常情況下,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這在天下舉足輕重,又看著文質彬彬的大人物出什麼殺招?
柔黃的燈輝灑在如玉雕就的美人兒身上,襯得那笑靨跟會發光似的璀璨奪目,直叫呂布看得手痒痒,到底沒能忍住這心猿意馬,直接在馬背上一個俯身,輕鬆一撈,就將燕清抱到馬背上來。
這一串動作猶如行雲流水,燕清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搬到了馬背上,緊接著見呂布叫赤兔調轉頭去,沒進宅邸,而是又往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