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因這畢竟是個臨時興起的念頭,又是改變歷史走向後產生的結果,燕清雖說服了呂布,終究不太踏實,唯恐有疏漏未察,當即著人去信到別駕府上,約他明日趁早來此一敘。


  一轉身,毫無防備地見到呂布不知何時起就理所當然地佔據了他的床榻,且明擺著不準備挪窩了。


  這一招倒是屢試不爽,也虧他不嫌曲著腿睡的不便。


  燕清這一看就有些移不開視線了——


  因呂布是手肘支在枕上,好叫後腦枕著能舒服地往他這瞅的姿勢,身軀自然也是側躺的,只穿了單薄的裡衣,蘊含著強悍力量的肌肉隱隱若現。腰間的帶子未系好,露出一截蜜色緊扎的蜂腰來,大片被帷帳營造出的陰影打在誘人的人魚線上,只模糊看它往下延伸,被褲頭截斷,還順道擋住了那窄翹的臀。寬肩闊背,正是魁梧不失頎長,威嚴不缺英俊,面上寶劍眉合入天蒼插額入鬟,狹長俊目黑白分明。


  尤其是他此時此刻目含傲慢,似笑非笑地睨來,一下就叫燕清自以為早跑沒影兒了的那股邪念死灰復燃,從不起眼的小火苗蹭地竄了上來,頃刻間差點成了燎原大火。


  在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彎得挺厲害的同時,燕清也感受到了什麼叫無形勾引最為致命。


  要不是呂布有妻有女,史上又被貂蟬迷得暈頭轉向,是個經得起一切鑒定,比鋼管還直的直男,燕清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擺這個姿勢出來誘惑自己了。


  哪怕心潮澎湃,燕清面上卻只是淡定地坐在被呂布坐過,還顯得溫溫的胡椅上,巧妙地掩飾住了自己硬了的事實,著人取來被褥枕頭,決心要在這臨時湊合一夜了。


  哪怕給燕清一百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今晚跟呂布同床共枕:上回還只是發乎於情止於夢,這回意銀的對象就躺在身畔,萬一睡得迷糊了,無論是真動手動腳,還是嘀咕幾句夢話,一被一身鋼筋鐵骨、天生神力的猛虎呂布察覺他的膽大包天,不用想都知道要性命不保。


  呂布微眯著眼,打量著燕清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卻也不問詢,半晌只咂了咂嘴,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那張虎皮還是留著別做衣了,製成毯墊,就鋪在這胡椅上頭倒也不錯。」


  燕清做賊心虛,唯恐被呂布發現自己罪惡的證據,也無暇細思這無端端的建議,隨口答應下來:「主公的賞賜,自是由您做主。」


  反正等夏天一來,呂布肯定也把這話忘得一乾二淨了,燕清屆時準備到處鋪上竹編的涼席,鬼才要用熱烘烘的虎皮毯。


  呂布不知燕清打定主意要陽奉陰違,聞言滿意地揚了揚唇角,也懶得叫下人進來了,直接爬起身來湊到桌前,一下吹滅了燈盞,叫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對他不再糾纏的爽快,燕清不由得微微訝異,卻明智地不開口說話,而是閉上眼睛,一邊在心中背誦清心咒,一邊保持著入定般一動不動,等著不合時宜硬起的下.身儘快消了。


  在落針可聞的沉寂中,默然許久的呂布倏然就開口說話了,一下將燕清給嚇出一身冷汗,倒是讓他在驚悸之餘軟了下來:「再有需四下奔走之事,重光切莫先行后報。」


  燕清強自鎮定一會兒,才叫喉頭停止了細微的發顫,淡定道:「重光記下了,定不會再自作主張。」


  他以為呂布舊事重提是要敲打自己幾句,不想接下來對方語出驚人:「凡事需遵循一定之規,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重光身為謀主,為勞心之首,留在布身邊出謀劃策,讓下屬各司其職,便可高枕無憂,何須事必躬親?如此一來,既亂了秩序,也養成他人惰性,還叫你太過勞累。」


  燕清怔了一怔,溫聲應道:「主公所言甚是,清記下了。」


  呂布的話自是極有道理的,甚至與勸解諸葛亮別諸事勞心勞力的楊顒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且在這一點上,呂布就看得狠而准,做得也極其明智了。


  黃巾軍遠道而來,又無法速戰速決,糧草吃緊,軍機懈散,挨了迎頭痛擊后,除了撤退休整、捲土重來外拿不出別的有效應對,最後必敗無疑。


  呂布看穿了黃巾的致命弱點,並不把這看著聲勢浩大的賊眾放在心上,倒有意把他們當成一塊磨刀石,拿來鍛煉麾下能將,就像只差資歷和戰功晉陞的趙雲徐晃等人。


  身為主公的呂布要是親自征伐,一來不過是錦上添花,二來難逃跟部下爭功之嫌,三來自己也費時費力,還不如穩坐本營,等捷報傳來再進行封賞,要來得兩全其美。


  想通一直無意忽略掉的這點后,燕清心裡是既震驚又欣慰。不虧是自小被傳「天資聰穎,一點就通」的呂布,雖長歪了一些,可光這無師自通的馭下手段,就是他望塵莫及的。


  呂布基於自己的做法給出了提議,可燕清的真實情況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最明白,與諸葛亮是因蜀國無能人可用才不得不事無巨細地自下決定還有所不同,結果倒是殊途同歸:都是明知良言,無奈聽不得勸。


  要是燕清真有料敵先機,縱觀全局,知人善用的本領,他或許就會聽從呂布勸告,不去日日勞碌,專心致志地輔佐主公一人即可。


  然並非是他要妄自菲薄,而的的確確是虛有其表,所擁有的一切優勢看著輝煌燦爛,卻都是具備時效性的,等歷史走向被改變得七七八八了,他能派上用場的地方也就不大了,充其量是管理書院,和蔡邕一起在教書育人、培養人才方面發揮一下餘熱。


  況且他還招上了世家大族的恨,現在有多風光瀟洒,日後清算起來就有多悲慘凄涼。索性趁還能一展身手的時候,東奔西跑也罷,費盡心力也罷,只要是還做得動的事,能做一些,就為這情商智商都時高時低、讓人操心不已的主公呂布多做一些,好讓根基打得更穩固結實一點。


  他並不覺得苦累,只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遺憾可惜:時間太短,想做要做的事,卻有太多太多了。


  當然,燕清並非就不惜命了。


  退一萬步來說,他要是死太早了,呂布又該怎麼辦?這天底下有誰能勸得動這頭剛愎自用的猛虎?又有誰願意一直為他做謀算,而不是見勢不妙就棄他而去?


  燕清思慮一重,就難以入眠,等他真正睡著,已是後半夜了。


  一醒來,呂布早已不見蹤影。


  燕清盯著那空蕩蕩的床榻愣愣出神,一會兒才起身更衣,習慣性地先以嫩柳條蘸著鹽水漱口,等他凈完面后,郭嘉也破天荒地起了個早,往他這來了。


  燕清一邊任侍女替他束髮成冠,一邊閉目養神:「奉孝可用過早膳了?」


  在這宅邸里住的時間比他還長的郭嘉根本不用回答,就已輕車熟路地招呼著婢女將兩人份的早膳擺來。


  燕清眼皮一跳:「你來時可見到主公了?」


  郭嘉不知呂布是在這過的夜,聞言奇道:「自是不曾。」


  燕清便鬆了口氣,雖不曉得呂布一大早就去別處做什麼了,但只要暫沒讓兩人撞上面,對他來說就是件好事。


  兩人默契地低頭,雙雙用完了早膳,郭嘉才懶洋洋地問:「重光有何事不決?」


  等聽燕清一五一十地說了,郭嘉毫不猶豫地搖頭道:「恕嘉直言,此舉卻有不妥之處。」


  燕清聽他反對,不僅沒有半分羞惱,還頗感興趣道:「這是為何?」


  郭嘉道:「袁術可縱,然此人不當是公孫瓚。」


  燕清想了想問:「依奉孝的意思,是要送去袁紹較好?」


  郭嘉頷首道:「雙方都是強弩之末,然公孫瓚麾下著實沒幾個可用之人,反觀袁紹底下的不全是瞎子。況且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公孫瓚縱因有人助一時佔了上風,要想一口氣解決了袁紹,那是白日做夢。一旦雙方休戰,各自穩住陣腳,叫袁紹緩過這口氣來,又有曹孟德這實力不俗的盟友,公孫瓚的滅亡只是遲早的問題。


  燕清猶疑道:「屆時曹操應忙於與陶謙交戰,無暇支援他吧。」


  郭嘉仍是搖頭:「莫說此計不一定能成,即便成了,叫曹操於兵糧上無法提供援助,也能確保袁紹在交戰期間背部無憂。公孫瓚要是內憂外患,打起來只會吃力。」


  「況且戰事一旦拉長,公孫瓚只會更看重昔日同窗與其二位義弟,袁術想興風作浪,怕會逼得公孫瓚耐心耗盡,以擾亂軍心的罪名砍了。反正袁術的余部在我等手裡已死的死降的降,又已與袁家有弒弟之恨,一旦被激怒,下手並無顧忌。至於優柔寡斷又好顏面的袁紹,更是巴不得借仇敵之手解決這添亂的嫡弟。」


  燕清被說服了:「確實有理,就依你之言。」


  正事被利索地解決了,郭嘉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風流情狀,不動聲色地往被睡得凌亂不堪的床褥上掃了一眼,笑意更深:「重光昨夜可是有美相伴,錦被翻浪,一夜笙歌?」


  燕清嘴角一抽,環視一周,看隨侍的下人將頭埋得極低后,才飽含憐憫地回道:「昨夜是主公宿在此處。」


  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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