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單騎
陰天與晴天的一大不同,在於無法判斷時辰,有時讓人甚至分不清上午和下午。
自從刃族的戰船被鯤頭艦轟得只剩下十之一二,已經過去了小半日。倖存的戰船在琿英布下的冰層中找到了通往東北方的一個小缺口,那裡也是相對離濱州碼頭岸邊最接近的地方。
船上的士兵已是拚死護住扮成溫和模樣的溫蘭,儘管他們也略微感到有些詫異,為何溫樞密比起平時來要顯得脾氣暴躁了些,但顯然他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些細節。
而溫蘭則意外地發現,迄今為止他自以為以威嚴治軍所贏得的尊敬也許還真比不上弟弟溫和平日寬仁待下博來的好感。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覺到自己離不開弟弟,剛柔並濟才是兄弟二人最好的互補。
當然,他不會知道這個時候在瀚江江面上溫和以王艦直奔鯤頭艦的事,他心中除了忐忑和猜測這種玄無邊際情緒以外,完全摸不著底。
回顧身邊,能護衛自己的衛士只剩下區區三四百人。羅布兒留下的金甲兵基本上都被沉了江,刃族……怕是要名存實亡了。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溫蘭強硬的性子沒有允許這種軟弱而消極的念頭在腦海中停留太久。
逃出濱州,一路向東!
只要能入了太液城,可攻可守可退霖州,寶坻城還在自己手中,莫大虯手中也還有錢有糧,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
沒錯,重頭再來!
溫蘭幾乎在趕走絕望念頭的同時已經想出了一個惡毒的對策。
不如乾脆撤回到鐮谷,把谷口用火雷炸坍后以碎石封死。
不管是碧海人、蒼梧人還是琉夏人,不過是因為有自己這個共同敵人才會一時間蛇鼠一窩地聚在一起。只要堵住鐮谷,再加以時日,他們之間必然會生出嫌隙窩裡反,而自己則可以在寶坻城休養生息,最重要的是,把琿英這個叛徒一併丟給他們,不怕他們不生出內亂來……
溫蘭一言不發地騎著快馬帶著那三四百人朝東疾行。
他忽然想到,琿英是叛徒,那麼血族的祁烈呢?會不會也是同謀之一呢?
溫蘭仔細回想先前的每一個細節,依然說不出祁烈有什麼異常,除了臨陣忽然退兵上了岸。
但是此時此刻,溫蘭已經無法冒險去相信一個本來就對自己懷恨在心的人。他所處的局面已是幾近崩潰邊緣,禁不起任何風吹草動的試探。
就在這時,他隱隱覺察到前方有些不對勁。
雖然林中看似空無一人,但他分明能感到一陣殺氣。身為伊穆蘭刃族來說,這殺氣的感覺實在是太熟悉。
血族……
溫蘭急急地勒住馬頭,朝遠處看去,然而已經遲了。
岔路口處傳來一陣戰馬嘶鳴聲,顯然已將前方的道路全部封住。
此時,半空中一枝箭矢飛過,響起一陣尖銳的呼嘯聲。
血族的劈風箭!
能射此箭者當世只有一人……絕不會錯,祁烈就在附近!
溫蘭心中一驚,已是勒轉了馬頭。
身周數百金甲兵都知道血族騎兵的厲害,事已至此,知曉逃脫無望,紛紛涌到溫蘭身前。
「請溫樞密走小路,此處自有我等擋住血族!」
溫蘭聽見遠處漸漸響起嘈亂的馬蹄聲,知道再不走便真要來不及,只得縱馬朝左側叢林中一縱,獨自逃了。
向東去的大路被祁烈封了,還有哪裡可以去?
溫蘭對著馬屁股急急地抽了幾鞭,忽然想到了什麼。
北面的落英湖。
樹林茂密,地上的枯枝敗葉可掩住馬蹄的足跡,湖水聲震耳欲聾,也不會被聽到的動靜。雖然要向北迂迴一陣,但確實是個難覓行蹤的去處,當初無論是朱玉瀟還是蘇曉塵,從落英湖畔被劫走時都是無聲無息不曾留半分痕迹……
是了,從落英湖邊繞過去!
溫蘭心中主意一定便不再躊躇,全力向前策馬疾奔。
時值初春未至,落英湖南面的樹林中正是枝枯葉黃之時,疏疏落落的枝杈交駁間,透著說不出的荒涼。
溫蘭急急向前趕路時,隱隱約約瞧見前方樹下坐著一人。
他以為又是有人埋伏在此,急忙勒住馬頭,再仔細
看去,發現那人動也不動。
溫蘭瞧著有些狐疑,便小心向前靠近。不料湊近一看不覺一驚。
靠著樹榦坐著的正是林通勝,他雙手尚握著拳,垂頭頹胸
看他臉色灰白身上的血跡已是墨黑色,顯然已死去多時了。
「原來是死了……」
溫蘭喃喃道。
溫和還說這世上沒有誰能殺得了林通勝……所以自己以為林通勝一定是臨陣脫逃了,可現在看來顯然沒有。
看似暗懷異心的,卻不曾背叛。看似溫順服從的,卻背後捅刀。
「哈哈哈哈。」樹林中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笑聲。
我溫蘭縱橫世間數十年,自詡看人無數,沒想到到了這把年紀依然還是會看走了眼。
他忽覺得一股悲涼堵上心口,痛得險些跌下馬來。
林通勝算是他半個老師,但多年來彼此又頗有些戒備。倆人之間沒什麼交情,不過是因為利益而相安無事。
可人與人之間,因利益而聯手的關係有時反而更牢固,也不拖泥帶水,乾乾脆脆。
溫蘭下了馬,朝著林通勝深深行了一禮,心中默念。
你與我弟弟情誼頗深,恰好我現在又是扮成了溫和的模樣,也權當是代他來送一送你罷。
行罷禮,溫蘭復又上了馬,繼續向前趕路。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第一次帶他入蒼梧的時候,好像走得也是這條路。那時他曾經感慨這落英湖畔風景如畫,想在沙柯耶大都也造一方這樣的瀑布來,哪怕只是瀑布的一角……
然而父親那時的話讓他一輩子也不能忘記。
「有了中意的,就該去奪過來,而不是照著樣子再做一個。」
錦繡河山,能者掌之。
不奪了這天下,真是辜負了此生。
溫和曾問過自己,奪了天下又將交託於誰。
其實自己何曾在乎過……就譬如那牡丹,若能鎮得群芳,一季足矣,何必去在乎能不能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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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精神不好,更新篇幅略短,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