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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是否與公孫瓚結盟一事,謀士們熱火朝天地討論來討論去,最後分成了兩派。


  郭嘉與劉曄反對,賈詡與陳宮贊成。


  郭嘉認為,既然袁紹在全盛時期都根本不是他們對手,那與其雇公孫瓚這胃口極大、脾性乖戾的打手,走上條艱難曲折的路線,最後還得與人共享富饒冀州,倒不如一開始就大方一些,放袁紹恢復些元氣,等己方一番安心休養生息、鞏固實力了,再一舉攻下。


  張邈這回叛得這麼輕鬆,還帶起一些對呂布勢早有不滿的大族助威,說到底就是曹操留的痕迹太重,城池易主時的手段又太過溫和,起不到震懾效果,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時日太短了。


  呂布派去的人馬,想真正紮根,還得經歷一番磨合考驗,收攏各階人士。至於這點,則是沒半條捷徑可走的。


  最重要的是,公孫瓚曾因以殘忍手段高調地殺死了深受百姓愛戴、德望頗高的漢室宗親劉虞,又一輪以暴制暴,雷霆清洗異己,迫壓士族。


  不但被底下受過其恩惠的各階人士恨之入骨,為民心所悖,也背上了乖道反德,暴.虐不仁的惡名,與其為謀,恐怕也難免沾上些污點。


  ——特別是呂布那薄恩寡義、三姓家奴的破名聲,是費了幾年功夫,無數財力物力,外加下屬心血,才好不容易從野雞漸漸洗成雛鳳的,又正處於嘗試跟那些簪纓世家修復關係的關鍵時刻,就更不應該傻不拉幾地湊上去了。


  而在行兵打仗一道,公孫瓚在與外族的對抗當中所向披靡,倒是無往不勝,可一對上狡猾的中原人,他驕橫冒進、喜功輕敵的毛病,就暴露無遺了。


  那極不穩定的發揮,實在難以取信於人。


  觀以往戰役,公孫瓚在老敵人袁紹手裡,非但沒討得什麼便宜,還吃過天大的虧——麾下那戰力不俗的一萬白馬義從,不就是在界橋之戰里被袁紹滅了個七七八八,叫他威風不復?


  假如被拖入曠日持久之境,呂布他們就是拿寶貴的糧草,去填個貪得無厭的無底洞了。


  即使因為沒直接參合進這場虎頭蛇尾的官渡之戰中,公孫瓚得以保留實力,尤其跟損兵折將的袁紹一比,算是典型的此消彼長。


  但這稍顯充實一些的兵糧,被拉長的補給線一拖,真想作為優勢,也只是微乎其微的了。


  想要落井下石,也得看能搬得動多大多重的石頭。


  公孫瓚這回稍微學聰明了一些,比起單槍匹馬地去啃這硬骨頭,還是尋求外援為妙。


  而兵多糧廣、又未曾與他有過真正衝突、幾年前還同樣因抵禦袁紹而有過類似合作的呂布勢,就成了他眼中首選。


  不過呂布勢力蒸蒸日上,非是往日可比,公孫瓚這回在做出結盟請求時,也很是客氣。


  就是燕清在看到來擔任跑腿的那幾人,竟都年紀輕輕、眉眼英氣、身形挺拔修長、偏偏還清一色地穿銀甲,自稱擅長搶時,真真是哭笑不得。


  這完全是仿著當年的趙雲來挑選的罷?


  恐怕是公孫瓚還記得當初是如何送出了趙雲,滿心以為他們就好這一款的美男子,才自作聰明了一把,順道粗暴直接地『暗示』一通:這樣年輕俊美的添頭,他們有的是。


  賈詡的理由,則簡單許多:公孫瓚此人義氣深重,心無爭奪天下之志,有武勇而欠謀略,有容貌而缺腦子,手底下全是無可救藥的蠢蛋(重讀),割據的,又是荒涼偏遠的幽州。


  這地方,呂布是暫瞧不上眼的,是以兩勢之間,並無利益上的衝突,還有袁紹曹操這倆共敵,暫保持友好關係,也無損失。


  究竟是否結盟,因名聲干係,還能在做斟酌,但只是送去一些錢糧的話,既能將他如匕首催使,極大壓制袁紹,防止其死灰復燃,又在同時損耗公孫瓚自身的兵力,正是二虎競食,獵人得益。


  在這些頂尖謀士之中出現這麼大的意見分歧,倒是初次。


  呂布聽幾人向他輪番闡述,皆一臉高深莫測,不置可否地唔了幾聲。


  他覺得都挺有道理的,一時間,也拿不準主意,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沉吟不語的燕清。


  四位爭執不下的謀士,也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他。


  自導出話題后,就沒再開過口的燕清的這一票,在這局面僵持的時候,就顯得至關緊要了。


  燕清也不墨跡,直接起身,向他們悠然行了一禮,笑道:「此事所涉極大,倉促之下,不宜做出決斷。為表慎重,清需請諸位候上一日,容我去查閱一些資料,再做闡述。」


  只是耽擱上一日罷了,自然無人反對。


  燕清欣然送走他們,便即刻斂了面上淡淡的笑,倏然轉身,直奔書房去了。


  冀州無疑是關東地區最著人眼饞的沃土,掌握它的袁紹又處於最衰弱的時期,凡有一爭之力的,都在蠢蠢欲動。


  可在燕清眼裡,冀州的吸引力,遠遠沒有那位身高一米六的梟雄來得大。


  冀州不會長腿跑了,就算晚一些取又能怎樣?趕快把深陷戰事,無法脫身的曹操給打得無力翻身,要麼捉來關著,嚴加看管;要麼親手幹掉,捉住全族,才是正理。


  這種無論落到何種困境,都勇於迎難直上,百折不撓地做出開闢,還有老天護他的英雄人物,只要他還在外逍遙活躍一天,燕清就始終得提心弔膽。


  可惜在曹操的發展勢頭,已被燕清的一系列謀劃下的高壓打擊得只能被贊個出彩,卻不至於搶眼到叫人產生深深忌憚的程度。


  哪怕是看出對方是天縱英才、不可小覷的郭嘉,也不會在有攻取冀州這塊大蛋糕擺在眼前的時,還把仍在為一處根據地而拼得頭破血流的曹操看得更重。


  所以燕清想要力排眾議,說服他們對冀州紛亂爭鬥先置之不理,著重收拾掉在青州活蹦亂跳的曹操,就幾乎難如登天了。


  雙管齊下當然是最理想的做法,支援公孫瓚糧草,同時發兵拿下青州,可糧草卻經不起這般揮霍。


  經官渡一戰,加緊隨而來的蝗災旱災——一使糧食產量銳減,二使賑糧劇增,再要安置大量自關東區域湧來的流民,多方啃食下,呂布的糧倉再充實盈滿,也給削薄許多。


  尤其以燕清的謹慎性子,是絕對要備下一份留待不時之需的(譬如某地忽起戰事,或是史上未曾有過記錄的大型災難),那剩下這些能動用的份額裡頭,要同時應付兩頭的額外支出,就不知可不可行了。


  當然,呂布對他是徹首徹尾的深信不疑、言聽計從,哪怕他的意見與諸位謀士的相悖,要二選一時,燕清十分確信,呂布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聽取他的。


  可濫用這份信任,所帶來的負面效果也同樣恐怖——那就是對其他幕僚們出謀劃策積極性,不可避免地形成毀滅性的打擊了。


  既然他們說一百條道理,都不如燕清的一句話能叫主公信服,那所謂的禮賢下士,開言納諫,就是純粹的放屁,比外寬內忌、多慮無斷的袁紹還不如。


  真正輔助船長掌舵的智囊,一旦對開始這條船隻失望,哪怕看著繁華鼎盛,也離毀滅不遠了。


  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燕清是絕對不會考慮動用他在呂布這的絕對影響力的。


  呂布緊跟著燕清,看他風風火火地回了書房,開始翻找櫃里沉積的簿冊,將它們一摞摞地擺上案桌時,趕緊上前幫忙搬動,省得累著寶貝祭酒。


  燕清匆匆地道了謝,就開始埋頭翻頁了。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籠統概念,而是一個在不影響民生,不動搖根本的情況下,減掉從今冬到來年秋收這段時間的需耗,所能動用的全部糧草的具體數字。


  也不是燕清事必躬親,不願勞動旁人助他,而是絕無可能找出第二個能熟練使用阿拉伯數字和四則運算,外加現代記賬手法的人,只有親自上陣了。


  呂布就安安靜靜地坐在對面,見他神情肅穆地寫下一串串自己根本不認識的怪模怪樣的符號,識趣地並不打擾,也不過問,而是也找了本書,心不在焉地一邊翻看,一邊偷瞧認真忙碌的燕清。


  又沖親隨使了眼色,叫他過來后,低聲吩咐他將書房裡的火盆添上一些好炭,驅走寒氣。


  也就是燕清集中力極其驚人,才能一直不受他注視的干擾,穩坐泰山。室內落針可聞,只頻現紙張被翻動得飛快的嘩啦。


  直至深更半夜,燕清才將這些年來的卷宗看完,抄了近百業數據,然而光這還沒完,需得統一核算,又是好幾個時辰的功夫。


  等真正大功告成,天幕已然泛白。


  最後算出的總額,卻是辜負了他這番辛苦:哪怕極大地壓縮掉給公孫瓚的支援,將大頭分配到征伐青州的軍隊上,也極難達到兼顧兩頭的結果,要是勉力為之,更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除非動用保底的那些物資……


  燕清心裡抑制不住地湧現出失望來。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只怪他們前些時日,花著太大手大腳了罷。


  這一坐就是快十個時辰,期間基本不曾挪動,乍一鬆懈下,不過是站起身來,想走到書房那張供郭嘉小憩的榻上躺上一躺,就已覺頭重腳輕,眼都昏花了,打了個趔趄,要不是呂布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摔倒在地都有可能。


  燕清不由感嘆自己到底是不年輕了,猛一熬夜就頹成這樣,哪似當年的生龍活虎。


  剛這麼想著,他順勢一抬眼,就對上了呂布那飽含關切的目光。


  這位實歲已是三十有五,陪著熬了一宿,仍然神采奕奕得叫人嫉妒……如此看來,似乎也不全是年齡的問題。


  呂布渾然不知因自己連半分倦容也無,就將暗搓搓地做著比較的自家祭酒給打擊了一下,只凝眉問:「距定下的時刻還早,重光何不回房歇息?」


  「不必了。」


  燕清直截了當地拒了他后,徹底放鬆了身子,軟軟地往榻上一癱,外衣都不褪去,就閉上了雙眼。


  經過這一番高強度的腦力勞動,他實在被累得狠了,覺得自己沾枕的下一刻就能睡著。


  至於回房?


  以他喜潔的嚴重程度,這會兒連洗浴都顧不上了,更何況還要多走那麼長的距離,才能回到卧房,當然不會再折騰一通。


  不過這份四肢不聽使喚,腦子也遲鈍不堪的難受,倒更像是新卡牌出現前的感覺,只是反應沒前幾回的那麼大罷了。


  不會如此之巧吧?

  這念頭剛在腦海里冒出,燕清還來不及細思,就感覺一個龐大的陰影籠罩下來,旋即歪歪斜斜地蓋在身上的薄被遭人巧力一攏一環,他就被裹在裡頭,彷彿成了蛋卷。


  燕清無奈,只有勉力睜開眼,好脾氣地問:「主公這是做——」


  「回房歇去,省得著涼。」


  撂下這話,向來雷厲風行的呂布就將他給穩穩地抱了起來,一腳利落地踹開緊閉的房門,在侍從們的目瞪口呆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燕清:「……」


  這一幕似曾相識——也同樣要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燕清帶了幾分自暴自棄地想著,身體的反應卻很老實。


  根本沒等到抱著他一路疾跑的呂布進去卧房、又真正放到榻上,光是在這熟悉而安心的溫暖懷抱里呆了片刻,燕清就已在不知不覺間,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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