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燕清並不知曉的是,那日他與呂布前去施粥濟民,恰恰遇上了顧家千恩萬寵在一身、嬌滴滴的嫡女顧詩乘輿出行。


  即使人來人往,車流馬行,她仍是一眼就望見了那溫潤如玉、眉目如畫的翩翩君子,初開情竇的小姑娘懷揣亂撞小鹿,忍不住偷偷命婢女打聽了那人名諱。


  才有了顧曦起初不甘不願的拜帖,再到也被其風采傾倒,真心愿將小女下嫁的舉動。


  見燕清並未欣喜若狂地滿口應下,顧曦不由得更滿意了,於是通情達理地並未當場要燕清表態,而是委婉地表示這番對話是私底下進行的,又寬宏大度地容他先回去考慮幾天,再做答覆。


  燕清謝過回府,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默不吭聲地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靜思冥想了好一會兒。


  說起來,史上鼎鼎大名的諸葛亮,在姻緣上的際遇倒跟他這回的無甚區別,是蒙沔陽名士、又與荊州劉表為連襟的黃承彥親口招婿,從出言不知天高地厚、有心在荊謀求發展的無名村夫一躍上了登龍之路,得了堅實強大的後盾。


  認真論起來,燕清此時除了因誅殺董卓時攢下的好名聲名氣,及在呂布勢中所述要職外,實則在這東漢末年裡是半點經得起推敲的家世與資歷也無,當的是無根無基,比祖輩父輩都做過官的諸葛亮還差得遠了。


  出自揚州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由顧家族長顧曦慎重地親自開口提議,欲許的還是嫡妻與其所出的聲譽良好、正處適婚之齡的愛女……


  能有幸得到這樁婚事,任誰來看,燕清都毋庸置疑是祖上燒了高香,百利而無一害,那位顧家小姐更是明晃晃的下嫁。


  燕清卻很是猶豫。


  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如今他與主公呂布之間的關係似是親密無間,可有古話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呂布生性多疑,誰能保證之所以此刻會這麼信任於他,不是因他的單薄背景,註定要全然依附自己軍勢,所以定會盡心儘力地輔佐呢?

  哪怕他這樁婚事也能給企圖將根扎入揚州的呂布勢帶來不容小覷的利益,呂布卻很可能只會注意到他與世族嫡女結親、臣勢壯大的弊端。


  燕清並非排斥娶妻生子,只是不希望本末倒置——妻族勢大,易叫最重要的主公猜忌於他。


  若不是顧曦的這些話不是在大庭廣眾下說的,且以他老牌的豪門權貴一族之長的身份,也毫無必要拿愛女的閨譽做代價,行什麼離間之計……燕清差點要習慣性地陰謀論一下了。


  畢竟是人生大事,燕清足足想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暫且作出決定:先去看看顧家小娘子的模樣,再去試探下呂布的態度。


  ——作為一個審美和口味皆都正常到堪稱庸俗的大老爺們,燕清的喜好很簡單明了:豐.乳.翹臀的非人.妻.熟.女。


  要是身體健康,別一天到晚湯藥不斷病怏怏的,再有雙大長腿就美妙極了。


  至於相貌,倒不指望能與見過的閉月貂蟬媲美了,天姿國色的大小喬甄姬鄒氏一流也不敢肖想,但就算不求絕代佳人,也得是順眼的小清新。


  雖牽扯到諸多利益關係,可這樁政治聯姻對燕清本人而言,到底意味著他娶回來后要面對一輩子、互尊互愛的正妻,怎能不慎重一些,自己多相看幾眼呢?


  要不能兩情歡欣,夫唱婦隨,就還是寧缺毋濫吧。


  燕清想清楚了,因此事不便聲張,就先請趙雲幫忙保密,再由他派人暗中搜集顧家小姐的畫像。


  然而名門望族出身的深閨少女的模樣又怎是外人能輕易窺見的,出入又都戴帷帽,趙雲倒是盡心儘力,派出士卒不少,可多是一無所獲。


  倒是有個機靈的在這一籌莫展的困境里另闢蹊徑,煞費苦心去顧詩常光顧的一家首飾鋪里臨時充當了幾日夥計,再將窺見的容貌描繪下來。


  待燕清驚喜地拿到這得來不易的畫卷一看,嘴角頓時抽搐不已。


  就憑這慘不忍睹的畫技……


  倘若真信了,那歪鼻子瞎眼沒唇的顧家小姐,大概還不如野原新之助生得圓潤喜人。


  不過此人的做法倒是給了燕清靈感,他索性親自上陣,去這首飾鋪里製造了一場偶遇。


  不知究里,卻意外見著了近來叫她茶飯不思的心上人,被侍女們護著躲在一邊的顧詩可謂是心花怒放,根本不聽她們急促的低聲勸解,悄悄掀了紗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那玉石之聲的源頭看去。


  說來也巧,正耐心和受寵若驚的掌柜說話的燕清似有所覺,將視線不著痕迹地移了過來,碰巧與她好奇的窺探對上,微訝地一挑眉,旋即眸中含笑地淺淺頷首,又體貼地在掌柜的發現端倪前,將目光移了回去。


  呀!


  初回做如此離經叛道的偷窺之事,偏偏被正主逮了個正著,顧詩險些失態地驚叫出聲,好在理智尚存,只慌忙鬆了手中緊揪的紗簾,匆匆往後退了幾步。


  那日見著對方,雖為其姿若天人、丰神俊逸而驚艷不已,終究是離得太遠了,哪似剛才,這琅琅美玉的每一絲紋絡,都能看得分明。


  又捂著遍布紅霞的雙頰,哪管侍女們擔心的關懷追問,當得是心跳密密如急雨,閉眸吶吶,半日不成語。


  燕清順利達成目的,也不再刻意尋些話頭叮囑掌柜,而是很快告辭了。


  一出店門,燕清倏忽之間就斂了溫和的笑模樣,邊往自己官邸行去,邊若有所思。


  憑心而論,雖做父親的看子女時往往自帶美光濾鏡,於是評價難以客觀,可顧曦所言,倒是非虛。


  燕清在略施小計,與相親對象切切實實地打了個照面后,可謂是親眼印證了這一說法。


  雖光這一面不可能看出對方品行如何,可光從容貌上看,顧家小姐的確是個雪膚花貌……的蘿莉。


  模樣再惹人憐愛、如花似玉,放燕清原來的時代里也是個妥妥的未成年,更何況東漢末年的營養遠不如現代好,對這麼一個稚氣未脫且嬌嬌弱弱、又要胸沒胸要臀沒臀,身高竟還沒到他胸口的所謂適婚好女,燕清光想象一下新婚之夜都覺得是種犯罪,哪裡還提得起半點興緻,唯有胃口全失,悵然長嘆的份了。


  ——從此再不怪曹孟德關雲長皆好貌美人.妻。


  要燕清殘害家世尊貴、又愛慕自己的小蘿莉,他寧願挑戰一下,向較親曹的蔡邕試著求娶對方喪夫在家的女兒,鼎鼎有名的才女蔡琰。


  趙雲聽燕清沒精打采地交代他無需再忙活,道要自行想想該如何回絕這樁婚事才不傷雙方和氣,又觀燕清神色懨懨,似有失落,不禁誤以為他與其相看后才受的挫。


  一時間極替他家軍師祭酒感到憤憤不平。


  趙雲緩緩將目光落到燕清神情黯淡,卻半分無損姝麗顏色的臉上,搜腸刮肚了會兒,才幹巴巴地安慰道:「重光才華橫溢,聞名於天下,何必為此傷神?不過是些個踩低捧高、有眼無珠之輩罷了。天下女子何其多也,大丈夫何患無妻!」


  燕清聞言一驚,本來拒婚倒沒什麼,畢竟知道此事之人不多,也非多嘴之輩,他在請趙雲助他一臂之力時,所給的說法也是他或有意求娶對方,而非顧家欲招他為婿。


  但要是這黑鍋害個無辜的小姑娘來背,那他就缺德大發兒了,忙肅容解釋道:「子龍可別誤會,全乃清之過也,卻與顧家女無關。」


  看趙雲默默頷首,老老實實地應了,燕清才鬆了口氣,開始著筆構思回絕的信函。


  可他卻放心太早了,哪裡知道趙雲寬厚誠實的神情下,心裡卻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只當他不忍傷其閨譽,方將錯處悉數包攬在己身上,如此寬宏大度,怎能不心生欽佩?

  倒是對燕清更加敬重有加了。


  且說顧詩被未來夫君迷得七暈八素后,面上的歡喜怎麼都蓋不住,理所當然地,一回去就在母親面前露了端倪。


  她喜不自勝,又涉世未深,自看不出燕清的小伎倆,老辣如顧曦難道還隱約猜不出這巧合背後的貓膩?


  看顧詩興高采烈,顯是極傾心於那相貌堂堂的年輕郎君,深愛小女的這對夫婦既心疼又不滿,不禁嘀咕燕清此舉離經叛道,有不檢之嫌。


  若說只是偷見一面,還能解釋做少年慕艾之心,叫他們在不虞之餘也感到理解的話,燕清數日後送來的一封字跡優美,言辭懇切,滿是歉意的婉拒書,就叫他們的不滿攀升到巔峰了。


  假如不知之前一事,他們定會被這番切切言辭打動,可在知曉燕清曾專程見過顧詩一面,在這前提下拒婚,難免不讓人覺得這是燕清瞧不上她容色的羞辱,而非深思考量后的結果了。


  「好個輕狂放蕩子!行的是於禮不符的妄事,現倒厚顏以禮拒之!」夫人蔡氏氣得直撫起伏不斷的胸口,面色通紅,聲音顫抖不已:「好在消息尚未走漏,否則如此奇恥大辱,詩兒何辜,才叫她受得?夫君還道他乃君子淑人,面如冠玉,才學淵博,又不失膽識過人,堪為良配,卻是徹底看走眼了!」


  顧曦也是臉色陰沉,垂眸將燕清所書讀了又讀,對夫人飽含淚水的譴責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辯駁,半晌才冷哼一聲,卻是直接攥著書信,命人備車,要親自去燕清府上質問一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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