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拿越髮長進的呂布跟薄情寡義的劉協一比,燕清頓時覺得,自家主公簡直好得天上有地上無了。
不知方才差人送信,要多久才能把似乎還在莫名其妙地鬧彆扭的主公找回來?
燕清回神,輕咳一聲,問道:「不知奉孝與元直認為,這幕後指使究竟是何人?」
「自是——」
郭嘉與徐庶竟是異口同聲地開了話頭,不禁不善地瞥了對方一眼,同時停下不語。
燕清:「……」
這是鬧哪樣呢。
一般來說,郭嘉思維最為敏捷活躍,反應最快,徐庶偏穩重謹慎型,難得搶答一回,就跟郭嘉撞上了。
搞不清楚他倆為何勢如水火,互相看不順眼,此時調解的難題便落在了燕清。
無論先點哪個名問,都能瞬間分清了遠近親疏,況且是兩個人精,難保不會放在心上。
而說實話,燕清雖認識徐庶較早,也極欣賞他為人——畢竟在三國人物里,被人抓取親人當人質后,能被威脅到而乖乖就範的真正孝子已不多了,又不失忠義,入曹營不獻一策,但跟郭嘉則是真的臭味相投,一見如故。
跟剛直的徐庶來往,燕清還得稍微留心言行,免得暴露了不堪示人的廬山真面目,和郭嘉談天說地時,就全然沒這顧忌了。
燕清不願做出選擇,忽靈機一動,玩笑道:「既你倆都要故弄玄虛,不妨將答案寫在紙上,一同亮出如何?」
郭嘉挑了挑眉:「這主意倒是不錯。」
好在他們雖相看兩厭,到底願意給燕清這個面子,也知大局為重,便欣然同意了。
待三人各自寫畢,齊齊亮出時,偌大三個「曹」字躍然紙上。
燕清笑道:「果真英雄所見略同!」
他說得輕描淡寫,心裡卻是百味陳雜。
他之所以能猜出是曹操搞得鬼,還是靠熟知這段歷史而做的弊:信上一說給張綉獻策之人姓婁,燕清頭一個就想到曹操手下的謀士婁圭了。
再算算時間,這正是他辦砸了原主公劉表給的差事,無顏回去見對方,就轉投有些舊情的曹操的關頭,多半就要以此為投名狀吧。
最後想想有這長遠的戰略目光,狠辣的一石二鳥的手段,還騰得出足夠的能人異士來算計這些的,目前也就剩在兗州休養生息的曹操了。
怕是在見到他們以雷霆之勢拿下揚州后,對這實力日益劇增的近鄰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才迫不及待地要毀了呂布的聖眷,再栽植個煩不勝煩的攪事精張綉來叫他們自顧不暇吧。
這番分析形勢,不過是給燕清佔了知道歷史的便宜得來的答案,做了個佐證罷了,有馬後炮之嫌,郭嘉與徐庶這倆不折不扣的古人,在這信息傳遞滯后,資料匱乏的年代,卻當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出了精準判斷。
燕清既替自己挖四處人才所付出大量努力沒有白費而感到了栽樹乘蔭的滿足,也對這智商上的極大差距隱約感到失落。
郭嘉敏銳地察覺到燕清竟在這關鍵時刻走神,登時極感稀奇地喲了一聲,習慣性地調侃道:「在商量正事的當頭,我們這些掾屬尚且盡心儘力,重光卻在跑神兒?莫不是想哪家院里的妓子去了?」
燕清還沒來得及給自己辯解一二,徐庶就眉梢一顫,面若含霜地斥道:「好個豎子!重光向來潔身自好,是為君子端方,豈容得你以己度人,竟以為他會像你一般沒形沒狀,放浪形骸,貪戀女色不成?!」
郭嘉也不回嘴,應對便是從容地展開重扇,笑眯眯地將那可能濺來的唾沫星子擋得密不透風,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遊刃有餘,甚至還有閑暇,促狹地沖燕清眨了眨眼。
燕清:「……」
雖然很感激徐庶替自己強勁有力地反駁,可惜燕清的修鍊還不到家,遠不如郭嘉這老狐狸厚顏無恥,被這麼一通狠誇,難免感到害臊。於是淡定地回歸正題道:「不過是一提起曹操,清便想起奉孝之策。」
郭嘉優哉游哉地搖了搖扇子:「不知重光物色好人選了沒?」
燕清迅速道:「自然,那人本就兇狠貪財,目無法紀,只需以言語攛掇,臨了再稍稍煽動,定能成事。」
史上就是陶謙手下的都尉張闓見財起意,才將那腰纏萬貫的富家翁謀財害命,抓緊跑路的。
而且他還真有幾分本事,曹操復仇時把大半個徐州都毀得乾淨,陶謙被嚇得一病不起,而作為罪魁禍首,卻逃過一劫,順利投奔了袁術。
儘管各史學家就張闓到底有沒有得到陶謙授意有過一番爭論,燕清切實來到東漢末年,又根據手頭情報做過調查后,還是更傾向於陶謙並不知情的說法。
或許是年歲已高,陶謙雖不忠於朝廷,也並沒有甚麼爭奪天下的雄心壯志,這時因雙方領地接壤發生的衝突也不厲害,根本無需為了報復曹操就惹火燒身。
有現成的人選在,燕清根本不打算多此一舉去□□,直接更早地將曹嵩富得流油一事透露出去,再經其同鄉之口啟發對方,讓他自己布下周詳的計劃,就能省下一大筆費用和倘若暴露的潛在風險——好鋼得用在刀刃上,無論是基礎建設,還是人文教育,無一不在轟轟烈烈地燒錢。
哪怕守著金山銀山,也經不起無度揮霍啊。
郭嘉滿意地頷首,彷彿不經意地睨了徐庶一眼,誇獎道:「這些坑蒙拐騙的事兒,果然還是重光拿手。」
在不知此事的徐庶面前,聽了他們的對話,就跟在打什麼不懷好意的啞謎似的,不由得凝眉,故意不看郭嘉,只問詢地看向燕清。
在定策和執行時,燕清之所以刻意瞞了徐庶不說,也是有過一番考量:因徐庶在史上就是因母親遭到劫持,才不得不自投羅網,遭曹操擺布,對這類行徑怕是深惡痛絕,鄙夷之至。
現他們為煽起素來置身事外的陶謙與曹操的矛盾,就將曹操的爹給謀害了,燕清總覺得若叫徐庶知道了,他嘴上縱使礙於忠義不表異議,心裡怕也難以認同。
在布局已塵埃落定后,燕清冷靜下來,就不想那麼小心翼翼了:要是理念不同,再通過隱瞞來勉強為之,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反倒將隱患埋得更深。
而且劉協剛狠坑了呂布一把,惹得徐庶都心生不滿,正巧是大好時機。
聽燕清直言相告后,徐庶神色卻分毫不變,只細忖片刻,肅容問道:「重光可派人告知那人,事成當去投奔何人?哪怕是個見財忘義的亡命之徒,若無條妥當的退路,亦不敢輕易犯下與曹操的血海深仇的。」
他接受能力良好,燕清不免感到意外,慢了半拍才答道:「已說過了。」
史上張闓在幹掉曹嵩后,是直奔壽春的袁術去的,然現袁術都淪為階下囚許久,一個月前被護送著去了袁紹處,哪兒能接納這燙手山芋?
而縱觀徐州四周,真正可去的地方就那麼幾個,實力不過爾爾,都絕不可能敵得過曹操鐵騎。
要投奔黑山軍的張燕,倒也稱得上物以類聚,偏偏路途遙遠,還需穿袁曹二勢之轄境而過,則成了不折不扣的自尋死路。
徐庶頷首,含蓄道:「與其叫他捨近求遠,不妨提點他往尚能提供些『庇護』主公處逃。」
燕清緩緩地揚了揚唇角,無暇冠玉便漸漸染了幾分邪氣:「正有此意,只那些后招,當時決斷且為時尚早,現也是時候做些商榷了。」
忽然發現彼此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正直后,兩人交換了個心領神會的笑。
燕清心情極好,卻忽然意識到郭嘉趁他倆說話的功夫,已理直氣壯地命婢女端了幾杯小酒來,悠然地自飲自酌起來了。
「奉孝倒是會享受。」燕清毫不客氣地將酒連壇帶杯地沒收,「也不看看場合?」
煮熟的鴨子說飛就飛,郭嘉本能地伸手欲奪,然而燕清比他高上不少,又手長腿長,見他還敢來搶,不由將眉戲謔一挑,把杯子高舉過頂,除非郭嘉肯不顧儀態地小跳去夠,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回來的了。
「重光未免太過嚴苛。」郭嘉飛快地評估了一下雙方武力上的差距,乾脆利落地放棄了,只唉聲嘆氣道:「你與元直相談甚歡,嘉受了冷落,喝些小酒解愁,又有何不可?」
燕清雖知他是玩笑之辭,卻仍怔了一怔,旋即鄭重其事地向郭嘉行了一禮。
饒是郭嘉才智絕倫,也被燕清突如其來的大禮給惹得楞在當場,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禮后,才忙不迭地想到避開,沉聲道:「好端端的,重光這是怎麼了?」
燕清正兒八經道:「經奉孝精心謀划,清方能得此良策,然屢屢問詢后,竟忘先言謝,實在不當。」
袁紹可不就是因妄自尊大,在郭嘉獻策每言輒中時,不僅不言謝語,不計功勞,全歸於祖宗庇佑頭上,久了才惹得郭嘉忍無可忍,棄他而去,寧可閑賦六年不出嗎。
得錦囊妙計,切記先謝郭嘉。
郭嘉先是哭笑不得,聽燕清這麼一說,又頗覺逗趣,索性就順水推舟地獅子開大口了:「幾句輕飄飄的空口白話,有何誠意可言?不如送個幾十壇重光親釀的美酒罷。」
燕清微微一笑:「若以美酒作償,豈不顯得奉孝挾恩圖報,高風亮節受損,反陷你於不義了?自是使不得。」
郭嘉半點不覺不好意思,落落大方道:「此為投桃報李,禮尚往來,怎會有無知世人,連這都誹謗?倘若非得擔個不義之名,嘉亦往矣,免叫重光在操勞公務之餘,還得夜夜難寐,記掛此事。」
燕清溫溫柔柔道:「奉孝多慮了,所謂債多了不愁,大恩不言謝,清雖遠不如元直與你天性豁達,亦非自擾庸人,哪會無端煩憂?況且凡事皆講究一來一往的話,未免太過見外,顯你我生分了,反倒不美。」
兩人又唇槍舌劍了幾回,郭嘉見燕清態度堅決,並不退讓,便知是占不到便宜了,只得一陣長吁短嘆,假裝勉為其難道:「好罷,即便是為了重光的這幾聲謝,嘉日後也當全力以赴,精心輔佐。」
徐庶冷眼旁觀,看郭嘉得寸進尺,終於不由嗤笑一聲,火氣十足地諷道:「謝他作甚?出謀劃策本是謀臣分內之事,怎獨他特別嬌貴,還得上官親自拿酒去哄?」
燕清剛要頭疼他倆怎又吵起來時,就不幸做了條城門失火所殃及的池魚。
只見郭嘉微眯著眼,順手扣他脖頸一帶,身軀就嫻熟地貼了上來,挑釁意味滿滿地瞥向徐庶道:「元直此言差矣。嘉與重光於相識前便神交已久,情誼篤重,怎是——」
話才剛起了個頭,滿臉無奈地任他巴著刺激徐庶的燕清,就見他眸色倏然一變,當場剎住話頭,閃電般鬆開了自己,同時往後疾退三步,一下就拉開了距離。
接著若無其事地打著扇,正色道:「得了,不說笑了。嘉有一計,不知重光願聽不願聽?」
燕清被他這一連串匪夷所思、卻端的是迅若雷霆的行動給惹得茫然不已,狐疑道:「奉孝莫不是復食散了?」才無端犯病?
話音剛落,他就聽見那熟悉而有力的腳步聲已至廳門,側眼看去,那虎虎生風而來,頎長健壯,器宇軒昂,高大俊朗的漢子,可不就是自家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