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被公正無私、嚴明賞罰的呂布下令打完整二十「軍棍」,「奄奄一息」地被抬進府邸的燕清,自然不可能第二天就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於心有戚戚焉的旁人看來,他定是自覺顏面大失,才近一月都閉門不出,卻不專心養傷,還惦記著要將功折罪,讓賈軍師大人的衛兵源源不絕地護送著書簡去他府上,帶傷處理,不禁紛紛感他深明大義。
燕清雖知道賈詡早就等著這天到來,可以合理地將大堆事務丟給他做,卻也沒想到會如此之多,哪裡似他人以為的清閑,他竟是昏天黑地地過了一月的養傷期,無一日不忙得暈頭轉向。
等總算有機會走出大門喘上口氣了,燕清才驚覺自己竟然將在偏院住著、泡進書山識海里無法自拔的徐庶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吾竟粗心至此!」
燕清懊惱地拍了拍頭,趕忙騎馬趕去議政廳,要尋呂布與賈詡商議一番。途中難免被人用各色目光打量,他仗著自己臉皮極厚,也不以為意,只淡然處之,結果半路就迎面撞見了往他府上去的張遼。
呂布手下的部將各個精明,知燕清雖挨了打,明面上看或多或少有些顏面受損,卻半點不代表呂布就不信任愛重於他了,恰恰相反,寬撫他心的寶物書籍、綾羅金玉如流水般送入其府,一日中非親去看望個一回兩回不可,可謂將恩威並施的手段使得爐火純青。
因而他於府內靜養的這段日子裡,眾將都沒少來帶禮探望。
來得最勤的,除了知道真相的賈詡和呂布外,就非張遼與高順二人莫屬了。
燕清笑道:「當真湊巧,文遠有何事尋清?」
張遼猝不及防地見他自己騎著馬,被結實地嚇了一跳,怔楞地問了句好后,旋即臉色一沉,竟隱有幾分神似呂布的威儀,引手中烏金馬鞭,怒指燕清身邊的親衛,口中叱道:「爾等竟疏忽職守、懈怠至此!明知先生傷體未愈,出行前便該備上車輿,怎叫他自己馭馬?」
燕清不想這虎頭虎腦的小夥子平日對他和氣熱情,一發起脾氣來也頗厲害,忙阻道:「文遠休怒,清自忖已然無礙,方堅持為之,他們亦曾勸阻,不怪得他們。」
張遼面色稍霽,依舊狠瞪了那幾個戰戰兢兢的衛兵一眼,策馬到燕清身側,小聲道:「遼此來正是奉了主公之命,要請先生來議廳一趟,據聞是兗州來了使者,主公斷缺不得先生在側。」
一聽是兗州來人,燕清登時打了個激靈,霎時間又將舉薦徐庶之事給拋至腦後了。
那可是他們的好鄰居,在史冊上赫赫有名的曹魏奠基人,被追封為魏武皇帝的曹操曹孟德所派來的手下啊!
在往議廳去的路上,燕清一邊與關心他身體的張遼閑聊著,一邊努力回想演義和三國志上的記載,越想越覺古怪。
初平三年四月可發生了不少事。有他們在長安密謀殺董卓;也有在青州發展得聲勢浩大的黃巾軍殺進了兗州,一路勢如破竹,竟陣斬了刺史劉岱;還有跟公孫瓚死戰不休的袁紹,又有在東郡混得風生水起,雖早對袁紹離心,卻依舊做唯其馬首是瞻狀的曹操。
而去年剛被袁紹表為東郡太守的曹操便因此臨危受命,這時應該正忙於和好友鮑信合軍聲討在兗州作亂的那些個黃巾軍才是,哪兒來的閑工夫跟剛走馬上任的豫州刺史呂布溝通感情?
估計要麼想借糧,要麼欲借兵。
無論是哪個來意,任他派來的使者說得天花亂墜,燕清都絕不會叫他如願的。
史上曹操的好友鮑信後來雖不幸戰死,他依然在入冬時順利平息了黃巾殘黨,也真正得了兗州這一塊發展之地,之後可是一飛衝天。要不是呂布這邊是初到豫州,自顧不暇,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對親身刺董、后又招募義兵,頗有名望的曹操下手,尤其這還是對方正奮勇出兵,欲平黃巾叛軍,為朝廷建功的時刻。
背後捅刀,成是能成,可如此一來,只為那麼點蠅頭小利,呂布陰險小人的惡名就怎麼洗不脫了,註定被世人鄙棄,又如何圖得了天下?
然而,深深忌憚他的燕清不去暗中給這堪稱是將來最大的敵人添點麻煩就不錯了,又怎麼可能出手相助?
等將燕清送到門口,張遼便先行離去,而步入外廳的燕清也見到了坐於客席,彬彬有禮地與賈詡與呂布攀談的曹操使者的廬山真面目——是個做武將打扮,儒雅溫和的青年文士。
燕清眼毒,記性又是極佳,在對方回頭來看的那一瞬,就面帶微笑,不著痕迹地將他給從頭到尾地掃視了一遍,飛快地從他的氣質、歲數和打扮上猜測出了他的身份。
多半是被贊「年少而有長者之風」的李典李曼成了。
來者不是辯才最佳、又擅鬼略奇謀的荀彧荀文若,也不是按歷史軌跡該後頭拜入呂布帳下的陳宮陳公台,燕清不知是感到遺憾好,還是該鬆一口氣。
想想也是,這不過是初回交涉,探探虛實為主,曹操怎麼可能捨得派出他愛稱子房的至心愛的智囊出來,憑儒將李典之才,也應能夠勝任。
不過說起史譽「識人知掌上觀文,用人若毫髮不差」的荀彧,燕清始終覺得他似一株生長茁壯的土豆苗,一拔起來能帶起一大堆可造之材。
他在輔佐曹操至迎天子入許昌后,確定了此人前途無量,便用心向其推薦了有大才的一干友人,其中就包括目前正擔任著蜀郡太守,以便觀望大局的侄子荀攸荀公達;還在潁川未就任何官職的陳群陳長文;燕清虎視眈眈已久的十勝十敗論之奇佐郭嘉郭奉孝;鼎鼎大名的楷書之開創者鍾繇;籌劃英才戲志才等等。
哪怕只能得其中之一,也是受益無窮啊。
遠在兗州的曹操帳下擔任司馬一職,隨軍出征的荀彧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分明連面都未露,就已經從侄子到一干好友全被一厚顏無恥之人給惦記上了。
「重光來了。」
呂布是最快發現燕清的到來的,在主座上沖他抬了抬下頜,示意他坐到等到最緊挨著自己的空位上去,另一側則坐著賈詡。
燕清剛一落座,呂布神色彷彿微微一變,氣勢猛然間就上來了,沉聲發問道:「汝自兗州遠道而來,是為何事?」
對方溫和一笑,起身深深向主位的呂布行了揖禮,開口道:「久仰諸位大名,在下李典,表字曼成,乃山陽巨鹿人士,感謝呂豫州大人的接見,典此次前來,實乃奉吾主曹兗州大人之命,送上比鄰之禮聊表慶賀,望后可多加親善。」
言罷,李典禮數周到地躬了躬身,將一用嬌貴紅綢細裹著的、刀鞘精緻華貴的兵器獻上,由親兵接了,送去主座的呂布處給他過目。
雖不算大老遠,來一趟也不容易,尤其曹操軍中這時戰事告急,派了能文能武的親信部將來,竟只是親善使者?
燕清微微一哂,表示完全不信。
呂布本只是隨意瞄了眼,結果依稀感到一些眼熟,不由得頗感興趣地問了句:「噢?此刀莫非就是……」
知他未竟之語,李典笑贊:「大人慧眼如炬,正是當日蒙王司徒大人相贈、與幹將、莫邪同出一隕鐵之寶刀七星。」
這就是那日曹操孤身一人去董卓府上行刺所持的短刀,也是從那之後,他忠義英勇之名揚天下。不說這短劍是削鐵如泥的神兵一把,意義亦可謂非凡。
燕清也不禁多看幾眼,心裡卻是訝異。這不該在行刺失敗時,就被曹操做借口送予董卓,換取逃跑時機了嗎?怎會又回到了曹操手中?
無論如何,曹操傳遞出誠意十足的善意,呂布也不會不給面子,當下就盛情招待了李典。
待他回去驛所,呂布轉身問二位軍師:「還請先生們教布,此子實為何事而來?」
賈詡看了燕清一眼,見他仍在沉吟,並無先答之意,便道:「曹恐將軍行事無常,趁虛攻打其後營,特來交好也。」
不得不說,賈詡這一句話,叫燕清豁然開朗,走出了其中一個思想誤區。
他竟忘了,曹操這時手頭捏著的實際兵馬人數,還沒有呂布的多。畢竟他正陷入苦戰,尚沒平定兗州,既未收穫那些青壯,也未來得及屯田招兵;相比之下,呂布這回非是被董卓殘黨相逼敗走,而是衣錦上任,端的是兵強馬壯,又佔了護天子的忠烈大義,曹操自然怕呂布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萬一帶著虎狼之師趁他後方空虛,把他根據地給端了,那他又得無處可去了。
「文和所言極是。」燕清想了想,又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既送禮來,將軍還禮便是,何懼之有?」
於是呂布便聽從了兩位軍師的意見,客客氣氣地備好回禮,待到數日後李典主動辭行,再交予他帶去,表示願與曹軍交好之意。
燕清在這些天來,都謹慎地著人暗中觀察李典的一舉一動,尤其留意他是否有與旁人交頭接耳,密謀不軌,然而李典始終規規矩矩的,並無可疑之舉,走前也未提出任何涉及錢糧的要求,好似當真為親善而來。
燕清心中疑惑不減反增,越發覺得曹操在醞釀什麼了不得的陰謀詭計。
直到最後一日,李典在打點好行囊,預備離去之前,叫燕清萬萬沒想到的是,竟忽地就往他府中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