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在英雄輩出的東漢末年,善於彎弓射箭的武將並不在少數,燕清都無需過腦,就能說出好些人的名號來:百發百中的黃忠,弦不虛發的太史慈,屢狙名將的馬忠,百步穿楊的徐晃,射斷蓬鎖的趙雲……呂布本人,也是個極長於騎射一道,史上曾有轅門射戟的著名事迹的神射手,其帳中八健將之一的曹性亦是一箭射穿過夏侯惇的眼睛。
只是這些射箭好手中,能同時吻合賊匪出身,行事高調,衣著華麗,頭戴翎羽,腰配鈴鐺這些特徵的人,據燕清所知,怕就只有甘寧甘興霸了。
可按照歷史的進程,他縱使改邪歸正,起了建功立業之心,也該是先投劉表,再改去黃祖底下虛度些光陰,最後才順利與相中的明主孫權會面,豈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裡?
燕清凝眉沉吟許久,只能歸到自己引起的蝴蝶效應頭上了。
而此時他派去的傳令兵終於排除萬阻,去到被那箭傷激起狂性、下手愈發狠絕暴戾,滿眼通紅的呂布身邊,大聲彙報了幾句,就見呂布毫不猶豫地勒馬轉身,打出手勢,命同樣殺紅了眼的部下窮寇不追,立即回去。
他如此痛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請求,說退就退,不光叫那些土匪愣了一愣,連燕清也不免感到萬分意外。
馭著舉蹄如風的赤兔,呂布眨眼間就回到了燕清身邊,他自己一身分不清是敵還是友的猩紅鮮血,盔甲亦有多個破損之處,卻是先將燕清從頭到尾來回打量了幾遍,才篤定地下了結論:「重光無礙。」
燕清哪裡顧得上配合他談笑風生,尤其呂布身上還插著幾支叫人觸目驚心的箭羽,哪怕他自己宛若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行動半點不受阻礙,依舊活蹦亂跳得很,燕清也面色難看得厲害。
片刻都不肯耽誤,直將自己親隨派出去,趕緊接了姍姍來遲的隨軍大夫,好幫著處理了傷口再說。
關羽刮骨療傷,就是因中了毒箭的緣故。即便那疑似甘寧的土匪頭子不耍手段,箭上並未塗毒,可萬一就是看著沒射到要害,其實傷了大血管、主神經、臟器等等,那能怎麼辦?
呂布享受著久違的軍師祭酒為他忙得團團轉,滿懷關切的模樣,再不惦記那放出手掌心的幾百走匪了。
且說甘寧遭了這場無妄之災,心裡可謂是憋屈到了極點。
雖不知為何那窮凶極惡的紅馬大將怎追了沒幾步就猛然間調頭回去了,他也來不及去思考這麼多,抓緊時間逃出生天才是緊要。
等到了河川邊上,縱使目前手中無船可用,他們經年累月在江上橫行,各個是泅水的好手,脫身堪稱易如反掌,定不會再淪落到任人宰割,被打得無力還手的悲慘境地。
「這究竟是他娘的咋回事兒?」
甘寧鬱悶地開始回想了起來。
起初他們不過是途徑此地,進城后仗著人多和天高路遠,並未因自己是別處遭當地官府通緝的水匪而避諱什麼,大搖大擺地在集市上採買了些乾糧衣物,銀錢上亦不少給。
似乎就是一個嘴花花的弟兄瞅著個賣餅的姑娘貌美,忍不住握著她手,調戲幾句,不巧就被另一夥兒看著兇惡的異地兵卒給發現了,對他進行了言辭激烈的教訓。
干這營生的,除自個兒老大外,能有幾個脾氣好肯聽外人話的?況且如今干戈紛擾,四處戰亂,哪兒有因調戲個出來拋頭露面的姑娘就大發雷霆的軍漢,他們理所當然地就把這義正辭嚴的傢伙當做刻意來找茬的混球。
而與雙方同行的幾言不合便推搡起來,不一會兒就拔刀相向,二話不說打成一團。
等嘴裡還叼著個香餅的甘寧踩著鈴鐺的聲音聞訊趕到,那伙缺心眼的傻子已忘了這既不是熟悉的江河,自己還是身下無舟的步卒,愣是憑著一股血氣,不管不顧地跟那些馬匹健而高碩,盔甲齊整的騎兵打起來了!
手下惹事,老大背鍋。甘寧認命地將香餅揣進懷裡,目光毒辣地掃了一眼場上局勢。
因對方的頭頭不在,又也是氣血上涌才爆發的衝突,他估摸著有自己在,還是頗有勝算的,但不宜拖延,誰知道背後有多少援兵呢?
便決定先速戰速決,打退一波對方銳氣,再趕緊撤退才是正道。
不想銳氣還沒打退,就來了一樽天大的殺神。
帶出來的八百來號血性好漢,一晃神就剩五百多了,這還是對方無端放棄追擊的緣故,否則全軍覆沒非是說笑,最後他能帶著一小隊人逃掉就不錯了。
別說這些都是相識已久,用起來也得心應手的弟兄,不久后他就能抵達壽春,去投那驃騎將軍呂奉先,手頭上有五百殘兵傷將的底氣,跟有八百來健兒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啊!
完美計劃被破壞了個徹底,甘寧一想到就心痛得很,將只啃了一口的餅取下,狠狠地砸到惹出這事的罪魁禍首臉上,對方被那力道打得鼻血都涌了出來,卻是繼續一動不動地低頭認錯,半點也不敢避的。
「那幫凶人定是黃祖那奸詐老兒派來的追兵。」甘寧氣得牙痒痒,咬定:「否則怎會無端出現在此地,又莫名其妙地吐了到嘴邊的肉?」
不就是在呂布的地盤裡,不好做得太過嗎?
他們千里迢迢從益州趕來揚州,就是甘寧在讀書後知道這明面上看著呼風喚雨,進出威風炫赫的水匪活計,隨時危如累卵,不是個長久營生,身為有悍勇在身的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沒建功立業的雄心?
他躊躇滿志,便極用心地在諸侯中物色起合適的主公人選來。
離得最近的劉景升是最初考慮的人選,然細細打聽后,甘寧便覺得此人不過是個瞧著光鮮,其實空有聲望,喜好座談高論,夸夸其談的文人頭子,說白了就是頭並無進取之心的守成之犬罷了,根本不是個有金戈鐵馬志向的武將的好去處。
最後定下去投那據說自身勇猛無雙,戰功累累,又唯賢納用,不但將豫治理得有聲有色,后又兵不血刃拿下揚州,既重修養民生,又重訓練軍隊的驃騎將軍呂奉先。
唯一的缺點就是離得太遠了些,他要帶著那麼多願意跟自己同進退的弟兄,就是個極惹人注目的目標,途中易遭地方駐軍攔截。
但多數人都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輕易不去招惹沒在自己治下犯下燒殺劫掠的悍匪,他們又機靈狡猾,要用心躲,也定是成的,就是有的地方得多繞些路。
被呂奉先奉座上賓的,可是形形□□:既有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的蔡邕蔡中郎,亦有智計百出,內外政兼通的名士燕重光,還有在公孫瓚麾下碌碌無為,後備受器重,大放異彩的趙子龍,才謀出眾的賈文和,謀划戰略的徐元直等等。
有這錄用能人上不拘一格的鐵證,甘寧是徹底安心了,同時信心十足——憑他自身的傲人才幹,和誠意十足地帶去的眾多人馬,顯是個十足的助益,只要賣力表現,奉先忠誠,何愁沒有一席之地。
他雖是土匪出身,干過不少世人眼中的惡事,可那被尊作軍師與從事的徐元直亦不是什麼好鳥,曾因犯事兒被官府逮住,只差沒剁了腦袋不是嗎?
甘寧這麼一比較,無形中就平添了幾分傲氣——他帶著一大幫弟兄幹了那麼多年,也沒被官府逮住過哩!
光從這點來看,那徐庶顯然就不如他!
就是一路行來艱難了些,途中使計擺脫了黃祖的追捕,好一通奪命狂奔,不曾想眼見著目標在望,卻狠狠栽了個大跟頭,碰個頭破血流。
不對。
甘寧從氣頭上下來一些,腦子就變得冷靜了,又覺得這夥人出自黃祖手下的可能性變得微小了起來——黃祖要能養得動那個以一當百都綽綽有餘,威風霸氣的紅馬大將,其主劉表還能是這熊樣嗎?
他若有所思,那等了半天沒等來狂風驟雨的惹事兒者就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本著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謹慎地阻止了一波言辭,好生恭維道:「多虧老大您箭法高超,一下就射穿了那樽煞神的硬鎧,定是他傷了胳膊使不上勁兒,才不得不放棄追來——」
甘寧懶得理他,都是粗野慣的性情中人,直接踹他一腳,罵道:「去你奶奶個腿兒!就算少個主帥衝鋒陷陣,那些個兵馬也夠把咱全吞了,還不帶吐骨頭的!你當你刀槍不入,還是你爹我能萬箭齊發?」
那人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再不敢胡亂做聲了。
甘寧被打斷了思路,本有了點苗頭的猜測就化作了泡影,心裡愈發不痛快,還回想起自己跟未來的主公連個照面都沒打,就被伙來路不明的人打得丟盔卸甲,就覺得肉痛得厲害,臉皮也疼得狠。
甘寧渾然不知,自己不但已經跟未來主公打了一個足以叫雙方印象深刻的照面,還往對方胳膊上射中了一箭。
而在東城縣中,燕清親眼督促著軍醫將呂布仗著自己皮糙肉厚就根本不放在心上,林林總總的傷口悉數做了處理,才繼續被打斷的思路。
他已經完全顧不上計較郭嘉神秘兮兮地跑到哪兒去了,就地摘了根嫩枝,在地上寫寫畫畫了起來。
旁人皆被燕清不言不語間散發出的高深莫測的氣息給鎮住,不敢走進過問,就連大氣都不敢出。
連呂布走來,都未能打擾到專心致志的他:「重光這是在作甚?」
燕清並非是在地上寫什麼字,而是畫了個奇怪的弧,又在周邊各點上分別備註了個古怪的符號。
燕清搖頭:「沒什麼,只是那人要真是甘興霸的話,清大約明白他這番辛苦折騰,是要做些甚麼了。」
呂布皺眉,咀嚼著這從軍師祭酒口中無端跑出的陌生名字:「甘興霸是甚麼人?」
燕清微微一笑:「若不出意外,將為主公的得力臂助之一。」
呂布恰到好處地揚了揚眉,做出一副十足感興趣的樣子:「噢?」
就在燕清準備解釋上幾句的時候,消失頗久的郭嘉施施然地進了院子,笑眯眯地沖燕清與呂布行了一禮,語出驚人道:「嘉幸不辱命!」
燕清不著痕迹地瞪了這在肆意妄為前,也不曉得跟自己這個上官通通氣的可惡部下一眼,才作出一臉欣慰地將他扶起:「多虧有奉孝相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