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從長安到後來被曹丕改名為許昌的許縣,可有段不短的距離,就算只是單獨一人騎著匹日行千里的良駒,日以繼夜地趕路,也得耗上整二十日的功夫。
更何況呂布軍中還帶了大量既拖慢行程、又極惹眼的輜重,在路有餓死骨的官路上招搖過市,就算那些個餓綠了眼的饑民和打劫行商路人的流匪有自知之明,不敢惹這些全副武裝的兵老爺,旁因連年征戰而糧食短缺的諸侯也不可能看在小皇帝的幾分薄面就視而不見,輕易放過。
儘管呂布向來有來一個殺一個,隨時要橫掃天下的超凡霸氣,一點不介意被人找麻煩(平日里也的確都是他去尋人是非來得多),可無論是燕清還是賈詡,都半點不想還未到情況不明的豫州就已元氣大傷,損失掉來之不易的物質基礎,便好生商榷了幾日。
當帶著比去時還壯大了不少的部隊、顯然收編了不少曾為牛輔效力的兵卒俘虜為己用的張遼趕回來,不辱眾望地獻上豐厚戰果時,兩位軍師也終於達成共識,定下了化整為零、改換旗幟、易裝而行的策略。
董卓精心養起的那些人馬雖虛浮不悍,比起黃巾起義的那些個烏合之眾,還是好上何止百倍的。呂布嫌棄地精挑細選了一番,倒也勉強拾掇出五千餘人,加上他原先的那批人馬,加起來也有萬餘之多。
別看這年頭就算隨便拉出在一州內燒殺劫掠的黃巾軍,動不動都能號稱百萬,可那也就數字瞧著唬人,跟經過專業訓練,又有精良裝備和強將指揮的正規軍,是無從媲美的。
否則曹操去年又怎麼帶著為數不多的人馬,鎮壓住在兗州作亂的「數十萬黃巾軍」,名正言順地得了一片沃土招兵買馬,又舒服地當上了一州刺史呢?
是以,呂布麾下已有的這些個身經百戰的老兵,絕對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強大力量,也是燕清和賈詡半點不想提早暴露的底牌。
既然現今是袁紹一勢如日中天,常人不敢輕易招惹,就扮做他旗下的兵將好了。萬餘人分散成七八隻隊伍,單個看上去也不過一千出頭,分頭出發,總比浩浩湯湯地帶著上萬的大軍橫行過境要來得安全得多。
好在東漢末年在軍隊的分辨上還是極粗糙的,消息傳遞又極滯后,衣甲擦光亮點,再換上袁家旗號,會最先發覺他們的又只是斥候,只需能暫時糊弄住,就算他們回過神來想追趕,憑呂布帳下各個都是急行軍的好手的能力,早帶著糧草溜號,根本不見人了。
只是在這領兵的人選上,呂布與兩位軍師的意見則產生了巨大分歧。
依呂布的意思,重光與文遠先生的安危乃重中之重,路途又很是遙遠,哪怕是交由高順和張遼,他都無法全然放心,還是跟著他最為合適。
燕清卻毫不領情,堅持自己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想當初他單槍匹馬不都從長坂坡平安無事地來到長安了么,依照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道理,倒應該給做事容易掉鏈子的李肅當個督軍。
而賈詡雖是個貨真價實的弱質文人,可他的能耐從來不在拿著兵器上陣殺敵,而是運用計謀殺人於無形上,統率力也頗高,獨領一軍毫無問題,只消帶個武藝較高的副官,再安排些個親衛保護,許是最穩妥無恙的了。
倘若只有燕清一人,呂布雖說不過他,可屆時把脾氣一橫,強行鎮壓了非帶上他不可,燕清再氣急敗壞,木已成舟,也是無計可施的。
然而如今還多了個軍師賈詡,此計便不成行了。
賈詡雖覺呂布一片護下愛臣之心感天動地,卻極認同燕清之見,幫著他來說服起主公來了,呂布心裡又氣又苦,著實拗不過打算豁出去,大不了原形畢露來個一意孤行了,卻被賈詡及時用『主公切莫意氣用事,當以大局為重,否辜負了重光的良苦用心』一句堵死,唯有臭著臉勉強同意了。
「如此甚好。還望主公早些安歇,以身體為重。」
剛捊完虎鬚,燕清當然不會傻得留下,還頗夠義氣地帶上方才幫腔而功不可沒的賈詡一同辭行,哪怕背上狠狠挨了無數眼刀也淡定自如。
在廊上剛行了幾步,賈詡就似笑非笑地調侃了:「遂叫重光如了願,詡卻討了嫌。」
燕清莞爾,知他不過說笑,也輕鬆回道:「若文和不嫌,臨行前可否邀汝來清房中一聚,共飲幾杯,以示賠醉?」
賈詡微微眯起了眼,彷彿認真考慮了一下,鬆口道:「非是佳茗名品,詡定不往。」
燕清哈哈一笑:「趕巧不如趕早,不妨現在就來清房中,親自品鑒?」
「正合吾意。」
賈詡眉毛一揚,大大方方地頷首作揖,欣然前往。
事後叫幾乎是被脅迫著答應與燕清分開一事、頗感悶悶不樂的呂布知道了,愣是當場氣得捏扁了一隻厚實的銅樽,並將它奮力一擲,砸壞了廳堂那木質的窗欞——自己這倆軍師狼狽為奸、聯合起來對他試壓不說,竟堂而皇之地滾做一堆,旁若無人地睡在了一起!
更可恨的是,連他這個做主公的,都未曾有過被重光邀入其寢室、把酒共樽的殊榮,倒讓賈詡這初來乍到的給捷足先登了!
之後的燕清雖聽說呂布捏扁了一隻酒杯,還憤怒地把窗給砸了,只當他在宣洩心裡的憋屈,並未當一回事兒,倒堅定了近日絕對不去自討沒趣的決心,抓緊時間與李肅共議正事去了。
不過,就算他知道了呂布之所以大發雷霆的真相,也只會面無表情地呵呵一笑,坦言道:「文和的睡相遠比主公好得多了。」
叫燕清十分欣慰的是,李肅對他這憑空而降的督軍可謂是極其客氣尊重,該給的便利一概給了,對他的意見也是百般聽從,虛心接受。
自是因得知了他這回能死裡逃生,雖明面上是張遼救援及時的功勞,歸根究底,卻是軍師燕重光的提議。
否則真叫牛輔得逞,呂布將顏面掃地不說,自己的小命定也是保不住了。
李肅能力只是爾爾,卻頗有幾分眼力見的,極識時務。就算沒這次的救命之恩,沖著呂布對燕清流於言表的愛重,他也只會老老實實地將這大紅人捧著,拉攏也不敢做得太過明顯,倒真怕有半點閃失。
見李肅態度如此和善配合,燕清也投桃報李,不用管的地方不多加置喙,撿了要事說完,定好明日出發的時間與方向,就要離開。
「先生且慢。」李肅卻懇請他再留一會,之後喚了一人過來:「此人乃肅軍中至看重之人,姓秦名誼,若先生不棄,便由他暫領了護兵隊長一職,負責看護先生安全罷。」
燕清瞬間感覺這名字相當耳熟,卻又記不清是個什麼人物,不由得多看了稍顯局促激動的他幾眼,微笑著道:「可。」
秦誼興奮地領命下拜,多了條小尾巴的燕清隨意走出幾步,彷彿無意地問道:「不知誼可有表字?」
秦誼怔楞了會兒,很是受寵若驚地答道:「回先生的話,末將表字宜祿。」
燕清眨了眨眼,要不是他定力足夠,當下就要站住,回頭好好看多幾眼了。
——竟然是秦宜祿啊!
說起來,秦宜祿本身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唯二能稱得上亮點的,就是他一為呂布部將,二曾被袁術賞識,還欲以漢室宗女相許。
真正叫燕清記得他名字的原因,是他的懷璧其罪——一庸碌無聞的小卒,卻有個極美艷的媳婦杜氏。在下邳城破在即時,不僅讓義薄雲天的關羽看上了眼,多次主動開口向曹操索要,卻因太過心機迫切讓曹操起了疑心,見了杜氏面后直接連愛才都顧不上了,一下將其霸佔,還對這美妾帶來的假子頗好。
甚至有書說呂布也曾銀過部將妻女,美貌驚人的杜氏多半早就難逃毒手了,不過那記載並不可考,而燕清這些天來與呂布相處親密,不但被邀過同床共寢多次,還都沒見過他妻妾的影兒,白日更是都在軍營練兵,便無比堅信那只是為誇大杜氏的美色的胡說八道了。
更何況那時的呂布雖人品不咋樣,對軍機還是看得頗重的,又吃慣了國色天香的貂蟬這種大魚大肉,對杜氏這種清粥小菜,他恐怕不會樂意下嘴。
不過……如今貂蟬沒了,還是小心為妙,別讓呂布輕易見著她,省得沒毀在史上的名聲在這反倒不保了。
此時鬍子拉碴的秦宜祿還不知自己日後本該有次浩劫,亦步亦趨地跟在剛才一本正經地在心中八卦了他一通的燕清身後。沒走多遠,燕清就意外在校場附近見到了多日來忙得腳不沾地,不見蹤影的高順。
高順老遠就看到他了,揮了揮手,疾跑過來,伸手欲拍他肩,又訕訕收回,改摸了摸自個兒後腦勺道:「重光先生,別來無恙?」
燕清對他印象向來極佳,笑著與他寒暄幾句,忽然想起什麼,問道:「伏義所轄之陷陣營中,現有多少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