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對於公孫瓚明明多次親眼見證了趙雲的武勇出眾,卻未想過要重用一事,燕清曾百思不得其解。


  他似呂布般用人唯親,將從弟親弟皆都封以重職也就罷了,畢竟這些親戚們的確最後未有辜負這份信任,然寧可要不堪大用的嚴綱鄒丹充當先鋒或一城太守,也只丟給智勇雙全的趙雲一些雞零狗碎的活計去做,當真是殺雞用牛刀,暴殄天物得很。


  ——不過沒過多久,燕清就稍微明白了為何公孫瓚會有無福消受之感。


  當他們一行日以繼夜地趕路,只用了去程的一半時間就回到了許縣,呂布極其高興,不由得痛快地誇讚了他一番,受了這番褒獎,趙雲只淡然自若地欠身,謙遜道:「雲不敢居此功,實乃北上不過十日,不期於途中遇見先生一行。」


  燕清這才想起,這幾日里雖與他相談甚歡,卻忘了袒露這一點,不由得心裡咯噔一下,想制止他透露更多信息,可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的呂布,就已經將眉頭給死死地皺起來了,不可思議地重複道:「北上?」


  趙雲不解道:「正是。」


  呂布狐疑地環顧一周,見燕清面色如常,便又直勾勾地盯住了趙雲,繼續追問:「竟不是去東郡途中遇上的?」


  賈詡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趙雲正愁想不起是誰叮囑他改了方向的,這下被提了醒,客氣一笑,真摯道:「自然不是,多虧有賈軍師為雲指點迷津,否則雲也未想到重光先生其實是往壽陽去了。」


  對燕清所投來的求助目光,賈詡冷漠地錯開了目光,表示大勢已去,他已自身難保。


  趙雲渾然不覺自己已捅了個大簍子,還誠懇勸了他懷抱著極大好感的重光先生幾句:「這回雖平安,然刀劍無眼,縱文遠將軍勇猛,於亂軍中需護得柔弱先生也難確保無恙,日後還是莫再輕易犯險的好。」


  燕清:「……」


  趙雲小朋友,太過耿直和知道太多的後果往往都一樣,很容易被滅口的懂嗎。


  果不其然,一直被瞞在鼓裡的呂布一朝得知真相,就似沉寂已久的火山徹底爆發般瘋狂恐怖。


  要不是還有個外人趙雲在場,又有燕清眼疾手快,在他要剋制不住地揮戟將張遼給大卸八塊之前,爆發出了巨大的潛能,硬把他半勸半拽地扯進了內室,接著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指天發誓保證下不為例后,才勉強安撫住了他的滔天怒火,終歸是攔著了要劈向張遼的方天畫戟。


  燕清只恨自己太過浪費,之前為了試「樂不思蜀」這張奇妙無窮的在不同人身上的效果,白白丟了好幾張出去,這下好了,真正需要呂布息怒,躺下睡覺,做救急之用時,手裡卻根本刷不出半張來。


  等身心俱疲的燕清從房內走出,就見到賈詡一臉幸災樂禍地在外廳等著,除他之外,不見旁人。


  燕情還沒來得及感動個幾秒,就聽賈詡一臉嚴肅地問:「沒將信的事情說出去吧?」


  燕清冷漠地呵呵一聲。


  賈詡的心頭大石總算落了地,又難得一見他沒精打採的頹態,打趣道:「見慣重光於招錄一道無往不利,首次見你雙手空空,失策一回,倒也有趣。」


  燕清眨了眨眼,稍微提了提語氣與精神道:「空手而歸?何以見得?」


  賈詡奇道:「詡已問過文遠,又未見有新面孔相隨,難不成是我與文遠都看錯了不成?」


  一想到趙雲,雖然剛被他的直言不諱坑得不淺,燕清依舊心情極好,笑道:「此人遠在天邊,近在門外。」


  賈詡一愣:「重光莫非是瞧上了公孫伯圭的來使,將我等險些害苦了的那位義從不成?」


  燕清頷首,絲毫不吝溢美之詞:「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又不失觀大局之遠見,乃不可多得的智將。若留在公孫伯圭麾下做個區區糧草押運官,也太大材小用了。」


  賈詡何等聰明,得知燕清意圖后,雖不解他為何對個在公孫瓚手下默默無聞的年輕小將青眼有加,卻深信他識人之准,哪怕暫看不出那趙子龍有甚出彩之處,也未表示反對,只無奈長嘆道:「不怪乎此事你單單與我商量,怕是又要資助一批糧草出去了吧?」


  燕清燦爛一笑,親昵地拍拍他肩:「知我者,文和也!只是這批糧草送去后,與他說說豫州境內奇缺人手,不知他可願割愛,將他素有賢明的兄弟劉玄德出借,助我等一臂之力。」


  賈詡不用猜都知道他要玩一招暗度陳倉,先假意要劉備,公孫瓚哪裡會肯放自己這有大才的昔日同窗走,而且劉備這一走,他那兩結拜弟弟定也隨著離去,他戰線吃緊,正是需要這等將才的時候,怎麼可能同意自斷臂膀。


  等他恨呂布等人挾恩圖報,偏偏又缺不得糧草,不知如何應對這獅子開大口,百般為難時,再故意鬆口,勉為其難地改要些不如劉關張的舊日白馬義從當個添頭,公孫瓚定會覺得是佔了老大的便宜,立即答應,等劉備等人從戰場脫身,察覺心愛的趙子龍已被送走時,也為時已晚。


  賈詡聽得眼皮跳了跳,好笑道:「不過一初出茅廬的小卒爾,重光會否過於慎重?若真開口要了,承此厚情的公孫伯圭也不會小氣至此,吝於將趙子龍借出。」


  燕清認真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況且相中子龍之才的,絕非只有清一人爾,若不是那慧眼如炬的皇叔大人自己也正寄人籬下,空有識才愛才之心,無己身立足之處,早由不得我等下手了。」


  燕清說得是大實話,卻叫賈詡嘴角一抽,根本懶得問不過是一個送信的,怎就成了他口中遭萬人爭搶的香餑餑了,直接道:「一切聽從重光吩咐便是。」


  燕清笑道:「就等文和這句話了!」


  賈詡沒好氣地抱怨:「你卻狡猾,不與元直說,單來尋我。」


  燕清理直氣壯道:「清於元直眼中,尚是個正人君子,倘若說了,豈不是又要多一人對清之所作所為橫眉冷對?」


  賈詡:「……」


  等他們能心平氣和地坐在官邸的議廳里討論正事,已是次日。


  見呂布臉色陰沉,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作為首要從犯的張遼賈詡默默頷首、眼觀鼻鼻觀心,未參與進來的高順徐庶則不明情況、一副想問又不好問的模樣,身為罪魁禍首的燕清唯有深吸口氣,先將事先備好的輿圖掛了出來。


  「諸位請看。」


  這張地圖遠比呂布軍中之前所有的那張要完善具體得多,也的的確確是得來不易。先是燕清按照記憶中的那張東漢末年地圖,對舊圖做了一些修整,又在過去數月里派出百來行商去實地考察印證,才繪製出的最終成品,可謂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存在,一下就劫取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但凡是個行軍打仗的將領,都深知有張精準地圖的珍貴,高順等人讚不絕口不說,就連面色陰雲密布的呂布都被有些著迷,不由自主地撫著它,瞧了又瞧。


  燕清也不攔著他們對這初次見到的新鮮地圖動手動腳,等他們過完癮了,才清清嗓子,開始道:「依清之見,既天子有詔,主公向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未嘗忘君,亦非驕矜忘本之徒,自是非奉不可。然寒天地凍,遠途征戰,是不恤百姓,騰與遂兵勢大,貿然發兵猶如以卵擊石,屆時不僅不起震懾之作用,且叫朝廷與主公顏面大失,是不智之舉。既不便正面與敵,何不嘗試以言止戈?」


  徐庶凝眉道:「不戰而屈人之兵,自是上策,只是不知重光欲從何處著手?」


  燕清微微一笑,卻未立即作答,而是點了若有所得的賈詡的名:「文和乃涼州姑臧人士,對當地的局勢,想必要比我要清楚得多吧?」


  史上這計策,可正是賈詡想出來的,他就不亂搶風頭了。


  賈詡挑挑眉道:「馬韓面和心不合,可離間二人,使其內鬥。」


  燕清含笑頷首,戳了戳地圖上涼州的位置,比劃了下馬騰與韓遂勢下的地盤,思及有幾位武將在場,不再咬文嚼字,儘可能說得淺顯易懂一些:「正是如此。出兵勤王,頂多損其皮毛,馬韓二人見勢不妙,自可縮回涼州去休養生息,我等卻將元氣大傷,可謂得不償失。萬一關中此時有人趁我勢後方空虛,率兵偷襲,不但腹背受敵,難以為繼,且一個回援不及,就連後路也被斷了,百姓亦將再陷塗炭絕境,又指望誰能護得天子安全?除非已兵臨長安城下,絕不可出兵。」


  「然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一不小心就習慣性地將下半句給帶出來了,感覺到氣氛那一瞬的凝固,燕清尷尬地輕咳一聲,假作若無其事地繼續道:「偌大涼州,唯馬韓兩家獨大,又離得如此之近,哪有不發生摩擦的道理?他們若因利而合,亦會因利而分,即便是血親骨肉,因權相煎者亦不計其數,更遑論是已成氣候的兩派人馬?」


  燕清信心十足地笑道:「古有二桃殺三士,清雖不才,也願做這向聖上進言之人,定馬到功成,叫一職順離二虎。」


  就在眾人緘默,陷入沉思之際,一臉漠然,心裡卻始終警惕的呂布忽然靈光一現,一下就抓住了重點,驀然拍案而起,大怒道:「重光昨日所言豈不是又在戲布,否則怎會剛一回來,就又要為那兩頭公老虎的破事自請去長安面聖!」


  燕清:「……」


  你所關注的重點似乎才大有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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