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聽燕清客氣地致歉后,那人方覺自己唐突,羞愧萬分地表明了他和友人的身份:「在下姓崔,名鈞,字州平,涿郡安平人也,今拜西河太守之位。此乃鈞之至交好友,徐福徐元直也。」


  徐福原本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名揚天下的人物,聞言收了羽扇,也向燕清行了揖禮:「久仰重光之奇謀高義,福深敬之。」


  見燕清先是困惑不解,旋即面露了悟,最後友善地微微一笑時,崔鈞也鬆了口氣,執禮道:「自長安於呂將軍府上一見,鈞便甚念先生風采,后又聞先生之機謀百出與忠肝義膽傳遍天下、廣為人知,更令鈞嘆為觀止,心嚮往矣。今日有幸,竟在此再逢先生,一時喜出過望,失了禮數,還望先生莫責怪這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實為清所侍奉之主呂布忠心護駕,清僅僅盡了份不足掛齒的職責罷了,又怎當得起這等盛譽?」燕清言辭懇切,一點不將功勞往身上攬,撇得一乾二淨的同時致力洗白呂布:「清甚愧哉!還請州平與元直莫要再提,喚清表字重光即可。」


  聽燕清如此說,徐庶與崔鈞不禁對視一眼,目中滿是欽佩。


  並非是真聽信了他對呂布不留餘地的維護,反倒對淡泊名利、為人謙遜毫不居功,對真相亦直言相告的他好感更盛了。


  董卓死前,來呂布府上拜會求見之人多如過江之鯽,既有籍籍無名來碰運氣的,也有地位顯赫者請呂布這位董卓前的大紅人周旋一二的,燕清是真不記得有沒見過崔鈞了。


  可他卻半點不懷疑崔鈞的話,一來對方身為堂堂太守,欺他又有何意?二來對崔州平和徐庶這兩個名字,他是半點不陌生,甚至稱得上如雷貫耳。


  單將徐福拎出來,若是放在秦朝,只會讓人聯想到為秦始皇出海尋覓長生不死仙丹的神醫,若放在現代,則是一個知名的糖果糕點品牌徐福記,可在東漢末年,又是跟崔鈞崔州平緊密相系在一起的,燕清只想得到一個人。


  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徐庶徐元直,潁川長社人士,原名徐福。


  燕清記得,徐庶早在三年前就因替他人報仇雪恨而惹上人命官司,被縛於街頭,差點遭到處決,所幸有友人相救才逃過一劫,從改名為徐庶,折節向學,虛心苦讀經儀學問,痛改意氣用事的前非,成了一介儒生,也結識了一些不嫌他名聲有污的新友。


  他應當已經更名了,不知為何,還以舊名與自己相交。


  燕清很好地掩飾住了他的若有所思,試探著摸索出他們皆都感興趣的話題,又順著侃侃而談。


  後來那身懷經天緯地之才的卧龍諸葛亮,在最初大多數人都對自比管仲的他不屑一顧時,唯有眼前這兩人堅信他胸懷奇才大略,對他多有推崇,事實也證明他們慧眼獨具。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單憑這份識人薦人的好眼光,燕清就自認比純粹是投機取巧的他要強太多了。


  目前的諸葛亮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屁孩,燕清縱使找到諸葛一家,也尋不到好借口結交的,可通過徐庶和崔鈞就不一樣了。


  諸葛亮那頭暫且不論,來日方長,重點是徐庶本身也是不可多得的高賢,對看上眼的主公忠心耿耿,一旦對了他脾性,下了決心效忠,就是妥妥的一輩子的事情,哪怕旁人對他再好也打動不了他,十足的性情中人,連求才若渴的曹操費盡心思捉來他的母親做要挾,落到最後也只灰頭土臉得了個擺設,不得不認栽。


  燕清的心思迅速活絡起來,一點不著急與張遼會和了,他雖一手拿著熱乎乎的包子,身上的衣袍也不甚潔凈,卻別有一种放盪不羈的名士風範,邊走邊和顏悅色地與兩人攀談,不一會兒就平輩論交起來。


  穿越前的燕清於交際方面便是當之無愧的能人,深諳投其所好的訣竅,為人處世上堪稱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鮮少樹敵。穿越后更是多了先知的優勢,輕易將善交廣結的才能發揮到了極致。


  稍微誇張點說,只要他願意,對各位名士名將的脾性都瞭若指掌的他完全能做到讓每個人都與他相談甚歡,有相見恨晚之感。


  且不說本就欣賞極燕清為人與才幹的崔鈞被他迷人談吐所深深吸引,連起先置身度外,很是沉默寡言的徐庶也漸漸被打開了話匣子,一甩矜持,越發滔滔不絕、暢所欲言起來。


  崔鈞樂見欣賞的兩人交好,見臨近正午,乾脆趁熱打鐵,主動提出道:「若重光不嫌,不妨與元直一同來鈞宅中細敘,雖無什麼美酒佳肴,也有清酒香茶几盞,不如就容吾設宴款待一回?」


  徐庶也連聲叫好,與他交情至厚的崔鈞都不由得笑罵他一句:「往日吾邀元直十次,也不見得見一次影兒,這回卻不請自來!」


  徐庶但笑不語,權當默認了,崔鈞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哇好,好一個剛正不阿的元直兄!」


  燕清笑道:「今有二位如此盛情,清便卻之不恭了。」


  自是求之不得,欣然前去。


  崔鈞於弘農的住宅雖不恢宏富麗,內里卻別有洞天,邊廊庭院皆都別緻,一看就是經過主人極用心思去布置的。燕清於建築一道或多或少有些心得,並不似其他被崔鈞邀請來的賓客般一昧地讚不絕口,而是有意無意地就其最得意的精妙之處點評一二,倒更讓崔鈞覺得通體舒泰了。


  說是只有清酒小菜,可崔鈞一來出自博陵崔氏,是實打實的名門世家之後,二來高居西河太守之位,怎容得款待心中不可多得的貴客時露半點拙態?珍饈美釀如流水般送上桌台,燕清與徐庶也榮辱不驚,從容接納,更讓好廣結英豪的崔鈞看著歡喜。


  他哪裡知道自己其實引狼入室,請了個於坑蒙拐騙一道得心應手的挖牆腳狂魔回來。


  酒過三巡,當崔鈞問起燕清怎會孤身一人在此時,燕清面露難色:「不瞞二位,清此時之所以身在此處,卻是意外所導致的,原有要務在身,不好停留久了,怕要辜負盛情。」


  「竟然如此。」崔鈞深感遺憾地頓了頓,知涉及到呂布軍中事宜,交淺言深乃君子之交的大忌,不好細問,只同情道:「難怪鈞見重光衣裳有損,莫非是遇上境外流竄的匪徒了?」


  燕清苦笑:「清不慎深入敵後,僥倖有幾分自保之力,搏其輕敵之心自虎口脫險,下回就不見得有這運氣了。」


  徐庶不由得有又將他從頭到足打量一番,更覺得他對自己胃口,不吝欣賞道:「不想重光也是個仗劍行俠的脾性。」


  腰間別著呂布親贈的寶劍,其實平日只會幾下好看的招式練來強身健體順便裝逼,危急關頭更多是拿來當丟「殺」牌時的掩護,燕清聽徐庶這貨真價實的前劍客讚揚,半點不紅臉道:「雕蟲小技爾,叫元直謬讚了。」


  徐庶皺眉:「官軍久無作為,任其在外肆虐,對來往商賈行人謀財害命,」他長嘆一聲,不由自主地將手搭上了久不曾用的腰間佩劍,心下愴然,唯有感嘆:「此為亂世之民之共不幸哉!」


  崔鈞卻察覺到些微端倪,試探道:「難不成重光之責,卻落在了這些匪盜身上?」


  燕清頷首,眼都不眨地開始了他所擅長的信口開河:「正是。我家主公恨擾民之蝗賊久矣,此去述職途中,也有一道除暴安良之心,只是清憂心此舉有越俎代庖之嫌,賣力作為反糟了妒恨,便自告奮勇先來打探一番。」


  崔鈞微微蹙眉,無聲地呷了呷嘴,想說些什麼,終究是按捺住了沒有開口。


  作為曾經伐董未遂的聯盟一員,他雖與呂布正面交鋒的是一次都沒有過的,但此人憑萬夫不當的虓虎之勇,於虎牢關與三英一戰尚且毫髮無傷,全身而退的威風已名震天下,與此同時,他見利忘義、屢次背主的反覆無常也廣為流傳。


  與他極佩服的燕清口中所言那胸有憂國憂民之心,身懷英奇之略的英偉認知相去甚遠。


  究竟是那些傳言在刻意歪曲事實,還是有大功於陛下、驚才絕艷、風采翩翩的燕清在信口開河呢?


  崔鈞不自覺地隱約偏向了前者。


  「將軍愛民如子固然值得稱道,可先生之慮亦非多餘,據福所觀,疑此地官匪有勾結合污之相,是當慎重行事,暫且避嫌。」連他都如此,徐庶更是聽得連連點頭,惋惜地提出了中肯意見。


  他自然也深恨為禍朝政、叫民不聊生的惡賊董卓,年初深受其苦的他,在忍無可忍下為避禍才遠離中州,隨同鄉前往荊州。


  對呂布此人唯利是圖、輕狡反覆的品質,他雖有耳聞,卻始終保留了看法。畢竟他不是個純粹的文人,做劍客時行俠仗義,卻也令得自己名聲有污,知好事者顛倒黑白的功力有多深厚,只恨他有勇不仁,為虎作倀。結果近來又聽說呂布實乃蟄伏於淫威下的忠烈,緊急關頭不但當庭怒斬了喪心病狂至襲聖的董卓,又以雷霆手段鎮壓了助紂為虐的殘黨,對他印象便大有好轉,是以燕清這通胡說八道,他不至於全然相信,倒也不怎懷疑。


  燕清如玉般瑩潤白皙的雙頰已然微醺,聞言嘆道:「果真如此!看來清此行註定要無功而返了。」


  「未能親眼目睹將軍為民除害的英姿,亦為大憾也。」徐庶與崔鈞同感扼腕,與燕清推杯換盞一通,徐庶忽問:「福有一問,不知重光可願解答。」


  燕清心知戲肉來了,眸底清明,哪有半點真正醉意——開玩笑,現代的白干兒都輕易放不倒他,更何況是一些個純度頗低的酒水——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樽:「元直但問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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