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同門
「來人,放出十艘小船,列於船陣前,燃起火把,照亮前路!」
很快,前方數十把火把連成一條線,將江面照亮了不少,然而再多的光亮照到前方迷霧處,就像被牆壁擋住了去路一樣,透不過分毫。迷霧依然是個未知的領域
忽然,小船上的兵士喊道:「前方有動靜!」
霍青林一陣緊張,即刻命道:「各船的弓弩手何在?立於船頭,警戒來敵!」
濃霧中慢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影子。各個小船上的兵士不禁將手中的火把聚向那個緩緩移動的黑影,想要看清究竟是什麼怪物。
然而結果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為意外。
一葉扁舟,一個書生,身邊除了個划船的船夫,連一個護衛都沒有。
猶如怪獸般繚繞的巨大迷霧之前,這個書生的出現顯得尤其突兀。
來者勢單力薄,但霍青林仍保持著警覺。他打了個手勢,命各船的弓弩手暫時不要放箭。
只見那葉扁舟緩緩駛近,入霍青林五萬大軍的船陣中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那書生也沒有絲毫的退縮之意,只站在船頭仰望,似乎全然看不到每一艘船上都有無數支箭矢對準著自己。
小舟漂了一會兒,似乎認得哪一艘船是霍青林的主艦所在,毫無偏差地靠在了戰艦的前方。
霍青林大聲開口問道:「來者何人!」
「敢問,是霍師兄嗎?」
一聲清朗,劃過夜空,引得眾兵士紛紛疑問。
霍師兄?怎麼是這麼個稱謂?
霍青林聽得心頭一震。
世間喚他霍將軍的不計其數,然而喚他霍師兄的,卻只有一人。
「莫不是……蘇師弟?」
「正是!」
霍青林心中驚疑不止。
這個忘年交的小師弟,雖然見得不多,但確實是慕雲佑的得意弟子。他既然以慕雲兵法傳人自居,自然要認蘇曉塵為師弟。可不是聽說他從碧海歸國途中離奇失蹤了么?如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莫非投靠了什麼人,要來算計於我?
蘇曉塵見霍青林沒有答話,輕笑了一聲:
「師兄,久別重逢,難道不請我上船去喝一杯茶嗎?」
霍青林既摸不透他從何而來,又摸不透他為何而來,但見他只是一人一舟,諒不能如何,當下命道:「將人好生請上來。」
主艦上齊齊整整的兩排兵士舉著火把,將整個甲板照得通亮,甚至還有些炙人的熱氣。
蘇曉塵身著銀葉衫頭戴銀麟冠,都是御賜之物,再加上近年來身為伊穆蘭國主所浸潤出來的氣勢,即便不表露身份,也足以讓人覺得此人非等閑之輩。
他神色鎮定環視四周一圈,微微笑道:「昔日右太師常說師兄治軍嚴謹,當為軍中表率,今日得見,果然贊服。」
眾將士起初遠遠看他不過是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書生,不料此人在萬軍之中不僅沒有絲毫懼怕,還和主帥談笑風生,紛紛暗自猜測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師弟」。
霍青林聽他稱讚治軍有方
,也只是微微一喜,卻撇開話頭問道:「戊字型大小與庚字型大小的手筆,是師弟給我的見面禮么?」
蘇曉塵笑道:「莫不是師兄想要在這裡就盤問我?」
霍青林此時吃不准他到底是敵是友,只得朝船艙內伸手示意道:「請師弟艙內敘話。」
兩人入艙坐定,重新各施了一禮。
軍士剛把茶奉上,霍青林已急不可耐地揮手示意趕緊下去。
「師弟,咱們有話直說。你此次來,是敵是友?」
「自然是友。」
「是友,那為何要炸我艦船?」
「為了讓師兄暫停行軍。」
霍青林盯著蘇曉塵看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
「你知道……我要去何處?」
「過梅隴嶼,取西南水道,先攻南華島,后入落霞灣,直取太液國都。」蘇曉塵說得如行雲流水毫無猶豫,顯然是胸有成竹。
霍青林暗忖,他果然知道。
「那麼師弟讓我將這大軍船陣停於海上,是想阻擋我奇襲太液?」
霍青林的這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頗有些挑釁的意味,顯然沒打算在行軍大事上和蘇曉塵論什麼交情。
「師兄,敢問此次奇襲,聖上給了師兄多少兵力?」
霍青林反問道:「你看呢?」
蘇曉塵沒說話,右手向他一伸。
「師兄,我猜得可對?」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來問我。」
「蒼梧十萬大軍,倘若要奇襲太液,自然是兵力越多,勝算越大。即便聖上再謹慎,瀚江西岸駐守三萬兵力也足以因地制宜,守住能登陸的各處要隘,何以只給了五萬兵力給師兄?」
霍青林被說得一時沉默不語。
這一點他也很是費解,卻因為溫帝堅決得出人意料,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而沒能追問。
難道這個小師弟知道?
「你知道為何?」
蘇曉塵點點頭道:「因為帝都反了。」
「什麼?!」霍青林手中的茶盞重重地一扣,扣得茶水飛濺,「你再說一遍!」
「帝都,反了。」蘇曉塵的話不多,但每一個字都明確得毋庸置疑。「所以聖上明知道奇襲需要更多的兵力,明知道駐守瀚江只需三萬人,卻依然只給了你五萬人。不是聖上不願意給你人馬,恰恰相反,他已經把能給你的都給了你,剩下的兩萬,作為平定帝都的兵力來說,已是極限了。」
「怎麼會這樣!帝都不是還有聖上的兩萬龍鱗軍駐守嗎?」
「反的就是那兩萬龍鱗軍。」
「難道那曹飛虎心懷不軌……」
「曹飛虎已被梟首示眾做了替罪羊,龍鱗軍如今已成了反賊手中的刀,不再是戍守京畿的王師了!」
一瞬間,霍青林驚得如同尊木像一般,已全然說不出話來。
「師兄不知道這個消息也是正常,聖上是不敢把這樣大的消息告訴你的,因為一旦散播開去,軍心必然渙散……」
「這不可能!」霍青林大聲吼道:「
即便龍鱗軍反了,他區區兩萬人如何能敵我十萬大軍,豈非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如果說反賊首領與伊穆蘭人早有勾結呢!」
霍青林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可怕,身上的每一根神經甚至從腳趾間都傳來陣陣發麻的感覺。
如果蘇師弟說的是真的,那麼看似強大的蒼梧十萬大軍已經陷入了兩面夾擊的不利局面,如今這十萬大軍還兵分三處,實是危機萬分的局面。
「到底……到底是什麼人,會和伊穆蘭人裡應外合?」
「禮部尚書葉知秋。」蘇曉塵低聲嘆了口氣:「……也就是我的舅舅。」
霍青林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小師弟。
右太師寵愛的弟子,御賜衣冠的殿前學士太子伴讀,離奇失蹤后忽然出現在這本該無人知曉的隱秘行軍途中,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點破了溫帝分兵的意圖,還順口將自己的舅舅稱作反賊。
蘇曉塵見他滿臉的疑雲,知道他不信,又問道:「敢問師兄臨行前,帝都後方的補給軍需可有什麼異樣?」
軍需補給之事本是軍中機密,然而蘇曉塵把話說到這份上,霍青林想要不信他也難。而且蘇曉塵一提到軍需,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之前的軍需補給毫無異常,臨行前一日,有軍報急奏聖上說近日的運糧途中遭遇大雨滂沱,涇州的路十分難走,所以要多耽擱一日才能到。」
「師兄不覺得奇怪么?涇州常有大雨,糧道泥濘難行,此事軍中誰人不知,運糧的軍需官在計算行程時也會向兵部多申報一日的寬裕來。何以路上還要多耽擱一日?」
「難道不是雨勢過大,衝垮了糧道?」
「師兄再想一想。」
霍青林已是急了:「師弟莫要再打謎語,快說!」
「師兄,倘若帝都那邊的逆黨徹底斷了糧草補給,聖上這邊勢必會立刻知情,且嚴陣以待。然而逆黨花了一天拿下了帝都,卻封鎖消息還照樣放出補給,遲到的這一日以大雨耽擱做借口,裝成帝都無虞的樣子,那就是別有用心了。」蘇曉塵站起身來肅然道:「我斷定此時聖上已是得了帝都有人謀逆的消息,但這消息真真假假,令他疑惑不已。所以既不能告訴師兄,又為了防止軍心渙散而不能明著討伐帝都逆黨,聖上也是兩難。」
霍青林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師弟,並非我不信你,只是你說的這些太過匪夷所思,樁樁件件都是聞所未聞,你沒有真憑實據,叫我如何能信?」
蘇曉塵聽了,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信封的邊緣已翻了毛,顯然翻看過許多次。
「師兄,證據並非沒有,只是你看了以後,恐怕會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更多。」
霍青林心想,還能有什麼更匪夷所思的事?當即接過書信看了起來。
「師兄,這封信是我舅舅在出使碧海的歸國途中,與伊穆蘭人裡應外合將我丟給伊穆蘭的大巫神時留下的。」
霍青林不禁抬頭奇道:「你舅舅為何要將你丟給伊穆蘭人?」