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郭嘉笑了一笑,翩然行了一禮道:「主公體恤臣下的一番美意,豈能辜負?我等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燕清無奈地瞥他一眼:「晌午之前不是才用了那麼多零嘴么?也沒過多久,怎就又將你餓著了?」
郭嘉尚未駁斥,呂布就罕有地代為辯護了:「重光此言差矣。區區小食,怎能取締正餐?縱使不重養生之道,也當曉得定點進餐的益處才是。」
一向無肉不歡的他突然講究修身養性也就罷了,竟然幫著郭嘉說話?
燕清微訝地看了正義凜然的呂布一眼,又瞅了瞅似笑非笑的郭嘉,對呂布著實有些刮目相看。
再看張遼一臉乖巧,甘寧滿目茫然,燕清點頭應道:「那便有勞主公了。」
在膳食被陸續送上時,因有下人進進出出,自不方便談論軍機,只撿了些無需避人耳目的話題來敘。
郭嘉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玉筷,忽勸呂佈道:「主公不妨多招募兗州名士,加以錄用,尤其張邈等人,可有千金市骨之效。」
呂布頷首:「布亦有此打算。」
郭嘉道:「文若他們,暫不可放。」
呂佈道:「重光亦曾如此叮嚀。」
郭嘉點了點頭,強調道:「哪怕曹操出重金,欲贖回二人,主公也切莫應承。」
呂布從容道:「再多動人錢帛,又怎能許出縱虎歸山?奉孝且安心罷。」
……
他們這一問一答的風格,倒很是乾脆利落。
燕清還在想誰適合去執行離間袁紹與公孫瓚聯盟這一重任,就被他倆這番互動給吸引住,不免覺得有趣,就被分了心。
茲事體大,需得多加慎重,燕清心忖既然一時間定不下來,索性順其自然,不再強想,而轉向自進門就不曾有過對話、現正襟危坐的張遼,還有新來乍到,手腳不好亂放的甘寧,有意勾他們說話,欣然道:「事務繁多,也未得閑暇與文遠敘話,著實可惜。不知你此前與曹兵單軍作戰,可有所斬獲?」
被燕清笑眯眯地主動搭話,張遼顯然感到很是意外,愣了片刻才輕聲回道:「幸得主公與先生看重,得委重託,遼確感獲益匪淺。」
燕清哪裡看不出因太久未見,張遼還有些拘謹,就言笑晏晏,不著痕迹地又帶起幾個話題:「兵馬行至與冀相交之邊境時,可有見到袁紹守軍據地?是何等模樣的?」
燕清對袁紹軍中的情況的確很是好奇,尤其那有勇冠三軍之稱的裨將顏良文丑,他們的武力看似忽高忽低,到底處於什麼水平,他就始終搞不清楚。
不厲害的話,不可能將勇鎮海外的公孫瓚打得丟盔卸甲,被麾下人才濟濟的袁紹重用,常常充當先鋒;可這麼神勇的角色,又怎麼幾下就被關羽給斬了?
並不是燕清小瞧關羽,而是自家主公可是在虎牢關大戰三英,還能從從容容地全身而退,名震天下的。
照這麼說,對上呂布,他們豈不是更撐不了片刻,直接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憑燕清的厲害手段,想讓本身就對他頗具好感的人身心鬆懈,更是手到擒來,三言兩語間,不但讓張遼漸漸放開了,也很順暢地就將一旁呆坐的甘寧也囊括其中,交談甚歡了起來。
等膳食擺齊,因在座就餐的諸位都不是會在意「食不言寢不語」的正經君子,談天說地便還在繼續。
郭嘉挑挑揀揀,剔出蒸魚的尖骨,只要軟嫩可口的部位,細嚼慢咽后,忽然嘆道:「此魚味甚美,只得一憾。」
燕清將眉一挑,呂布就聞弦音而知雅意,朗聲笑道:「現今不在軍旅,自不必遵甚麼禁酒之令,奉孝想飲,大可開懷自便。」
郭嘉眉眼彎彎:「如此好極!多謝主公。」
他喜悅之下,淺淡的唇色也多了點紅潤,毫不客氣地就讓下人送上幾壇好酒來了。又極精慷他人之慨,很豪爽地多要了幾壇,給張遼和甘寧也預上。
呂布顯然不會計較。
郭嘉也不忘問詢燕清:「重光?」
燕清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聞言矜雅一笑,虛虛擺手,以作謝絕:「我就不必了。你也莫要貪杯,即使不怕誤事,貿然開禁,也有傷身之嫌。」
郭嘉雖迭聲應好,就是聽那語氣,只怕是敷衍居多。
燕清就在旁坐著,一會兒大可親自監督,也懶得跟他計較這一時片刻的放縱。
心裡想著的,卻是這一幕真夠奇了怪了:明明前幾個時辰還見他們暗潮洶湧,隱有針鋒相對之勢的,關係是怎麼突飛猛進,變得如此之好的?
即使只是表面功夫,也很是可疑。
不是燕清偏心,而是若論起武力值,縱有一百個郭嘉加起來,也不可能是呂布的一合之敵;然一比起耍弄心眼,呂布儘管大有進步,想跟郭嘉較量,怕還差了幾百年的道行。
就擔心呂布這二傻子被郭嘉的花言巧語所騙,傻乎乎地上了什麼當還不自知。
須臾,燕清默默地搖了搖頭,鬆了微微凝著的眉,也給自己慢慢斟了半盞,要來個小酌怡情。
誰知左邊緊挨著他坐著的呂布就跟渾身長了眼睛似的,剛還跟郭嘉有說有笑,這會兒就倏然轉身,自然而然地將自己手裡剩的那半盞跟燕清手裡尚未動過的半盞來了個交換,道:「此釀甚甘,重光不妨試上一試。」
不由分說地把自己喝剩的換給燕清后,他又轉過身去,跟郭嘉繼續說話了。
不都是同一壇里倒出來的酒,能有甚麼區別?
燕清忍俊不禁,卻也不揭穿,只借著矮桌下寬袍的遮掩,不輕不重地踩了呂布那硬邦邦的脛骨一下。
誠如燕清所料的那般,等晚膳用罷,瓷盤盡被掃蕩而空,一隻只圓滾滾的酒罈七橫八豎地躺著,裡頭空空如也,是連半滴酒都倒不出來了。
除了酒量驚人的呂布,和及時打住的他以外,在場的另外三位,就沒剩一個還能直立行走的了。
看著爛醉如泥的他們,燕清好笑道:「就知一起了飲酒這頭,今日就幹不了正事了。」
不過該吩咐下去的已經吩咐下去了,只剩下個最重要的人選尚未決定,是該注意勞逸結合,不急這一天兩天。
燈火輝耀,映得美人側顏如玉般柔暖,肌膚細膩白皙,容貌俊美奪目,氣質皎潔若仙,呂布被勾得心痒痒,忍不住伸出一手,攬著靠外的那肩:「莫管他們,叫下人抬入房裡安置即可。」
燕清揚了揚唇,將他那掌輕輕拂開,一臂環在呂布頸上,往下一攏,再一踮足,落下個如蜻蜓點水的吻,旋即笑道:「明知要喚人進來收拾,還動手動腳?」
結果呂布立馬就身體力行,證明自己剛剛不過是小打小鬧,隨時就能給他來一回大動。
燕清不想一不小心就玩過火了,趕緊擋著他解自己衣帶的動作,轉移話題道:「我們也快些回房,洗漱安置,等到了榻上,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呂布被他聞言軟語地一哄,心就軟得厲害,也對一會兒要說的話產生了點期待來,便老老實實地聽話照做。
等呂布安分守己地躺到床榻上了,一雙精炯銳利的虎目一直追隨著燕清,心神蕩漾地等著時,心愛的軍師祭酒卻叫他難得失望了一回:「不知主公認為,何人堪當離間紹瓚同盟的大任?」
燕清自己苦思冥想不得,忽然意識到身為主公的呂布,或許更為清楚一些,本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也找他問了一問。
只是良辰美景在前,美人如珠如玉,此時此刻的呂布,滿腦子裝著的都是些不可告人的帶色廢料,聽得燕清冷不防地這麼一問,又對上他肅然的目光,整個人都愣住了:「啥?」
這也沒聽見?
見他光明正大地恍了神,燕清也沒辦法,只得把問題重複了一次。
呂布勉強斂起萎靡之情,打起精神細細思忖了會兒,口中念念有詞:「此人需忠誠可信,機靈善辯,還得懂得自保脫身之道……」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倒是燕清聽他把這人該具備的素質給清楚念叨出來后,猶如醍醐灌頂,猛然間想起一個人選來。
說起挑撥離間,爾虞我詐的例子,三國里可謂是數不勝數:此時尚未出生的姜維跟鍾會,到底是互相利用還是後者遭了前者蠱惑,姑且不得而知;荀彧獻出的二虎競食和驅虎吞狼之策;中諸葛亮之計,屢進讒言,讓曹叡憂心司馬懿位高權重,把他削職不用的華歆等人;曹操假套近乎,讓馬騰韓遂相互猜忌,聯盟自破……
這些各中好手,現在要麼不為己用,要麼連冠都未及,能當什麼用?
卻有一個天縱奇才,被他徹徹底底地疏漏過去了。
這人先是讓來盜取書信的舊時友人蔣干自食惡果,斬了並無通敵之心的蔡瑁、張允,后又跟黃蓋聯手,演繹了一出流芳千古,著人津津樂道的「苦肉計」,不但騙過了周營里身為細作的蔡氏兄弟,叫精明睿智如曹操也上了大當,對黃蓋投降一事信以為真,也讓曹營那幾十萬士卒葬身火海,一統天下的野心支離破碎。
若三國時期只能頒一個影帝獎盃出去,那絕對非周瑜莫屬。
之前揚州形勢未定,剛剛收用身為戰俘的孫策,又一口氣把孫家舊部全還給了他,是冒著極大風險的。
一個不慎,就是任魚入海。
身為孫策的至交好友,又有經天緯地之才,周瑜便是叫猛虎有騰雲駕霧之能的那□□翼,燕清不知心腹,只能慎重起見,先將他放回故鄉,也不捨得棄之不用,叫對方沒得也生出嫌隙,領太守一職,也算破格重用了。
現孫策先剿鄭寶,后經徐州數役,屢建功勛,得了提拔,在呂布勢中,怎麼也不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真正有了獨領一軍的資本,人見都願道句頗有其父當年風采。
當孫策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時,那原先薄如蟬翼的歸屬感,也逐漸變得穩固,猶如實質了。
而他過得如意,周氏一族也頗受重用,周瑜就不可能勸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叛呂自立了。
那現在不就是啟用這雪藏多日的王佐之資的大好時機?
燕清越想越覺得可行,哪兒還等得及明日,直接一躍而起,將一臉懵然的呂布拋到身後不理不顧。
一邊披衣疾走,一邊提聲喚人備上醒酒湯,要捉爛醉如泥的郭嘉商議具體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