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火急火燎地趕到議事廳的燕清,雖未能見到呂布的面,卻的確收到了兩封剛快馬加鞭送來的急信。


  先到的那封來自許縣,乃賈詡親書。


  前方打仗搶地盤,後方怎容有失?況且賈詡謹小慎微,絕不會無事相擾,燕清心裡一沉,趕緊將信拆了。


  草草看完,不禁鬆了口氣。


  原來是桃李滿天下的蔡邕聽聞燕清勸呂豫州大肆興建書館學院,有教化育人之心,深感欣慰,又素來嗜好藏書,深思熟慮下,竟下定決心,要攜自己的上萬藏書舉家搬遷而來,謙虛道要與燕清共享書籍,交流心得。


  若是落葉歸根倒也罷了,可豫州許縣離他故鄉陳留與長安相比雖近一些,卻到底不是一處,況且蔡邕一個當世大賢,有意去結交的對象還非親非故,只是個順勢乍露頭角的晚輩罷了,登時舉座皆驚。


  可已近耳順之年的蔡邕這回卻出乎意料的固執,而且當機立斷,說走就走。


  燕清在震驚之餘,倒也能理解蔡邕為何要如此做。身為曠世逸才的賢者,先因直諫弊政而被宦官迫害,流放朔方,唯避難江南十數年,雖有忠君之心,又怎會不覺凄苦?再有,今在朝廷實際掌權的,皆唯司徒王允的馬首是瞻,可在董賊勢大的時候,王允不得不卑躬屈膝、忍辱負重,蔡邕因董賊有心利用,不僅被禮遇有加,還一路加官進爵,位至高陽鄉侯,榮寵遠超先帝所賜。


  王允非寬宏大度之輩,又怎會樂見在自己苦盡甘來的今時今日,也讓蔡邕跟著坐享其成呢?即使因呂布將救駕風頭佔盡,他不如演義中勢大,不能以蔡邕嘆董提攜之恩為由將其害死獄中,卻也沒少捏著這伐子當眾叱罵對方,更是借了結黨營私之便,沒少擠兌同在朝為官的蔡邕。


  蔡邕儼然孤立無援,束手束腳,難以施為,又見即便董賊已剿,卻不過換成王允當道罷了,天子始終是個傀儡,再待下去他自身俘獲難料,漸失了蜉蝣撼樹之心,生了遠離京師紛爭之地的意向。


  而在烽煙四起、群雄混戰的初平三年末,碰巧入得心灰意冷的蔡中郎之眼的,也就剩在呂布那看著魯莽膽大,實則心細寬仁的呂奉先手裡竟起死回生,欣欣向榮的豫州了。


  等賈詡得到切實消息,一邊派張遼親自領一千人馬去保護蔡邕車隊,一邊立即寫信通知燕清,再到燕清收到此信,已是耽誤了十數日的功夫,若非蔡邕人已老邁,又有上萬卷愛書和獨女同行,行程被大大延長,怕是已然抵達豫州境內了。


  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文壇泰斗主動前來,還流露出要長期定居的想法,儘管言辭之間並無投入呂布麾下之意,燕清也是求之不得的。


  ——就是時機著實不算好。


  賈詡自然不會看不出來,而他之所以寫信,意思也很明確:蔡邕視你為忘年小友,甚至因你都將全副身家搬到豫州來了,等他一到,難道你還能一直避而不見?能躲個幾天,也躲不了半月,不僅有怠慢之嫌,還易叫他起疑心,從而得知呂布軍中的核心人物都出征了去,一旦消息走漏,沒準就讓一切努力付諸東流了。


  燕清也頗覺棘手,揚州暫離不得他坐鎮,畢竟是要等現正意氣風發的袁術撞上曹操這塊鐵板,碰個頭破血流才灰溜溜地敗逃回來,不等三五個月,恐成不了事。


  也不知道他埋下的伏筆會否生效。


  就在燕清不得不開始琢磨自己與賈詡任務互換的可行性時,有第二封急報送來了。


  「天助我也!」


  可不正是瞌睡來了枕頭,燕清讀完后,登時愁眉盡散,向困惑不解的高順大笑道:「伏義可願替清跑上一趟,去請主公與元直過來,共商要事?」


  高順不明所以,依是拱手應了。


  燕清在施計前,就擔心拖久了會夜長夢多,因此在去往壽春之前就有修書一封,送去了曹營,「好心」提醒他們,袁術恐會乘勝興兵北上,攻其後方,當防備一二。


  燕清本想著有備無患,才試行借力打力,不料到此時此刻,可謂是具備奇效了——袁術得意洋洋地率領浩蕩大軍,去往濮陽,不料途中就遇到對燕清所勸懷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之心的曹操親派去鎮守後方,嚴陣以待的夏侯淵等人。


  自以為有心算無心,不料被識破個徹底,袁術尚未反應過來要擺好軍勢迎戰,就挨了頓迎頭痛擊,帶著看起來人數眾多、實則混入極多從未上過戰場的農夫臨時充數的軍隊,自是被夏侯淵等人所帶的百戰精兵打得灰頭土臉、丟盔卸甲,連退百來里才險險擺脫追兵,渙散破滅的不只是他的軍勢,還有他那看得和性命一樣重的顏面。


  征曹不勝,糧草也在逃跑途中丟的七七八八了,袁術再不甘心,也只有承認失敗,鎩羽而歸。


  不巧,徐庶一早就有事出城去了,一時半會趕不回來,倒是呂布心情頗好地一路哼著小曲進了廳內。


  燕清將這封信給呂布看了,笑道:「術即將無功而返,我等守株待兔時,伏義不妨點些人馬出發,伏於道旁,免有漏網之魚。」


  呂布先滿口答應,將具體安排交代給高順后,又虛心求教道:「布尚有一事不解。按理說,曹孟德現正兵疲馬倦,糧草業已瀕臨告罄,又於兗州立足未穩,而袁術兵卒眾多,又擄了充沛糧草,差距懸殊,怎會反是袁術一敗塗地?」


  燕清莞爾,心忖你用兵如神,當然不可能把仗打成這個熊樣,但並非每個人都有這份能耐的。口中卻只溫言解釋道:「主公所言不假。袁公路與曹孟德皆以一郡太守之力,出兵圖一州之利,然曹孟德乃不世出之英雄,手下謀才濟濟,將才如雲;反觀袁公路,唯錦繡在外,人才凋零,青黃不接,堪用者屈指可數,還不聽規勸。」


  呂布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忽頗感興趣道:「不知依重光看來,布與那曹操相比,又如何?」


  剛才還好聲好氣稱呼別人表字,他不過實事求是地誇了曹操幾句,呂布就眼也不眨地換上直呼其名的蔑稱了。


  燕清哪裡注意不到呂布的小心思,倒不討厭這點有心胸狹隘之嫌的爭強鬥勝之心,笑得眉眼彎彎:「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清不過略有拙才,不敢自比鳳凰,主公卻堪當那片梧桐林。」


  憑心而論,呂布除了一身絕世無雙的武力,跟身為全才的梟雄曹操還真沒有什麼可比性,偏偏燕清就是喜歡,在無傷大雅的此時此刻,願意說好話捧他高興一下。


  雖未直截了當地說明,可呂布哪裡聽不出,燕清既然選擇了毫不猶豫地直奔自己而來,哪兒還顯不出在他心中孰重孰輕?

  見呂布的心情瞬間好轉,臉色也隨著多雲轉晴了,燕清半開玩笑道:「術光瞅見了曹孟德的短處,渾然忘了他自己的處境也不過如此,又是倉促出兵,無需等雙方短兵相接,就已定了勝負。袁公路一敗塗地,根本撐不到持久戰,又何談耗雙方糧草的?倒白叫對手收攏了敗軍降卒,還送了大批糧草軍械。倘若多來幾個袁公路這樣一擊就潰的對手,曹孟德怕是以戰養戰都綽綽有餘了。」


  呂布蹙眉一想,問:「當真無取勝之法?」


  燕清隨意道:「若袁公路耐心足夠,肯聽部下勸導蓄精養銳,多結納人才,拉攏人心,訓練兵卒,恢復生產,最後才考慮等機候時,徐徐圖之,未嘗無一戰之力。只是這次過後元氣大傷,銳氣也隨著大挫,還在觀望狀態的孫家舊部,怕會從此離心,生出怨望,早晚要改換門庭、自尋出路了,袁術一失此臂膀,日後更難寸進。」


  呂布若有所思,就冷不防聽燕清道:「大賢蔡邕即至許城,清需回去一趟,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即便只留元直一人輔佐主公,也該是十拿九穩,出不了什麼差錯的。待清將那邊事宜處理完畢,也會即刻趕回。」


  不早回肯定不行,他還惦記著登庸即將跟袁術一起被俘虜的小霸王孫策呢。


  「唔!」


  呂布驟抽一口涼氣,將眉一豎,眼見著就要拍桌抗議,按在案桌上的手背都因用力過猛而綳起了道道青筋,卻在早有準備的燕清要開口規勸之前,硬生生地忍了下來,緩緩道:「便依先生所言。」


  燕清見他竟能剋制住自己脾氣,不再隨隨便便地無理取鬧了,當真又驚又喜,毫不吝溢美之詞,將深明大義的呂布給狠狠地誇讚一通,直叫他那點難以掩飾的不情不願也煙消雲散了,渾身舒爽才作罷。


  此事宜早不宜遲,燕清將諸事安排妥當,預定明日出發,當晚早早地就睡了。


  結果,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又或許是老天見不得燕清萬事順遂,春風得意,不但讓他破天荒地做了個春.夢,還匪夷所思地將它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噩夢。


  當燕清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竟在一個肌肉虯結、塊頭比自個兒要大上一倍有餘的壯漢身上揮汗如雨,賣力耕耘時,就已感到毛骨悚然了。


  而等他無意中看清身下人的真面目竟是該死的熟后……


  燕清再按捺不住了,萬分震驚地叫著坐起身來,當發現除裡衣被冷汗浸濕外,掀開厚厚的被子一看,果然長褲那難以言喻的部位也是濡濕一片,簡直無地自容到了極點。


  既覺得萬般對不起在夢境中被侮辱的呂布,又快連當場去死的心都有了,甚至都無暇細究自己怎麼會夢到在跟男人行床笫之事。


  燕清方才發出的叫聲,不僅喚醒了睡在外間的婢女,還將守在門外的侍衛們全驚動了,偏偏就在燕清最難堪的此時,放在床榻邊的胡床上有個龐大的黑影悄然一動。


  緊接著驚魂未定的燕清,一抬起頭來,就見到根本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呂布一邊揉著惺忪睡眼,一邊翻身下床往他這走來,同時困惑不已地問一臉生不可戀的先生:「重光怎麼了?」


  燕清正心虛絕望得厲害,就是一隻不折不扣的驚弓之鳥,驀然被主公關懷一句,竟是半點不給面子,連敬稱都忘了個徹底,連向來看重的儀態也拋了個乾淨,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飽含悲憤地驚叫出聲:「啊啊啊啊——你怎麼會在這裡!」


  呂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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